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顔有匪
來源:《南風》雜志
圖片來源:網絡(侵删)
導語:一個人不可能哭一輩子,卻一定可以笑一生。可生活,盡是意想不到的藝術性轉折。
Part.1正方向•願你平安喜樂
總有人問顔悅為什麼會喜歡去陵墓這樣陰氣森森的地方,其實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陵墓隻是一個潮濕而黴氣撲鼻的地下空間,可在我眼裡,身處一所皇陵,借着電燈微弱的燈光,目光穿過挂着“禁止跨越”的栅欄,我所看到的,是幾百年前的一朝輝煌,一夕瞬間。它可以極盛,也可以正衰。”
這是最近的作者專欄采訪裡,顔悅給出的答案。因為編輯問她,為什麼要給東方的陵墓寫一本遊記。
那是她的第一本書。幾年前她大學畢業,拿着幾年來雜志上零零散散攢下來的稿費,去見了大大小小的陵墓。
不用擔心路上與人交流的困難,她不主動和人搭讪,也不會理會别人的搭讪,倒不是她冷漠,隻是顔悅活了二十二年,還沒和人說過話。
心因性失語症,包括她自己都知道從生理方面來看自己完全可以說話,可話到喉嚨,就是說不出來。
說不出來的,就要用寫。這可能也是她和筆的緣分。
那年出發之前,她去見了沈铎,咿咿呀呀地比着手語告訴他:“我畢業了,我想去看看這個世界,我一個人。”
沈铎沒有多說什麼,從他辦公桌的抽屜裡拿出了畫具,讓她坐在椅子上,畫了一幅她的畫像送給她。
“每個在我這裡結束治療的人,我都會在說再見時送他們一幅畫像,”他好看而明亮的眼睛望着她,“從這裡離開時你們大都平靜快樂,願你們以後歲月也如此平安喜樂。”
然後顔悅就走了。
她沒有告訴他,她隻是單純地想出去轉一轉,并沒有真的要和他說再見,她還想見到他,她還想找個合适的機會告訴他,她喜歡他。
Part.2反方向•三年後1902無人應答
三年後。
沈铎又喝了半夜的酒。
心理診所兩年前便不開了,因為一個抑郁症患者在接受了他的治療時當場從窗戶跳下去,十九樓的高度,跳下去就死了。
患者的家人日日在沈铎辦公室和家門口圍他堵他,警察也調查他,雖說錄像證明了他并沒有傷害和侵犯她的舉動,但心理診所也不可能繼續開下去了,他的名聲也臭了。沈铎便在一個晚上逃離了北方,去了南方的潮濕小城。
他白天在火車站附近人流巨大的地交橋邊給人畫肖像掙些酒錢,晚上就去巷子深處的小酒吧喝酒,伴着酒吧駐唱樂隊沙啞悲傷的民謠,喝到半夜再晃晃悠悠地回出租屋睡覺。
睡覺也從不安穩,夢裡來來回回沒有風花雪月,沒有錦繡年華,隻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坐在他的對面。
她跟他說了一句話:“你一定要記住我,我叫劉恬。”
然後她就跑到窗戶邊,一躍而下。
像一隻巨大的、正在逃命的、受驚的鳥。
夢裡的沈铎緊接着沖到窗邊,扒着窗沿,隻看到一隻大鳥急速下墜變成一個點,隻聽到一聲沉悶的落地聲,他甚至看不清地磚上的血。
每次沈铎從夢裡醒來,他都會木然地扭頭看一眼出租屋的窗戶,可他知道,出租屋在一樓,他從窗戶跳出去也不會死。
然後醒了的沈铎就會抱着半舊的畫架子和闆凳去立交橋邊攬生意。
他曾經是那麼一個優秀的年輕有為的心理醫生,擁有自己的心理診所,拯救了很多深陷心理沼澤中痛苦萬分的人,可是就因為劉恬,因為她在接受他的治療時跳樓身亡,他的生活被毀的面目全非。
