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爾最喜歡的悲劇《安提戈涅》)
我國著名學者朱光潛在《悲劇心理學》中論及黑格爾的悲劇理論時,曾說過: “哲學家談悲劇總是不那麼在行。在悲劇問題上求教于哲學家往往是越說越糊塗。”然而,事實當真如此還是别有深意?顯然,我們不能武斷地下結論。本文就來談談黑格爾的悲劇理論。
黑格爾的哲學思想
研究黑格爾的悲劇理論,必須先了解其哲學思想。黑格爾有一句名言:“凡是合乎理性的東西都是現實的,凡是現實的都是合乎理性的。”主張思維與存在的統一。他認為邏輯推演的過程就是思想發展的過程,同時也是客觀世界發展的過程。黑格爾反對康德的“自在之物”不可知的觀點,他認為思想是“客觀的”,是事物的本質。它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這就是黑格爾所謂的“絕對精神”,由此建立起了其龐大的客觀唯心主義體系。
黑格爾的“絕對精神”是辯證發展的,他反對“非此即彼”的形而上學的思想方法,認為正反兩面是相互聯系和轉化的,不把反面看作對正面的簡單否定,而把它看作構成正面的内部環節,正如黑格爾所說“純粹的光明就是純粹的黑暗”。黑格爾把“絕對精神”分為三個基本階段:邏輯、自然和精神。黑格爾的全部哲學主要就是對這三個階段的描述。
“絕對精神”通過藝術、宗教和哲學三種形式來認識自己,哲學是“絕對精神”的完成形式,宗教介乎哲學和藝術之間,而藝術隻是精神對自身的一種感性的、直觀的認識,“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
黑格爾悲劇理論的主要内容
黑格爾的悲劇理論是他關于對立面統一的辯證法思想的一個特殊應用,悲劇中,相互對立的雙方構成“沖突”,而對立面的統一,即是通過“和解”的方式。
悲劇的産生:沖突說。黑格爾所謂的沖突,是指人物性格在某種具體情境中所遭受到的兩種普遍力量(人生理想)的分裂和對立。普遍力量是抽象的,它隻有結合到具體的情境或人物時,它才“得到定性”。在具體化過程中,它才“現出本質上的差異面,而且與另一方面相對立,因而導緻沖突”,推動情節的發展,通過否定之否定,終于消除否定達到調和統一。沖突是對本來和諧的一種情況的改變,而這個改變本身也要被改變掉。“使這種破壞不能始終是破壞,而是要被否定掉”,破壞被否定,沖突就消除,然後複歸和諧。
黑格爾把沖突分為三類:第一種是“物理的或自然的情況所産生的沖突”,如索福克勒斯的悲劇《斐羅克特》,該劇的沖突是由于主角斐羅克特的腳被毒蛇咬傷而引起的。黑格爾認為這種情況本身是消極的,邪惡的,因而是有一定危害性的。第二種是“由自然條件産生的心靈沖突”,一般以自然的家庭出身為基礎的沖突都屬于這一類,如因王位的繼承權而産生的沖突。莎士比亞的《麥克伯》就是一個例子:戲劇沖突起于主人公麥克伯被剝奪了王位繼承的優先權,由此而引發了麥克伯的一系列“罪行”。第三種是“由心靈性的差異面産生的分裂”。黑格爾認為前兩種沖突是不合理或不公平的,它們隻是一種“助因”,理想的沖突必須起于“人所特有的行動”,起于兩種普遍力量的鬥争。符合這種沖突的典型例子如《安提貢》和《俄狄普在柯洛諾斯》。
悲劇的解決:和解說。在談了沖突之後,黑格爾接着在其《美學》第三卷中提出了他著名的悲劇和解說。這裡,黑格爾首先提出了悲劇人物去追求目的的出發點:“是在人類意志領域中具有實體性的本身就有理由的一系列的力量”,如親屬之間的愛、國家政治生活、宗教生活。真正悲劇人物的性格需要有一種實現這些實體性倫理力量的積極性和活力,“他們完全是按照原則所應該做到而且能做到的那樣人物”。這裡的悲劇人物就不完全是憑着一時的主觀感覺,而是憑借着一種信念和力量行動。
黑格爾認為,沖突雙方要維護個别化于自身的實體性的倫理力量,這在他們看來是理所應當的,他們都有理由把各自堅持的倫理理想實現于行動,而同時每一方拿來總為自己所堅持的那種目的和性格的真正内容卻隻能是把同樣有辯護理由的對方否定掉或破壞掉。這就造成了一種兩難之境,變成了你死我活的鬥争。而這種兩難之境的解決,就是代表片面倫理力量的人物遭受痛苦或毀滅。就他們個人而言,他們的犧牲好像是無辜的,但就整個世界秩序而言,他們的犧牲又是罪有應得的。個體雖然被消滅了,但他們所代表的倫理實體并不因此而毀滅,而是在此基礎之上出現新的“和諧”與平衡,也即是“永恒正義”的勝利。這樣,矛盾由“沖突”時的對立,走向了“和解”時的統一,貫穿于其中的辯證法規律清晰可見。
