抛書人對一枝秋
這個時代,我們的節奏太快,有時候難免焦慮,但是品讀詩書,卻能讓人的心靈安靜下來。比如閑時翻一下《紅樓夢》。
1:抛書人對一枝秋《紅樓夢》裡雅緻的女孩很多。
探春在輕巧的小物件上用心,黛玉在詩詞上費精神,寶钗在配色打絡子、畫具配置上都在行,迎春善棋,惜春善畫,寶琴善收藏……
幾乎每個人都一個雅緻的重心。
從來沒有想過,史湘雲也是個雅緻的女孩。直到菊花詩一節,她吟出“抛書人對一支秋”。
黛玉看了句極是稱贊道:
“據我看來,頭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陽憶舊遊’,這句背面傅粉。‘抛書人對一枝秋’已經妙絕,将供菊說完,沒處再說,故翻回來想到未折未供之先,意思深透。”
賞菊宴關于菊花的詩如此之多,黛玉卻單單欣賞史湘雲的這兩句詩,實在有些令人意外。
我們不禁生出這樣的疑問:
作為《紅樓夢》中的詩詞大家,除了符合詩詞格律之外,湘雲的詩妙處在哪裡?
寫了怎樣的意境?
黛玉所說的“翻回來想到未折未供之先,意思深透”,又指的什麼?
其實,被黛玉湘雲看中的“一枝秋”,關系到中國文化裡的兩個概念“瓶花”藝術和“文房清供”。
2:瓶花的曆史和文房清供
文房清供是文人的至高生活境界之一。古人認為,文人生活要雅趣相随。為了營造一個雅緻的讀書、作畫、會友獨處的環境,書房成為了文人着重打造的地方。
除了基本的文房四寶,他們應用多種器具,将意趣呈現。比如筆格、筆床、筆屏、筆筒、香爐、袖爐、手爐、如意、扇墜、古籍、奇石、……諸如此類。
這些濃縮着文人緻精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揭示了古代文人雅士豐富的精神文化内涵世界的一切,就被統稱為文房清供。
“供”,代指聖潔高貴之物;“清”,昭示清雅不俗的心境。
瓶花,因為一直以來,都是文人士大夫寄托林泉之思的濃縮,自然成為了文人書房案頭清供之一。
我們國家瓶花的曆史非常悠久,甚至可以追溯到魏晉唐宋以前。
曆史長河中的瓶花,一開始隻是作為佛前供奉,經曆了漫長的豐富和改變,才發展成為今天的模樣。
因此不是所有的瓶花,都可以作為文房清供。基于書房的空間氛圍,作為文房清供的瓶花就有着很多要求。
在張謙德、陳洪绶等名家所著的瓶花系列作品中,對于作為文房清供的瓶花做了這樣的概述:器在擇,意在簡,境在趣。
3:器在擇,意在簡,境在趣中國的玩物之道,曾被稱為“”識器”之道,被認為器若不精,風雅不在。
張謙德在《瓶花譜》中說:
“凡插貯花,先須擇瓶。春冬用銅,秋夏用磁,因乎時也。堂廈宜大,書室宜小,因乎地也。貴磁銅,賤金銀,尚清雅也。忌有環,忌成對,像神祠也。口欲小而足欲厚,取其安穩而不洩氣也。”
意思是說瓶花選擇花瓶,分季節,分居室大小,也分材質,而且選擇的花瓶不能有“環”,也不能成對,口必須小,而且還要厚,能夠安穩不洩氣。
選擇好了瓶子之後,再根據花瓶的大小、材質選擇花枝。
大瓶插花“折花須擇大枝,或上茸下瘦,或左高右低,右高左低,或兩蟠台接,偃亞偏曲,或挺露一幹中出,上簇下蕃鋪蓋瓶口,令俯仰高下,疏密斜正,各具意态,得畫家寫生折枝之妙,方有天趣。”
講究的是“勢”。
小瓶插花:“折宜瘦巧,不宜繁雜,宜一種,多則二種,須分高下合插,俨若一枝天生二色,方美。或先湊簇象生,即以麻絲根下縛定插之。若彼此各向,則不佳矣。”
意境主旨落在“巧”上。
選好花枝,插花更是講究。
因瓶花的審美在于"趣"與"适",所以在插花的過程中,也将中國文化的精神融入到了裡面。比如“道法自然”“天人合一”。
插花的意趣分為"生趣、意趣、藝趣",它們将花與人看做平等的生命,在方寸之間,利用花枝本來的形态,展示自己的态度,通過最有機的融合,讓其"适其境""适其趣""适其道”。
實現的是一花一世界,一瓶一人生的诠釋。
瓶花因為緣起佛前的供奉,也将生活的“簡”,融入到了瓶花的韻緻裡。