沈铎将劉恬認為成他唯一沒治好的患者,他不甘、自責、痛苦,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可實際上,他忘了還有一個人,因為理論上講,他也并沒有治愈她。
她叫顔悅,心因性失語症患者,啞巴的一種,此時正是國内炙手可熱的青年作者。她和外面的世界談了一場長達幾年的戀愛,看山看水看萬物,然後她回到養育她的北方,正敲着那棟熟悉的辦公大樓1902的門。
曾經的沈铎的心理診所的大門。
“咚咚咚”
沒人應答。
Part.3正方向•薄荷味的哆啦A夢
顔悅從之前和她一起接受治療的其他幾名患者那裡了解到了兩年前的劉恬的事情。
大概就在她走後不到一年的時候,劉恬在一次和沈铎的談話過程中,直接從診所的窗戶跳樓身亡。
顔悅是見過那個女孩子的。原本跟同一位心理醫生預約的兩個人之間最少要隔半個小時,這是為了最大程度保護來訪者的隐私。隻不過有一次顔悅提前一陣到了診所,才會見到劉恬。
當時訪談時間也早已超時,可劉恬就站在門口不走,非要沈铎給她一個擁抱。
顔悅就躲在電梯旁邊的角落裡,看着沈铎拿劉恬無可奈何一樣地笑了,然後抱了她一下。
想着想着從前的事情,顔悅望着牆上挂着的一幅畫出神。
畫裡是顔悅,畫畫的是沈铎。
那時他像一縷陽光,努力溫暖每一個走進他辦公室的人,卻不想老天戲弄,竟把那樣一個朝陽一樣的人推進了黑暗的深淵。
藝術高于生活,但生活卻加倍痛之藝術。
這樣想着,顔悅打開了之前電腦裡已經編輯好的新書的大綱,然後删除掉每一個字,重新打上一個新的書名:
“治愈我,亦哀痛我。”
她要講醫生和患者的故事,而且這沖動來得太快,她等不及寫大綱也等不及先想好要走訪那些相關故事的家庭,就寫了這本書裡的第一個故事,她和沈铎的故事。
第一個故事,總是美好。
第一次見沈铎的時候,顔悅十四歲,沈铎二十四歲。那時他還沒有搬進高端大氣的寫字樓,而隻是在她家附近的街角有一個小小的心理診所,那間鋪子以前被主人用來開早點鋪,所以牆裡深深滲入的都是炸油條的油膩味道。
顔悅的記憶最深處,就是那間小小的診所,被沈铎裝修得幹淨舒适,可那股炸油條的味道隐隐約約散不去。
她媽媽第一次把她送去的時候,她是正值青春期的失語少女,任他說什麼她都不願意在紙上寫一個字與他交流。
她給他寫的第一個字,是“臭”。
沈铎看了之後,竟然笑出了聲,原本就明亮的眼笑成了好看的月牙,然後他打開他的抽屜,拿出了一個哆啦A夢形狀的玻璃香水瓶,放在了桌子上離顔悅較近的位置。
“這是薄荷香,原本是放在這裡的,可有些患者說不好聞,我就收起來了。”
那時顔悅在心裡說了一句“這麼大的人了,還用哆啦A夢的東西……”
可薄荷味的香,不僅飄進了她的鼻子裡,還飄進了她之後很多年每個晚上的夢裡。
薄荷味的哆啦A夢,十四歲的少女和二十四歲的青年。
Part.4反方向•生活的轉折藝術
沈铎是在早餐攤用來裹油餅的報紙上看見的那張熟悉的臉。
他看了又看,然後撥開眼前的髒亂頭發又看,才想起這個正微笑的女孩叫顔悅。
一個喜歡他的女孩子。正如其他喜歡他的女孩子一樣,純真善良,将對他的喜歡都寫在臉上。
作為心理醫生,他知道本身就很容易讓患者對自己産生依賴的感情,心理治療所産生的移情效應是正常的,也是不可避免的,他做好了一切的心理準備,也知道如何與她們保持健康正常的關系下,繼續他的工作。
