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波湖北仙桃人。長江日報評論員,高級記者。
什麼是科學,什麼是技術,認真給個答案,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至少不是人人都可以說得讓自己滿意。但科學與技術的區别,似乎人人都可以說出來,科學是對事物的确鑿認識,技術是科學在實踐中的應用。
查一下在線辭典,會得到學理化的說法。例如,科學解決理論問題,技術解決實際問題;科學發現用理論把事實與現象聯系起來,技術把科學成果應用到實際問題中去;科學和未知打交道,技術在相對成熟的領域内工作,科學難以預料,技術可以規劃。
這些說法,都可以存疑。
今天,很多人說中國古代無科學,而古代希臘就有科學。事實上,科學是近代才興起的說法,也是近代才獨立出來的學問體系。說古希臘就有科學,不過是起源學的追溯,類似于我們現在說中國古代就産生了科學。古希臘有哲學,有追問世界本質的方式,後來人們說的一些科學知識是以自然哲學的方式被認識的。直至牛頓物理學,都是以“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為書名。
以哲學形式而出現的科學知識,求取本質,求取世界的統一性認識,求取對不二的必然性的了解。在這種認識框架下,技術因求現實的合用,而被視為一種偶然性,代表着大自然的未完成狀态,不代表對真理的掌握。康德認為,一個技工要批判普通機械學,或一個炮兵要批判數學理論,隻會讓人一笑置之,因為他們雖然可能會觀察到實踐與理論的差異,但如果輔之以摩擦理論和空氣阻力理論,理論就與實際沒有誤差,所以技術不過是科學的未完成狀态。
這種認識已深深印在人們心裡,其不受懷疑的地位,高過“古代希臘有科學,古代中國無科學”,畢竟後者還有人提出疑問,前者則取得公認。在這種認識中,科學處于知識譜系的頂端,技術則處于次一級位置,一個是求真理的、非利益的、普遍的、指導性的,一個則是講實用的、求利益的、因變的、運用性的。就時間關系上來說,這種認識表明科學是泛在的,科學真理可貫穿古今,跨越地理,一旦成立,具有永恒性,能夠超越時間和空間去解釋與之相關的一切;技術是在時間和空間裡起作用的,一個時期有一個時期的技術,技術路徑可分國别。
當然,科學知識是進步的,先前認為是真理的,後來可能不被認為是真理,哥白尼天文學代替了托勒密天文學,但人們關于科學的認識不變,先是以托勒密體系來解釋星空,後來是以哥白尼體系來解釋星空,就像舊王被廢,新王登基,但王是一直有的,國王就是國王,而且人們假設科學的國王萬歲。技術就不是這樣,技術是流變的,任何技術是一定會被新的技術取代的,任何技術隻适用于當前,它處在等待被取代的位置,它在時間中。
這種“科技觀”,與現實相差不小,而且越來越相差甚遠。工業革命以來,我們既可以用科學革命驅動了工業革命,基礎科學帶動和預示技術變革這樣一種經典或者說習常的邏輯來解釋曆史,其實也可以用“資本 技術”決定科技發展的方向來解釋曆史。例如,企業家博爾頓和瓦特的結識,導緻了蒸汽機的發明,不僅引發了技術革命,而且開啟了熱力學的道路。資本主義作為一種社會體制,把利潤貫穿到全部社會生活,使科學從個人興趣的事業轉向為一種以利益為總體背景的“投入産出”機制,任何科學研究都取決于投入的增加和多人合作,從而使資本對科學産出具有至關重要的影響,無人投資的研究将被擱置,這在總體上決定了科學的走向,決定了哪些領域将産生突破,哪些認識将不被更新。
“産學研”一體化,并不隻是使技術受到規制,也使科學認識被計劃,簡單說“科學成果是計劃不出來的”,已經不見得正确了。“大科學裝置”不是哪個人做得起,全球科學家的合作工作需要組織。沒有引力波探測器,就沒有引力波的發現和證實,關于引力波的想象就隻是推測而已。沒有對撞機、加速器,就沒有基本粒子的不斷發現,如此等等。在技術領域,任何研究都是有目标的,出多少錢,預期達到什麼效果,這是明确的,人們最多補一句“寬容失敗”,但以達成目标為宗旨,而不是“随便研究,隻憑興趣,不計成敗”。
今天,可以說無論科學還是技術,都已被納入到“投資管理”範疇,而不再是順其自然。投資管理具有鮮明的時間性特征,那就是對效果的預先評估,對收益的預先準備。換言之,現在無論在科學還是技術中,現實已經退居二線,現實已經變成過去時,人們在現實中謀劃的是未來,也就是“現在過去化,未來現在化”。這樣,科技就被納入到總體的“現代性”體系之中,所謂現代性,無非是一種人們争相讓未來加速奔湧到現在的風尚。
知識就是力量,科學技術就是生産力,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産力,這些在描述現實上至為準确的判斷,即使不是建立在現代社會的利益取向之上,至少也與這利益取向是高度合拍的。社會差别在于利益為誰所享有,對資本主義體制來說,利益将按資本進行分配;而對社會主義體制來說,利益要照應絕大多數人的訴求。
今天,科學與技術已經越來越難以區别。獎給基礎科學成果的諾貝爾獎,越來越多地出現了技術成果,生物學與醫學獎更是技術馳騁的園地。成果從科學視角去認識,已代之以從“知識産權”的視角去認識,在“知識産權”“智慧财産權”的視野下,科學、技術、應用、設計、圖案、小說故事、故事大綱等等統一起來,總而言之為“财産權利”。項目、裝置、方法等條件對研究的決定性作用增強,使科學與技術難以區分,使技術不再次于科學,有時甚至成為科學的先導和引領。
(編輯: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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