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跟我說,到了二十一世紀就好了,不愁吃不愁穿,家家過的都是好日子。那時候我想,那得是多遙遠的一個日子啊。時間過得真快,眼看就要到了。”
電影《沒完沒了》中,葛優扮演的角色對着植物人的姐姐說出了這樣一段話,影片也恰好迎合了1999年的世紀末情結,那時候喜劇之王葛優還沒完全秃,好人傅彪依然在世,孫紅雷、張涵予、何冰也都隻是“死跑龍套的”,沒成大佬的王中磊也甘願在片中客串個角色。
那時“千禧”還是個洋氣的詞,否則也不會有後來的四字弟弟。那時的北京,也還不知道自己會獻給世界一場動人的奧運會。那時的國人也沉浸在一種從舊到新的轉換當中,一切變化是那麼炫目,又讓人充滿了憧憬與期待。
可以與對新千年期望相匹敵的,在這個世紀恐怕就隻有2012的末世傳說了,那也是後話。張學友在20世紀的最後一張專輯中唱着“走過1999,世紀最末一分鐘”,用一種略帶感傷的聲音,來迎接一個看似重大的時刻到來。
但這并不意味着迎接新千年的現象是一個孤本,它不過是人們生活中大多數心理現象的一個放大和集合而已。對于日子,我們仿佛有一種特殊的情結,那就是将一些本應是平常的日子,當作是一個重要的節點、一個裡程碑。
這看似有某種儀式感的心理,本身就有着一個荒誕的基礎——當前所通用的紀年法也不過是以某一個宗教圖騰人物的生與死這樣一個“随機事件”作為标志。這樣一來,21世紀這個新千年的開啟,無非也不過是距離那個人的死去和重生2000的時間罷了。
紀念日,也不過就是用來紀念了,但如果認為它有什麼不可抗拒的魔力,或者過了某個日子、進入某個世紀、某個千年就如何,就仿佛是用皮帶代替腰,用尺子代替桌子的荒唐想法了。
但是,人們更願意相信,也許下周就變得跟這一周不一樣了;也許到了元旦,新的一年就會帶來新的氣象;也許21世紀,就都好了起來,哪怕1999年的最後一天也并沒有變得更好。
現實生活不歡迎近乎冷血的理性,大多數時候,人需要的并不是真理,而是一種說法,或一些解釋,以及在此基礎上,所凝結成的一個想法、一個念想,最終形成的活下去的信念,也可以稱之為——希望。
所以很多時候,所謂活得“通透”并不見得快樂,懂得很多道理,也不一定能走好這一生。人生這個謎題,有趣的就在于,它沒有唯一解,甚至我們都不知道它有沒有解,身處在生與死之間的某一刻,我們隻能說:接下來,還應該好好活着。
1997年的冬天,我踩着嘎吱的雪,在電影散場之後走回家,心中翻騰着那句“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對于一個剛剛上高中的人來說,這句話略有些沉重。在記憶并不豐滿的年紀,甚至都不知道該懷念什麼。
但那一路琢磨下來,讓我也似懂非懂的感受到了人與歲月之間的那種若即若離的關系,人總要向前走,而歲月卻被我們抛在身後。人與人之間,也同樣是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是永垂不朽。多年以後回顧,那時候懵懂的心中,所産生的恐慌,或者說焦慮,就是該如何面對注定的失去。
對馮小剛來說《甲方乙方》開了個好頭,随後的《不見不散》,到世紀末的《沒完沒了》,賀歲成了他必然出現的地方。而恰好,在高中三年,每到寒假前,學校總會組織看一場賀歲電影,然後各自回家準備新春。
那個季節的哈爾濱,每年的雪都會積的很深,同樣配方的電影,同樣的路,同樣的雪,同樣的散場情緒,同樣的與同學的别愁,同樣的放假欣喜,同樣的新年未知,交織在一起,最終彙集在高三畢業前冬天的那首片尾曲當中:
“人與人沒完沒了的恨與愛,天與地沒完沒了的暑和寒,沒完的喜怒哀樂,日複一日,春夏秋冬年複一年。”
轉眼,距離那個千禧年,已經過去了五分之一個世紀,如果對應在一百年前的話,1900年代到1920年代,經曆了一次世界大戰,世界格局也永不回頭的發生了改變,而在中國大地,清朝也在這20多年裡滅亡,新的力量紛紛成長,如今的一切都能在那個時間看到端倪。愛因斯坦發表了兩個相對論,量子力學的基本理論也快構建完成,整個未來100年的科技基礎幾乎都已經孕育完成。
新千年之後的20多年裡,我們經曆了什麼呢?也許深處于變化當中的人,本身就是變革的一部分,很難察覺出來變革本身。亦或是人們早已習慣狂奔的世界帶來的炫目的景色,而不再有驚奇。
但我們知道有些東西,徹底一去不複返了。就好像如果新千年的主題放在如今,導演們不會講一個如《沒完沒了》般小人物小情感的故事,很有可能動辄飛上太空,改變世界,推動地球,開拓宇宙,用一個更宏大的故事,來凸顯進入到新千年的人們的壯志雄心。
但是有些故事,不僅僅是表面的那個樣子,也同時需要時間沉澱之後的講述。就如我們回看新千年時期的那些影片,還是可以感受到當時人們的生活、心氣和社會的風貌。再回看現在,我們所留下的東西,能否在二十年後告訴未來的人們,我們這個時代是如何的呢?
社會并不存在一個記憶的大腦,随着保有記憶的人逐漸離去,是什麼能肩負起留下每個時代特殊印記的責任呢?
還有一種可能是,也許人們也根本不關心過去時代的印記。畢竟這世界就是寒來暑往,沒完沒了的一天接着一天,對于這個世界來說,在沒完沒了的進程中,一天、一年、一個世紀、一個千年又有什麼分别呢?
對于這個世界,即便是愛因斯坦沒有研究出相對論,可能也有某個恨因斯坦或愛因斯基會在之後發現這個規律。但對于某一個人來說,一個世紀,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一切的喜怒哀樂,都凝結在一個世紀的生與死之間,世界可能并不會因他而不同,但他的這些情感卻是他自己世界的一切。
所以拯救世界的宏大叙事,也許對于世界來說是重要的,但回到個人,反而是《沒完沒了》的這樣尋常百姓的碎碎念更為實際。在其中有愛、有恨,有歡樂、有悲傷,有相聚,也有别離。
如果真的世界如尼采所說是個永恒的輪回,一日複一日的沒完沒了的冰冷重複之下,隻有人與人之間發生的故事,才讓世界真的變得熱鬧起來,才讓每一天與前一天和後一天都不一樣,才讓沒完沒了的無奈,變成了沒完沒了的收獲。
也許世界需要科技、理性來推動和拯救,但拯救人的,卻隻能是那些平凡,甚至可能微小的不值得一提的情感。一場宿醉,就是生死的輪回,一個微笑,就化解一生的苦難,一滴淚水,就抵過全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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