所以所有喜歡他的女孩子都像顔悅這樣,心裡默默喜歡着,接受他的陽光,接受他的微笑,并在他的溫暖照耀下漸漸正常綻放。
然後又想到了一個人,“刺啦!”沈铎下意識地扯開了手中的沾着油漬的報紙。
劉恬,她從來不會含蓄地藏着對他的喜歡,她将對他的所有感情都在每次治療中向他傾訴。
沈铎知道,她的喜歡其實和别人的都不一樣,她在長久的家庭暴力環境下受盡了父母的打罵和冷落,骨子裡的自卑與驕傲整日裡折磨她,嚴重的抑郁症,使得當他以一個關心她理解她的異性角色出現時,她沉浸其中。
當時接下她的病例時,他看着那樣一個花季少女,他想治愈她,給她明亮的世界,給她盛開的花朵,給她鳥語花香和春意盎然。
可生活,盡是想不到的藝術性轉折。
之前每次都能遊刃有餘處理心理醫生和來訪者感情的沈铎,在遇上劉恬後,失了方向。
劉恬在其他時候或許偏執和病态,但見到他時,總是快樂而活潑的,整個人充滿着少女獨有的自信和美好,那種單方面的耀眼光芒甚至照進了沈铎的心裡,讓他十分不情願卻又不得不承認他喜歡她。
他喜歡上了他的病人。這是被心理醫生的職業道德準則所唾棄的。
沈铎擡頭看了看頭頂刺眼的陽光,然後又耷拉下腦袋,用頭發遮住眼睛,收了闆凳和畫架,提前收攤回了出租屋。
人走時,一腳踩在剛才扔在地上的報紙上。
人走時,總會一腳踩在過去的一切上,或是被過去的一切踩在身上。
Part.5正方向•都作情囚
顔悅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不是睡在電腦桌上而是睡在舒服的床上,循着煎蛋的香味走進廚房,看到邱達夫寬厚的背影,他如往常一樣隻把圍裙套在了身上,而後面的系帶卻任它們甩着。
她走過去,給他系了個蝴蝶結,然後從後面給了他一個溫暖的擁抱。
“早安。”他正好關火,然後扭頭親吻她的額頭,“見你昨晚又寫到那麼晚,不忍心叫你起床。”
顔悅靠在他身上,慵懶地在他手心裡寫“也不是寫到很晚,隻是找些……”
她突然頓住,然後換了話題。
後半句“隻是找些他的信息”被她生生攥在手裡。
顔悅在找沈铎,她想知道他在哪裡,在做什麼,過得怎麼樣,可這些都不可以跟邱達夫說。
認識邱達夫就像一個書中的情節,顔悅與他相識于在滿城漢王劉勝墓中。
奇怪的地點,奇怪的相識。
那日顔悅隻是碰巧穿了一條白色的裙子,立在墓裡栅欄邊出了神,然後就被人輕輕戳了戳肩膀,有個聲音帶些激動地問她:“姑娘,可否回頭讓我一見?”
她一回頭,就看見了邱達夫。
文藝青年的世界和常人本就不同,後來邱達夫告訴她,他還以為他遇上了曆史洪流中的某個古代美女。這是文藝的說法,說的直白點,就是遇見了鬼。
“遇見鬼不怕嗎?” 顔悅寫在紙上問他。
邱達夫就笑了,溫柔看她:“本來是害怕又激動的,可你一回頭,我就不怕了。”
他那個微笑,明亮地讓顔悅有些恍惚,似曾相識,又不曾見過。
從滿城漢墓見面後,邱達夫就一直跟着顔悅看世界,他本是一個四處窮遊的畫家,然而畫過了千萬的風景之後,他遇見了顔悅,從此世上風景人物皆不入他的眼。
她為陵墓作遊記寫故事,他就為她畫她所去過的每一座陵墓,畫他想象中那個朝代最繁華的景象,最後這些畫都成了她書中的插圖。在每張插圖的下面都有一行小字,寫着“插圖:邱達夫”。
“邱達夫”三個字成了那本書中最頻繁的名字。
“為什麼這些畫都這樣繁華?”顔悅問他。
他放下手中的畫筆,托着下巴認真地看着她:“因為我想把這些繁華都給你。我曾經寫過一首詩難道你沒看過嗎?”
