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遠文廟大成殿。馬合群/攝
束裝而歸
文/方雪梅
甯遠古城,是我們永州之行的第四站。
踏入甯遠古文廟的大門,我感覺自己是一個束裝而歸的儒生;是外出數年後,重回故地的那一個。看到泮池中的水,石牌棂星門上的字,和大成殿老黃色的重檐歇山頂,有一種歸鄉的親切感,橫陳于心。
我一直喜歡古廟舊院。因為在裡面,能看到舊物舊事的印記,并從中品味出一種傳衍的力量。
我的童年,是在父母執教的學校度過的。校園正中間,就伫立着一座重檐歇山頂式的大廟。與眼前的甯遠文廟格局、形制幾乎完全一樣,都是北宋時修築。也有半月形的泮池,還有一座麻石砌成的狀元橋,橫在泮池上。橋面,鋪着七十二條長方形條石,據說,象征着孔子的七十二個得意門生。大成殿東西兩廂有庑房,也有兩間喚着名宦祠、鄉賢祠的大屋。院内的青石碑上,刻有勵學的文字。這座嶽州文廟,也稱為“嶽州學宮”。從北宋慶曆年間,到清同治年間,八百年裡,先後修葺過三十次。後來,兩廂的庑房,被改成了教室,我的父母整天在裡面出入,育得桃李累累。我和一群教師的孩子,就在文廟幽靜的院子裡,聽着風聲雨聲讀書聲長大。
隻可惜,這座存放過我童年、少年記憶的文廟,現在隻留下孤獨的一座廟宇,被高牆圍囿着,其他的都已經舊迹全無了。如今,我在他鄉,以文字謀生數十年,沒有成為“名宦”“賢儒”,卻多少沾了一點“嶽州學宮”的筆墨文氣。可回鄉時,再也尋不到原汁原味的舊風物了,隻是常常在夢裡,見到大成殿天花闆上的“盤龍戲鳳”圖,和挂在其橫梁上的麻繩秋千。
現在,我見到的永州甯遠文廟,與我記憶中的嶽州文廟,疊合得那麼一緻。也是前園後院的中軸線對稱規制。前園,林木栖翠,碧池荷影,有綠草成坪,石獅雙立;後院,房舍殿堂,曲廊回環,有尊經閣、步賢坊、啟聖祠……主殿亦叫大成殿,高十六米,寬二十七米,正中高懸着“斯文在茲”的匾額,下面是孔子的石雕坐像和牌位。四周的回廊石柱上,雕刻着花卉圖案與飛禽走獸,寓意“學業有成”“開門見喜”“步步高升”之類。最讓人驚歎的是,在文廟的二十根五米高的整體大理石柱子上,都以高浮雕的方法,雕刻着多條雲龍雲鳳,皆精巧生動,像随時要淩空飛去。它是我國古建築史上,“國寶”級的傑作。也許,隐喻着這裡的後學,有高達雲端的志向。
文廟,曆來是文風鼓蕩之地。是為祭祀思想家、教育家、儒學創始人孔子而築,也叫孔廟。建文廟之風,始于唐朝,而唐以前,古人皆奉祀周公。《史記》言,漢高祖劉邦于公元前195年,以太牢祭孔,首開帝王祭孔先河。所謂“太牢”,即牛、羊、豬三牲。至唐代,朝廷以儒學思想為治國之本。貞觀元年(630),太宗李世民下诏“州縣皆立孔子廟”。到宋朝,随着儒家思想的廣為推崇,全國各地興起大建文廟之風。至晚清,全國已經有一千八百多座。地方文廟,後又成為官學傳授儒家思想的最高學府,為“廟學合一”的禮制性建築,乃紀念孔聖人,教育後學,表彰賢儒之地,有“廟學”之稱。光緒三十一年(1905),皇帝下诏廢科舉制,推教育新制後,廟學結束了其曆史使命,但它作為中國獨特的文化現象,千百年來起到了維護儒學,教化人心,确立文化道統等作用。而代代傳接的文廟祭祀之儀,亦是中國人在文化上慎終追遠的國事,體現了對傳統文化的尊重與傳承。
此時此刻,我站在甯遠古文廟的回廊裡,看見幾位中國台灣作家,正向着孔子的雕像,跪拜、鞠躬。感覺他們與我,仿佛都是當年“夢在兩庑”的儒生,宵衣旰食讀經習典之後,跟随着孔聖人的車後塵霧,亦步亦趨……
是啊,我們不都是從血脈中,從精神上束裝而歸,歸于中國傳統文化的大廟下,尋根訪源的一群孔孟子孫嗎?
方雪梅,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長沙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湖南省作協全委會委員,湖南省散文學會副會長。出版詩集《結糖果的樹》《疼痛的風》,散文集《倫敦玫瑰》《寂寞的香水》《誰在蒼茫中》,報告文學集《時代微報告》,文藝評論集《閑品錄》,作品見諸《中國作家》《人民日報》《青年文學》《詩刊》《芙蓉》等報刊,并被收入多種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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