和解一般有兩種方式:一種是矛盾雙方兩敗俱傷;一種是發出動作的人們主動放棄了自己的片面性,從而達到和解,也就是黑格爾所謂的“主觀内在和解”。
對第一種和解方式,我們選擇黑格爾認為從沖突這一方面看“最優秀最圓滿的藝術作品”——梭福克勒斯的《安提貢》來談談這個問題。按理說,親情和王法都是神聖的、正義的,但處在那種特定情境中,卻又是片面的、不正義的。國王維護王法而剝奪了死者本應得到的葬禮,安提貢因親情而無視王法,沖突雙方都堅持自己的片面理想,最終沖突以安提貢的毀滅和國王克瑞翁家破人亡而得到解決,在沖突中遭到毀滅的不是王法或親情這種實體性的倫理力量,而是企圖片面實現這些倫理理想的個人,“永恒正義”巋然立于不敗之地。
第二種和解方式,我們以黑格爾認為的“最完善的古代例證”——《俄狄普在柯洛諾斯》為例:俄狄普發現自己無意犯下了殺父娶母的罪行後,痛苦萬分,于是他弄瞎了自己的眼睛,離開了忒拜國,開始了流浪,後來,他到了柯洛諾斯,服從神的指令,甯願讓複仇女神陪伴他,而不聽兒子請他回國的央求,這樣,他身上從前的分裂達到了和解,最終他淨化了自己,他的眼睛複明,還成為了柯洛諾斯城的安全保障。這種和解裡還包括了一種“主體方面的滿足感”。
黑格爾又援引亞裡士多德的“悲劇引起哀憐和恐懼”的論斷,認為人類感到恐懼是倫理力量的壓迫,而哀憐是對“對受災禍者所持的倫理理由的同情”,同時,黑格爾認為在兩者之上還有一種“調解的感覺”,也就是對“永恒正義”的勝利的歡欣。
批判地吸收黑格爾的悲劇理論
批判地吸收必須建立在正确理解之上,然而一直以來,學界對黑格爾悲劇理論有一種片面化的傾向,那就是把其“悲劇沖突說”歸結為“善善沖突說”,牛津大學教授布拉德雷就是這一思想的代表。其實這是不準确的,黑格爾的沖突說認為,沖突是由于雙方堅持各自片面的倫理理想,既然是片面,既然有對,也有錯,就不能僅僅把沖突歸結為善與善的沖突。
批判地吸收更重要的是要對其理論本身的考察。黑格爾的“永恒正義勝利說”解決了悲劇的沖突,但卻沒有解釋清楚沖突的最初根源。他把實體性的倫理力量的沖突帶來的悲劇人物的悲慘結局視為是必然的,但拿他最喜愛的悲劇《安提貢》來說,克瑞翁和安提貢除了成為堅持其片面倫理理想的犧牲品之外難道别無選擇了嗎?黑格爾拒絕承認命運在悲劇中的作用,因為承認命運就意味着作為悲劇主體的人并無過錯。但即使這樣,仍于事無補,他卻因此而将自己置于一種自相矛盾的境地。克瑞翁的使者如果早點見到安提貢,那麼安提貢就可幸免于難。這樣,一個純粹偶然的事件出現在黑格爾劃定的一切都是必然的,一切都在永恒正義控制下的世界中,黑格爾對此沒有做出解釋。
最後,這個所謂的“永恒正義”就真地所向無敵嗎?不一定。黑格爾的理論幾乎完全以希臘悲劇為根據,就連黑格爾自己也承認,他的理論在近代劇中就不那麼明顯,但他還是想極力證明,以把一切都歸結到他預設的理論框架中,但他最終沒有成功。比如《羅密歐與朱麗葉》中,雖然羅密歐與朱麗葉最後都雙雙殉情,沖突的兩個家族握手言和,取得了“和解”,但實際上,他們所代表的倫理力量并沒有取得勝利,而是受到人們的批判和否定,反而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為争取愛情自由而奮鬥的精神得到了人們的肯定和贊揚。在這裡,“永恒正義”并沒有取得所謂的勝利。實際上,這裡,黑格爾就走到了他自己理論的反面。他既強調一切事物是運動發展的,而他自己卻又不自覺地用一種封閉的理論把自己禁锢起來,企圖為了理論而理論,這就嚴重脫離了實際。我們認為,既然永恒正義的基本特征是通過否定來肯定,那麼“永恒正義”的内容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應該是随着時代的發展,逐漸否定掉不符合時代精神的方面,超越自己以往的局限,使“永恒正義”真正成為一種符合曆史發展規律的東西,而永遠朝着人類理想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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