“你還會寫詩呢?說來聽聽。”顔悅在紙上還畫了一個驚訝的表情。
“萬一青春不可留,自甘潦倒作情囚。兒郎亦是多情種,頗羨尚書燕子樓。”他頗有些得意。
然後顔悅便笑了,之後鄭重在紙上答他:“郁達夫寫給未婚妻的詩,卻被你這個假達夫拿來用。”
青春本就不可留,所以我們都作了情囚。
Part.6反方向•雨下不盡
沈铎今天擺攤比往常早,趕上了平時從未碰上的一趟從北方直達小城的高鐵到站,大量的乘客出站後迅速湧入小城,給他帶來不少生意。
剛畫完一張肖像的他正低頭數今天已經掙了多少錢時,旁邊一個已經看他畫了許久的姑娘,坐在他面前給顧客準備的小闆凳上。
他擡頭想問人家畫什麼,就見那姑娘正低頭在膝蓋上的記事本上寫着什麼,半邊臉被頭發擋着,側臉有些熟悉。
“沈铎,再給我畫一張。”遞過來的半張紙上如是寫着。
他一擡頭,就看見了顔悅。看見了那個從她十四歲起就在他眼前成日比劃着雙手“說話”的顔悅。
顔悅來參加小城的書籍簽售,活動定的匆忙,飛機客滿才買了高鐵,邱達夫本說陪她一起,可他的第一個個人畫展近日也在籌辦,顔悅便讓他留在北方了。
隻是出火車站後輕描淡寫地一瞥,她就看到了這個正給人畫肖像的落魄人,滿臉胡茬,頭發又長又髒,可是那畫畫的動作,确是像極了記憶中的一個人。
便留下來多看幾眼,直到他擦汗撩開頭頂長發的瞬間,那張臉,是沈铎。
或者說,另一個沈铎。沒了陽光沒了生命的沈铎。
就像注定的,她就要在這裡再遇見他,誰也躲不過誰。
那天下午的簽售,顔悅沒有去。
沈铎從見到她就沒跟她說一句話,而是直接拿着畫架和自己屁股底下的闆凳走人。
顔悅就左手拎着皮箱,右手拿着她坐着的那個闆凳跟着他一路回了出租屋。
“啪!”還沒等她搬着皮箱跟着他後腳進屋,他就已經把門關上。
五分鐘後,沈铎開門,看見顔悅還在門口,坐在闆凳上,瞪着大眼睛看他。
“你說,你跟着我幹嘛?”他話剛說完,就自己笑了,“哦我忘了,你是個啞巴,不能說。”
本來顔悅隻是看着他,但聽見“啞巴”這兩個字從沈铎嘴裡冒出來後,馬上站起來給了他一個耳光,然後眼眶開始變紅。
她自十四歲認識他,從來沒聽他像其他人一樣說她是個“啞巴”,她一直以為,就算世人都道她是個啞巴,他也不會和他們一樣。
沈铎被打,也沒什麼反應,扭頭進了屋,沒有關門。
顔悅搬着皮箱進了屋,就又把闆凳放在屋裡中間,坐在闆凳上看他拿起桌上的半瓶啤酒就喝。
也許是實在受不了她一個小小的身體坐在那裡就像一個受傷的小狗一樣可憐巴巴地看着他,沈铎屁股往旁邊擡了擡,把屋裡唯一一個破單人革皮沙發騰出了些地方。
顔悅看見了他的動作,盯了他幾秒鐘,然後拎着皮箱去了衣櫃旁邊,把皮箱裡少有的幾件衣服都拿出來要挂進去。
沈铎過來攔她,搶過她手裡的衣服,他搶一件她就再拿一件,搶了三件後,沈铎看見了她顫抖的肩膀。
他把她下巴擡起來,然後看見顔悅已經淚流滿面。
那天夜裡小城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沈铎窩在沙發上喝酒,顔悅就坐在床上抱着膝蓋數窗戶外面的雨滴。
從前有個小孩問小城為什麼總在夜裡哭,滴滴答答地雨下個不停,小城說,因為總是有你這樣想哭卻拼命忍住的孩子啊。
你是我心裡的一場雨,下不盡,哭不完。
啞巴,是顔悅最忌諱的詞,就像一根又長又尖的刺,總能迅速地刺痛她最脆弱的地方。
上高中時,大家已經都是大孩子了,所以一般不會在她面前提起,可是班裡總有那麼幾個小混混,每天以欺負她為樂。
他們藏她毀她的東西,叫她啞巴,這些顔悅都忍,直到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他們帶着幾個街上的混混堵住她,然後,其中一個掀了顔悅的裙子……
“你們幹嘛?!”巷口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來,然後熟悉的身影就出現在顔悅眼前。
