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
這是《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的問題。我國的翻譯家朱生豪翻譯為,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
莎翁假借哈姆雷特之口,開始問起了這個世界,“黯然忍受命運”還是“挺身反抗人世無涯的痛苦”,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前者是生存,後者很大可能面對的是毀滅。這是一個終極問題。
哈姆雷特
在有人看來,哈姆雷特天性軟弱,憂郁氣息遠遠大于自己複仇的心思,在手刃仇人之前,他先逼死了自己最愛的奧菲莉娅,又在恍惚間使自己的母親誤飲毒酒,如此複仇,不僅讓很多人感慨于這位王子的軟弱。遲疑不決,首鼠兩端,舉棋不定,優柔寡斷,幾乎這一切詞語都能形容這位王子。
為何這位王子如此猶疑?下文便将試圖從哈姆雷特式思考中試着給出一個答案。
文藝啟蒙的實質,是思考文藝複興,複興的不僅僅是古代希臘羅馬的文化,伴随着“人”與“世界”的被發現,其最本真的意義也逐漸浮現,那就是“思考”的重拾。
中世紀的人們,被教皇的“原罪論”所束縛。自從亞當和夏娃偷吃了禁果被趕出伊甸園之後,他們都帶有這種原罪,然後不得不用一生去償還他們先祖們的罪孽。人們被罪惡所困擾,加上教會所壟斷的文化教育,很多人隻能一生貧瘠的做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不斷地被教會各種的巧立名目榨取錢财。
就這樣過了一千年。突然從東方來了一群蒙古人,一陣洗劫之後,又是蔓延整個歐洲的瘟疫大爆發,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死去,在血淋淋事實前,人們突然意識到了“原來教皇也不能保證自己的人生啊”。之後的故事,便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莎士比亞
人們擺脫了木讷無神的中世紀油畫,也放棄了教會對于來世所畫的那張美好的餅,一場從意大利開始的轟轟烈烈的想解放運動開始席卷歐洲。人們認識了敢将教皇下地獄的但丁,也認識了躲在鄉下搞十日談的薄伽丘,在這些新思想熏陶下的莎士比亞,再後來更是接過了文藝複興的大旗。
莎士比亞在他劇作裡,都會寫一些對于這個殘酷世界的甯願花一些時間發呆的人,他們在群情激憤時處于孤獨的幻想。
昏聩如李爾王,也會在原野上呐喊出自己的情緒;陰險如《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也會在自己失敗的時候,無情控訴自以為正義的人們對猶太人的迫害;還有滑稽如《亨利五世》中的福斯塔夫,也會在大戰之前站在營地上,自己一個人反複的思考那些終為土灰的皇圖霸業。從現實問題思考到永恒的宇宙,不變的自然規律,這是文藝複興賦予他們的。
理解了這些,我們便也可以理解上文哈姆雷特“生存或者毀滅”這一永恒的命題提出來的背景了。也不難理解哈姆雷特在看到郁利克的墓之後,發出了那聲經典的歎息“Alas, poor Yorick.I knew him well.(唉,可憐的郁利克!我和他很熟)”。
這本不是一個王子應該對一個弄臣表示的歎息。我們也可以說,思考的重拾在本質上喚出了對人的那份“發現”。
孤獨的原罪在《美麗新世界》這本書中,作家認為人類終将毀滅于自己所熱愛的事物。在其中的某一章節中說,“如果有了不同,就必定會孤獨”。
我想這句話形容哈姆雷特恰如其分。
哈姆雷特在轟轟烈烈的複仇之前,他在德國的威登堡大學求學。出生王室的貴族王子,在當時歐洲新文化的中心德國上大學,還是曾經宗教改革的主陣地。哈姆雷特可以說,接受了當時完整的一套人文主義價值觀的輸出。
換句話說,它是屬于背叛了自己階級的那一類人。在他回到自己眼中那個混沌的丹麥之前,矛盾早就種下了因果。這是他的不同,也是他的格格不入之處,所以他注定孤獨。
再聯系一下作者莎士比亞,他死在了1616年,在英國最後輝煌的封建統治的前夜。哈姆雷特的困苦和遭遇,未嘗不是莎士比亞自我心境的反應。人文主義者在呼喚一個新的社會,一個完全按照自己人文主義構建起來的新世界,在那個新世界裡,有宗教,有基督徒靈魂與善行罪孽的要求,卻沒有最高無上的教皇和無處不在的教會,有類似于福丁布拉斯之類的充滿人類美好品質的國王,但是卻不希望出現一個類似于過往的專制社會。
莎士比亞這種思考的糾結,直接影響了哈姆雷特本該轟轟烈烈的複仇之路。哈姆雷特并不是一知道就像自己情人奧菲莉娅的哥哥雷歐提斯一樣,提着劍闖進王宮血濺三尺,哈姆雷特不是這樣的,深受人文主義熏陶的他,是一個具有理性思考能力的王子。他會先設計情節觀察假王的表情,在确定之後,依舊會遲疑而選擇不動手,直到故事收尾在那場無一人存活的宴會上。