本着“鬥清不鬥奢,”删繁就簡的原則,在錯落必有緻,落形必有語之間,讓花以不失本來的形态,不失本來的手法,保持俯仰呼應,疏密得當,虛實相生的重新構架,呈現人與自然的相互映照。
最終,人因一花而愉悅,花因一人懂得而舒展。
4:瓶花處處滿紅樓在紅樓的各房陳設之中,瓶花随處可見。
賈府中的丫鬟,每日都要将新鮮的花卉,送到各房中插瓶。小姐們不能像男人們一樣擁有書房,瓶花成為了她們閨房将文人意趣附着的地方。
劉姥第二次進入大觀園的時候,賈母一時興起,就帶着劉姥姥進行了一場“大觀園”一日遊,呈現了姑娘們閨閣瓶花的種種。
我們發現,幾乎每個女孩的世界裡都有一境瓶花作為點綴。
比如:走到探春的住處,秋爽齋就是完全按照書房的式樣布置的。在這裡瓶花就很抓人眼球。
“那一邊設着鬥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着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
再比如走到薛寶钗的住處,陳設全無,隻有瓶花。
“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隻有一個土定瓶中供着數枝菊花,并兩部書,茶奁茶杯而已”。
但是這種素淨,賈母認為不是一個女孩的正常狀态。她精通陳設,于是賈母給寶钗上了一課。她說愛素淨不是一物沒有,而是要講究境界的。真正的“簡”,需要烘托,需要和諧,需要“相映成趣”。
她讓丫鬟拿來了這樣三件:
"你把那石頭盆景兒和那架紗桌屏,還有個墨煙凍石鼎,這三樣擺在這案上就夠了。再把那水墨字畫白绫帳子拿來,把這帳子也換了。"
于是立刻改變了寶钗的房中氣場。寶钗的數枝句菊花,因為有了文化底蘊的烘托,更加展現出,淡而不俗。
在紅樓中還有這樣一個場景,着重點出瓶花。
第五十回,衆人在蘆雪廣聯詩,紅梅盛開,非常撩人,于是李纨就讓寶玉去栊翠庵折梅花。
李纨命令丫鬟拿來一個美人聳肩的花瓶插瓶。而寶玉乞來的這枝梅花:
“隻有二尺來高,旁有一橫枝縱橫而出,約有五六尺長,其間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筆,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 香欺蘭蕙,各各稱賞。”
這裡的瓶花雖然簡易,但不管是插花的瓶子,還是梅花的式樣都是極其精緻的。我們腦海中也因為這段文字描寫,形成了這樣一幅瓶花的圖景:
美人聳肩而立,瓶中紅梅虬枝伸展,真是美人抱梅,雙豔圖的再現。
5:現代家居,瓶花是你的人格養育
文人的風騷,在曆史的長河中,但一個家庭的氛圍卻因為一些小小的細節,顯出不同。
有人說一個好的家,必不可少一瓶花。
瓶花走到這個開放的時代,已經從文人底蘊的豐富中,延伸了更多的意義。它更多的成為了當下,快節奏生活中養育人格精神的一種隐性替換方式。
台灣花藝專家黃永川先生說:“人生要很多際遇,你才會豐富。”
生活的本質,總是存在缺憾。
不能到達的地方,不能實現的山居境空,不能安靜的心靈世界,諸如此類。
但是人們卻把自己對于理想生活的美好,選擇了另一種方式去實現。文房清供與瓶花都是這種理想生活的承載,都是幽微之處,撫平人心境的重要方式。
“一草一木總關情”,那幽微之處,互相掩映而妙趣層生的瓶花,雖為方寸之地,卻因為人的“移情”而令千姿百态,意味深長。
請閑時買一瓶花插吧,這樣你“驚醉夢醒”的時候,就能領略有别于當下的另一種人生況味。那時讓人與自然感應,因一束花,我們當下被水泥汀包裹的人生,也就不再僵硬,反而栩栩生姿了,焦慮也就緩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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