那一刻,在顔悅心裡,沈铎就像天神。
結果不像小說中白馬王子從天而降打跑了一群壞蛋,沈铎根本不可能一個人打跑一群正值青春的少年,最終他被打倒在地上,然後讓顔悅快跑。
他就倒在地上縮成一團,從圍着他的人群的縫隙裡喊:“快跑……”
顔悅愣愣地看他,然後從包裡掏出了一樣東西。
一塊磚頭。
沒人注意到她,她就那麼突然冷靜異常地走過去,砸向了一個人的頭,力氣很大,被打的那人倒在地上,血不是立馬出來的,而是湍湍、一股一股地冒出來。
一見血,其餘人就跑出了巷子。
沈铎縮在地上,仰看渾身發抖舉着一塊磚頭的顔悅,輕輕摸了摸她的腳踝。
“沒人欺負你了,别怕。”
沈铎從沒問過為什麼顔悅會在書包裡放一塊磚頭,他隻是在她又一次來到他的診所時,給了她一個擁抱。
“這世上沒有完美,卻處處皆是缺陷,就像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大善,卻常常出沒惡人,你隻需要知道,你的存在,就是美好,内心的強大,就是你的武裝,隻要内心強大,就沒人敢欺負你。”
從那之後,顔悅漸漸才學着融入集體,一點一點增加自信,走路擡頭挺胸而不是貼着牆根,優秀而散發光芒。大家喜歡她,大家理解她,大家尊敬她。
她常常夢見腳踝處一陣溫熱的觸感,然後是沈铎的眼望着她,跟她講:
“沒人欺負你了,别怕。”
她不怕,因為愛的力量總是偉大。
Part.7正方向•故事與陪襯
邱達夫看到顔悅短信的時候,正在畫一幅畫,畫他第一次見顔悅時候的場景,白裙子女孩回眸一望,星辰一樣的眼睛閃進了他的心裡。
讀短信時手一抖,本該點在眸中的一筆就輕飄飄地落在了女孩眼角邊,變成一顆淚痣。
他本想将她畫的更美一點,然後挂在屋裡那副畫的旁邊,等她回來時問問她誰畫得更好。
可現在看來,大概畫的好與不好都比不上牆上那張的。
她在短信裡說:達夫,對不起。
其實有什麼對不起的呢,他很早便知道她心裡始終有那麼一個人,比全世界大概都重要。
那天晚上她在電腦前睡着,他是讀了那第一個故事的。她十四歲認識沈铎,被他的美好感染,從此每星期的心理治療就成了她最期待的事情。
那幾行字在電腦文檔裡甚至有些刺眼,大咧咧地闖進邱達夫的眼睛。
顔悅寫着“可能其他人會把這種感情想成是依賴,但我知道那種感情不是依賴,我的确是喜歡着、愛着那個比我大整整十歲的男人。所以那時我常常發神經地想,他可能不是治不好我,而是我自己潛意識裡不想被他治好,因為一旦我可以開口說話,就意味着再也不必見他。”
從油條味的街邊門診到寫字樓裡的大氣診所,她因他歡喜,被那個不管是在小屋還是1902室裡坐着的男人牽動着每一根神經。
邱達夫也知道,她和他在一起,大概也是因為他像他的影子。明亮,溫暖,便似曾相識。
沈铎可以是她筆下的故事,而他隻能是她書中角落的陪襯。
顔悅留在了南方,住在沈铎的家裡,給他洗衣做飯整理房間,她不會說話,沈铎也一直當她是個透明人,隻是時不時地将顔悅的東西扔到門口,他扔出去就扔,大不了顔悅再撿回來。
出租屋裡每日氣氛最緩和的時候,大概就是顔悅寫作的時候,她在電腦上一下一下地敲,叩叩叩的敲擊聲在沒人說話的屋裡顯得格外悅耳,她寫得專心,寫得忘了煩心事。
其實她不知道,每每她在那裡安靜地寫作時,沈铎就會看她,看得忘了喝手中的酒。
一個月後的早晨,顔悅買菜回來,沈铎破天荒地沒有在地上呼呼大睡,而是在她開門的時候立在她的面前。
“我們回去吧。”
他說,我們,他還說,我們回去吧。
Part.8反方向•謝謝你曾喜歡過我
還是那趟直通北方和小城的高鐵,隻不過方向和顔悅來時正好相反,而且還多了一個沈铎。
沈铎退了出租屋,值得帶走的東西仔細收拾下來也沒有什麼,他隻背上了那個舊畫架。
高鐵上,沈铎打開座位的小桌子,拿了一根鉛筆在一張紙上畫着什麼。
畫完之後,他遞給顔悅。
一個花季少女的小像,是劉恬。
