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曹操殺呂伯奢一家的那個夜晚,《三國演義》中的故事描寫大體是這樣的:
曹操父親的結拜兄弟呂伯奢為迎接曹操的到來而出門買酒,曹操等候多時聽到了“磨刀之聲”,曹操就犯了疑心病,認為呂伯奢并非自己的至親,相當可疑,就去偷聽談話,恰巧聽到了有人在廚房中說:“縛而殺之,何如?”
曹操确信對方要對自己動手,就闖了進去殺死了男女八口,此時才在廚房看到了一頭綁好待殺的肥豬,曹操和陳宮心知殺錯了人,一路逃跑,恰巧遇到了呂伯奢,将他也一并殺死。
之後的故事,《三國演義》第四回《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中的描寫非常微妙:
操不顧,策馬便行。行不數步,忽拔劍複回,叫伯奢曰:“此來者何人?”伯奢回頭看時,操揮劍砍伯奢于驢下。
曹操策馬不顧呂伯奢的挽留,走出幾步,突然拔劍返回,叫住呂伯奢,還非要“詐”他,待其回頭時,方才一劍砍過去,整個過程畫面感極強,這先執着,再猶豫,最後下狠心的過程極其有層次,讓觀衆仿佛看身邊人一樣。
進而導出陳宮對曹操的指責,曹操再用“甯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作答,大奸大惡的形象躍然紙上,屬于典型的“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整部小說中曹操的“人設”就此“立”下了,可以算是文學創作的“神來之筆”。
而文學的“長處”,也恰是史事的“短處”,因為屬于絕對的“複雜問題簡單化”以獲取“共情”和傳播,真實曆史的事件,往往要複雜得多,理解起來需要的背景知識也多得多。
見裴注《三國志》卷一《武帝紀》中關于此事的幾條記載:
《魏書》曰:太祖以卓終必覆敗,遂不就拜,逃歸鄉裡。從數騎過故人成臯呂伯奢;伯奢不在,其子與賓客共劫太祖,取馬及物,太祖手刃擊殺數人。
《世語》曰:太祖過伯奢。伯奢出行,五子皆在,備賓主禮。太祖自以背卓命,疑其圖己,手劍夜殺八人而去。
孫盛《雜記》曰:太祖聞其食器聲,以為圖己,遂夜殺之。既而凄怆曰:“甯我負人,毋人負我!”遂行。
這三條史料的記載各有側重:
第一,是呂伯奢之子圖謀曹操等人馬匹和财物,被曹操親手殺死數人;
第二,呂伯奢家五個兒子熱情款待,曹操疑心有詐害自己,親手持劍殺八人離去;
第三,曹操聽到食器聲響,以為有伏兵,于是殺人離去。
這三條史料看似無關,其實是一個事件的三個視角的記錄,第一是“呂家動機”,第二是“曹操心理”,第三是“事發誘因”。
完整重構一下事實應該是這樣的:
曹操帶着曹純、劉備、關羽、張飛(考證見上一篇文章《“甯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曹操這話是說給誰聽的?》)等人來到了他的朋友呂伯奢家,呂伯奢本人不在家,隻有五個兒子在,卻對身為通緝犯的曹操非常熱情,引發了曹操的懷疑,而這五個兒子之所以如此,則是垂涎曹、劉等人的馬匹、财物,想要來個“黑吃黑”,反正通緝犯也沒法去找官府報官。
沒想到在呂伯奢之子和賓客部曲還沒有“發動”的時候,曹操等人因為聽到了“食器之聲”,以為是刀劍碰撞,先下手為強,戰況也非常慘烈,連曹操本人都手刃八人,可想而知,劉關張等骁将手上得留下多少人命。
殺完人之後,曹操等人肯定是通過“審訊”得知了呂伯奢之子的圖謀,否則,《魏書》中的記載也根本不會流傳下來,這就等于是事實有個兩重反轉的效果,因為“意外”而殺人,又因為殺人才揭破“陰謀”,所以,曹操的“凄怆曰”才算是有的放矢。
這裡的“甯我負人,毋人負我”,實際上,是對這個“狗血”事件的無奈表态,甚至毫無“慶幸之情”,翻譯過來,也就是“甯可我先下手為強,也比後下手遭殃要好”,但又“凄怆”表态,可見曹操還是有“悲憫之心”的。
至于什麼将“負”翻譯成“肩負重任”之類的說法,完全是胡扯,隻不過是沒理解事件背景的夢呓罷了。
最後多說一句,為什麼呂伯奢之子如此“利令智昏”呢?你都是有莊園、賓客的大戶了,眼皮子何至于這麼淺?
根子就在東漢末年的馬價上。
黃巾之亂前的漢靈帝光和四年搜括天下馬匹,民間一匹馬的價格高達200萬錢,當時的金價約為10000錢/斤,漢制一斤約合250克,也就是說,一匹馬價值50公斤黃金,以300元人民币/克的金價粗估,一匹馬價值今天1500萬人民币。
考慮到光和四年尚是黃巾之亂前,曹操過呂伯奢則在黃巾之亂後,馬匹更加稀缺,曹操又是比二千石高官,相當于今天的“副省級”領導,其騎乘的自然是駿馬,因此價格隻會更高,劉備則以騎兵起家,又曾與馬販子交往,部下多有幽州騎兵,則其坐騎也不會是“凡品”。
也就是說,曹操、劉備、曹純、關羽、張飛等5人,每人開了1輛價值1500萬人民币的布加迪進入呂家的莊園,總價在7500萬到1億左右,這筆财富在北上廣深買套好别墅還差點意思,可要是在“成臯”,也就相當于今天出北京到河北衡水買房,買下個莊園,應該還是不難的。
所謂财帛動人心,況且成臯還在董卓控制下,以這五人通緝犯的身份,呂家可以說是伸伸手就能把這筆巨額财富拿到手,曹操又隻是呂伯奢的朋友,大不了求财不害命也就能和父親交代了,他們又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曹操的感慨,或許還有對“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不甘吧……
至于劉關張三兄弟,又不是剛進社會的小青年,以他們相對熟稔“底層社會”的生活經驗來看,恐怕連曹操的這種“高官子弟”的詩性感慨都不會有,否則早就被“蹉跎的歲月”給怄死了,哪兒還有屢敗屢戰的“劉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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