思考過度的人,行動往往非常軟弱,而哈姆雷特孤獨的原罪,也正是思考。哈姆雷特想得到一切的答案,并不僅僅是父親之死的真相。宇宙星空,萬物人生他一直在苦苦追問,上下求索。他會見到弄臣的屍骨而思索生命永恒的意義,對自己心愛的姑娘思考人生反抗與否的意義。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
“誰料過去的繁華,變作今朝的泥土。”
“果核之中的無限宇宙之王。”
中國古人曾對這種思考下了一個定義,“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天真的認為隻要多讀書,就能解決思考的困境。莎士比亞告訴我們,這是錯的。讀書越多,思考越迷惘,這是人生的常态。思考者要麼墜入米諾斯的迷宮,要麼沉入帕西索斯的海洋裡。真相對于他們就像是伊卡洛斯的太陽,他們曾無數次地接近,卻又無數次的沉入大海裡,被陽光燒融了羽翼。
我們對這類人,嗤之以鼻的稱為“書呆子”,斥為“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們覺得,這些人就是閑着的。我們不理解追問生命的意義到底有何作用,也正如《美麗新世界》所表示的那樣,我們習慣于娛樂産品的刺激,思考的能力毀于娛樂之中。
被“娛樂至死”的我們,應該在閱讀哈姆雷特的時候,稍稍體會一下文藝複興者在果核中無限宇宙和“生存還是毀滅”這一終極問題,以至于我們不會在娛樂化的奶嘴裡面,日漸沉淪。文藝複興是一個需要巨人并且産生了巨人的時代,而我們現在仍然需要一些哈姆雷特們。
他們的精神世界裡,是無限空間的主宰者,他們精神的源頭,是直接通往古希臘古羅馬戲劇精神的同病相憐的擺脫命運無力感。他們精神裡可以是被命運捉弄的俄狄浦斯王,是自縛于人生天地間的普羅米修斯,或者是那個城牆上初見自己父親鬼魂的可憐王子。
思考并不總是為了獲得答案,有的時候,思考本身就是答案。
哈姆雷特背後的莎士比亞沒有人不知道莎士比亞。西方每個家庭,除了《聖經》,莎士比亞的戲劇是不能少的,到現在還在各大劇院瘋狂上映。莎士比亞太過出色,超越時代的出色,木心說莎士比亞是僅次于上帝的存在。莎士比亞習慣于用上帝的思想來看待人類,他的悲劇是有普世價值的。
有人說莎士比亞總喜歡把事情搞得特别大。
嫉妒寫着寫着就變成了奧賽羅,然後純潔的苔絲狄蒙娜走向了死亡;初戀寫着寫着就成了殉情,然後是兩個情人見不到的兩家和好(弱弱吐槽一下,你們早和好不就沒殉情這回事了?);最過分的還是法律和公平,一個小小的商務糾紛,一個要挖人心,一個要剝奪财産,這居然還是一幕戲劇,說的就是你——《威尼斯商人》。
這些在《哈姆雷特》裡面,全都沒有。因為哈姆雷特架構在“複仇”這個大框架上。
最近很火的韓劇《梨泰院CLASS》說的也是複仇,雖然還沒完結,我猜結局肯定就是複仇成功,一家人整整齊齊。這是東方人想到的俗世幸福,《哈姆雷特》如果是中國人來寫,作為一個很晚才有悲劇精神的民族,最喜歡的結局就是哈姆雷特登上王位,勵精圖治,活脫脫一個李世民的翻版。
中國人到現在為止,都喜歡歡歡喜喜的熱鬧,在一陣哄笑聲中,樂以忘憂也。就連和莎士比亞同年死去的湯顯祖,也擺脫不了《紅樓夢》裡賈母吐槽的“才子佳人的勞什子故事”。在這方面,可能隻有曹雪芹的《紅樓夢》才能和《哈姆雷特》拼一拼。其實仔細想想,哈姆雷特和賈寶玉還真有點像。多情而煩神,悲觀又喜歡享受人世間的快樂,還都讨女孩子喜歡。最相似的是,最後的才子佳人,還真沒像張生和崔小姐一樣紅娘牽線,月下姻緣。
讀莎士比亞的其他巨作,談論的既有人類情感,也有當時一些社會現象,比如仇視猶太人,比如家庭倫理悲劇。但是莎士比亞偉大之處在于,無論多麼現實的話題,總能在劇情的自然發展中,說出一些自然的,不可言表的觸動。《李爾王》沒有那一場原野上的哭喊,在人心裡的觸動裡面,他是不及格的。
在戲劇裡,莎士比亞并不是作為審判者和裁決者而存在,木心說他僅次于上帝,莎士比亞隻是創造出了人物,然後把那些人物在現實裡的事情,用戲劇的方式記錄下而已。莎士比亞可能從來沒有希望他的故事能夠被傳唱百年,也不屑于警醒那些每天跑着去劇院的世人,他隻是像記錄下來——那個他通過無數的思考和追問,給出的自己的答案。
正如哈姆雷特對自己的好朋友霍拉旭最後的遺言:
“The rest is silence.”(唯餘沉默。)
除了自己嘔心瀝血的故事之外,他已然不言。
研究莎士比亞的書早已成了圖書館,我們的評論不過是對他的喝彩。
文/枕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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