“你一定早知道我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沈铎扭頭看她,“你也一定很可憐我因為一個毫無關系的人毀了生活,可你知道嗎,我這種人根本不值得可憐。”
一直以來,他以為自己可以處理好任何和患者的關系,他對自己的專業素養絕對自信,可他還是在遇到劉恬時,犯了緻命的錯誤。
劉恬并不是他毫無關系的人,他愛她。而和患者有其他的感情,尤其是愛情,大概是作為心理醫生犯的最緻命的錯誤。
這種錯誤,會摧毀他們健康的正向的訪談關系,從而害了他們兩個。
所以真正擊垮沈铎的,從來都不是輿論壓力和身敗名裂,而是他原諒不了自己,是他親手将劉恬推入了火坑。
他占有了那個如鮮花般正在盛開的女孩的愛情,還占有了她的生命。
顔悅聽他說完,寫了一行字給他:“可你怎麼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她那麼的愛着你,而你成全了她的愛,這帶給她的隻能是快樂和歡喜,她怎麼舍得離你而去?”
你口口聲聲說你也愛她,那你為什麼不去知道不去了解她最後是怎麼想的,而是一味地躲起來做爛泥。
沈铎看了那行字良久,再沒說什麼。幾分鐘後,去了洗手間的方向。
然後沈铎再也沒出現在顔悅的生命中。
乘務員給了顔悅一張紙,上面有沈铎留給她的長長的一段話。
“那天你去買菜時,我看了你的電腦,看了你寫的那些關于醫生和病人的故事,你說醫生治愈患者,也會哀痛患者。你說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本就奇妙無窮,怎能用世間的刻闆和教條去鞭笞真情。真情無錯。我不能一直這樣躲避下去,但也要給自己個時間去面對過去。我現在不能回去,因為我仍舊不敢,但我知道我總有一天會直面那一幕。顔悅,我沒有治愈你,你卻治愈了我。”
他還說,顔悅,謝謝你曾喜歡過我。謝謝你把你喜歡的那個我帶來了我的面前。
Part.9正方向•隻怪真情無錯
顔悅一個人下了火車後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劉恬父母的家裡。
和她印象中有家暴曆史的家庭不同,劉恬父母的家裡溫馨幹淨,兩個人看上去也比較恩愛和諧。
待顔悅在紙上說明為了新書來拜訪的來意後,劉恬的媽媽沒有拒絕。“恬恬沒去的時候,我沒感覺到這個家的重要性,直到她一去,我才感覺到天塌了。我那時受的刺激太大,我沒法接受我的女兒就那麼跳下去,然後就沒了。”
顔悅安靜地聽,正當她要問關于沈铎的事情的時候,劉恬媽媽就提到了他。
“我是真的恨死了沈铎,就是他治死了我的孩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我的女兒沒了,我恨不能拿他的命去償。”
可是很久之後的某一天,她翻到了女兒的某一本日記,看到那裡面和其他本不同的明媚陽光的語言和态度,她突然知道自己錯了。
因為那些出現在劉恬生命中的少有的明媚,都有一個名字,就是沈铎。
劉恬寫下她和他之間的所有的情節,寫他讓她意識到的這世界上的每一種美好,每一種光和亮。
顔悅從劉恬媽媽手裡接過那本日記,看了幾處後,翻到了最後一頁。
劉恬這樣寫着:“他給了我那麼多快樂和美好,我知道他愛我,可我不敢要的太多。我怕要的太多,我和他也終究會變成我爸媽那樣,每日怒目橫對,甚至拳腳相向。我怕這些美好的東西變質。這些就夠了,我想美好的愛情就該在這裡結束的,我想讓他記住我,記住有一個出現在他生命裡的女孩,叫劉恬。”
所以她臨走之前,隻對沈铎說了一句話:“你一定要記住我,我叫劉恬。”
劉恬的媽媽淚流滿面,摸着劉恬的照片對顔悅說:“我看到這本日記的那天才知道,害我女兒的,不是沈铎,是我自己。”
劉恬的爸爸看她難過,握了握妻子的手,眼裡也含了淚水。
這世上大概有一個詞,叫追悔莫及。
逝者已逝,逝者不僅僅哀痛着生人,也拯救着生人。
離開劉恬家以前,她照了一張劉恬日記本扉頁的一張照片,那上面寫着一段話。
“沈铎,我願把我所有的美好給你。”
一個十七八歲的患有抑郁症的花季少女,把她認為的、意識中的所有的美好都給了她深深愛着那個人,沈铎。
給完了,她就說了再見。
誰都不怪,隻怪真情無錯。
Part.10尾聲
顔悅的新書《治愈我,亦哀痛我》比她第一本遊記引起了更大的反響,書中根據真人真事寫的那些故事,感動了許多人。
這許多人裡,有一個人是其中兩個故事的主人公,他在幾年後的某個書店看到了這本書,然後看到劉恬的那個故事時,望着書中那張日記本扉頁的照片哭出了聲。
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在安靜的書店裡,旁若無人的像個初生嬰兒一般放聲大哭。
“沈铎,我願把我所有的美好給你。”
沈铎哭完又笑,笑了又哭,最後帶着那本書,終究還是回了北方。
故事的最後,他不似當年,但也終究一如當年。
顔悅的第三本書,她想寫畫家和作者的故事。
那天從劉恬家出來後,顔悅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突然覺得心裡少了些什麼。
似乎她身旁應該有一個人,給她寬厚溫暖的胸膛。
她想到了邱達夫。
若說沈铎是她心中的一滴淚,那邱達夫就是她心中的一抹笑。
一個人不可能哭一輩子,卻一定可以笑一生。
而那滴淚,就是讓我們明白愛的滋味,在那之後,它便變成一口幹涸的井,被時間填沒,被歲月掩蓋,最終在心裡看不到痕迹。
那時顔悅,看了看頭頂的陽光,眯起了眼,眼裡的淚落下來,片刻就在臉上蒸發幹淨。
然後她在街邊坐了一下午,在晚上才回了家。
進屋的時候,她沒開燈,卻在摸索着往沙發方向走的時候,撞上了一個溫暖寬厚的胸膛。
那人把她緊緊抱在懷裡,緊了又緊,生怕她再跑掉。
邱達夫。
之後很多年,每每顔悅問他為什麼在收到她的短信後沒有離開,他都會很認真很認真地回答她:“我不能離開,因為一旦我離開了,就永遠見不到你回來。”
心中總有那麼一個聲音,告訴他再等等,再等一天,再等一月,大不了再等一年,等十年,她總會回來。
牆上多了一幅畫,卻不是邱達夫畫的,而是顔悅畫的。
他教她畫畫,然後她畫了一個穿着白裙子的姑娘和一個英俊的青年。
當然這個“英俊”是顔悅說的,邱達夫說的是她畫的真醜,顔悅也不計較,隻是說了一句話:“筆墨皆是多情種,不羨尚書燕子樓。”
是的,她說了一句話,她不再怕開口,因為愛的力量總是偉大。
END
《南風》
2022年 第八期
—— 全新上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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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那麼驕傲》
作者:小滿則滿
文章節選:
夏夜的天幕星光璀璨,她腦子裡想着韓白,困意漸漸襲來。
敲門聲突然響起,原北北下班回來的時候爸媽還在外面和老友聚餐,估計這會兒回來發現忘帶鑰匙了。
她懶洋洋地從床上爬起來,頂着蹭亂的頭發,穿着睡衣打開門。
來人不是韓白又是誰。
樓道昏黃的燈光照在他精緻的五官上,英俊得像是從夢裡走出來一樣。
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要去關門。
天知道,她此刻穿得睡衣實在是幼稚得令人發指。
但韓白的行動顯然快她一步,他拽住另一側的門把手往外拉。兩人一裡一外往相反方向發力,僅僅維持了一秒鐘的勢均力敵,就在男女之間的力量懸殊中高下立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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