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高/攝
“外枯而中膏 似淡而實美”
——評柳宗元《永州八記》的美學意蘊及其成因
文/盤繼培
摘要:唐代思想家、文學家柳宗元谪居永州十年。其間,他接近山水,觀察山水,欣賞山水,書寫山水,并将自身情懷融入其中,他創作的千古名篇《永州八記》,“是作者悲劇人生和審美情趣的結晶”,⑴作品中充滿了他對“不遇之景”的熱愛和對自己仕途上不幸遭遇的感受,張揚着決不氣餒、積極向上的精神動力,具有豐富的美學意蘊,在中國文學史上享有特殊地位。
唐代思想家、文學家柳宗元谪居永州十年,創作了千古名篇《永州八記》,開創了中國山水散文一代文風,永州成為中國山水散文開篇之地。明代茅坤評價說:“夫古之善記山川,莫如柳子厚。”張岱亦說:“古人記山水聖手,太上郦道元,其次柳子厚”。蘇轼評價說:“柳子厚詩,在陶淵明下,韋蘇州上,退之豪放奇險則過之,而溫麗靖深不及也。所貴乎枯淡者,謂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⑵柳宗元在他的《愚溪詩序》裡曾明确表示,其寫作目的是為了“漱滌萬物,牢籠百态”。本文試圖從品讀《永州八記》入手,探讨柳宗元山水散文的美學意蘊及其成因。
一、柳宗元山水散文《永州八記》的美學意蘊
美學是從人對現實的審美關系出發,以藝術作為主要對象,研究美、醜、崇高等審美範疇和人的審美意識,美感經驗,以及美的創造、發展及其規律的科學。美學是哲學的一個分支。柳宗元山水散文《永州八記》具有豐富的美學内涵和可貴的審美價值。千百年來,經過長期大浪淘沙,一直傳承到今天,經久不衰,具有權威性和典範性,給人不同的感受,讓你贊不絕口,讓你愛不釋手,讓你陶醉其中。因此廣大讀者對它鐘情有加,愛看愛讀愛傳頌,究其原因就是一個字“美”。具體講有以下五個方面。
一是題材美,一題一山水。“一粒沙裡見世界,半瓣花上說人情”,這是作家郁達夫在談及散文創作時所說的一個比喻,生動形象地道出了散文的一個很重要的特點:以小見大。《永州八記》所選題材可以用一個字概括,那就是“小”。如小丘小石小潭小澗,等等。有《钴鉧潭西小丘記》《至小丘西小石潭記》《小石城記》;小事,有《始得西山宴遊記》《袁家渴記》《石澗記》等;從叙事角度看,“小處着墨,大處着眼”。他借遊覽山水,抓住永州的一些小景緻,抒發對生活的熱愛,對現實的不滿,排遣谪居之苦悶和“居夷”之憂煩。以小物見奇景,以小景緻而抒發真情,以小情見大旨。
二是篇幅美,一篇一袖珍。閱讀《永州八記》後,筆者作了統計,三百字以上的有兩篇:《始得西山宴遊記》306字,《钴鉧潭西小丘記》340字;兩百字以上不到三百字的有三篇:《袁家渴記》259字,《石渠記》226字,《小石城山記》220字;二百字以下的有三篇:《至小丘西小石潭記》193字,《钴鉧潭記》174字,《石澗記》195字。劉大櫆曰“文貴簡。凡文筆老則簡,意真則簡,辭切則簡,理當則簡,味淡則簡。氣蘊則簡,品貴則簡,神遠而含藏不盡則簡。故簡為文章盡境。”柳宗元善撰短文,短小精悍,無煩譬冗言,猶如“袖珍體”,“電報文”,沒有“全景式”叙事和多餘的渲染,而是“切片式”叙事,集中突出主旨。從内容層面看,題材小,篇幅短,但容量大,内涵豐。永州山水,在柳宗元之前并不為人所知,但這些偏居蠻荒的自然景觀自柳宗元來後,才向世人顯示出幽深奇特之美,極富藝術生命,是一幅幅價值連城的藝術精品。《钴鉧潭西小丘記》中關于小石的描寫:“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争為奇狀者,殆不可數。”僅僅二十來字,既寫出石頭之多,又寫出石态之奇,且化靜為動,富于石頭美景。再如對小溪小渠的描寫。《袁家渴記》中寫道:“每風自四山而下,振動大木,掩苒衆草,紛紅駭綠,蓊葧香氣,沖濤旋濑,退貯溪谷,搖飃葳蕤,與時推移。”将上面所記的一切景物都納入風中,使讀者于樹動、花搖、草掩、濤飛、濑旋中見奇光異彩,聽清音遠韻,而一股濃郁的香氣也随風飄來。
三是語言美,一言一精準。“清瑩透澈,锵鳴金石。”精選動詞,一詞如一石,嵌入句中,挪動非易。如《钴鉧潭記》寫道:“钴鉧潭,在西山西。其始蓋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東流;其颠委勢峻,蕩擊益暴,齧其涯,故旁廣而中深,畢至石乃止;流沫成輪,然後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畝。有樹環焉,有泉懸焉。”首先交待钴鉧潭的地理位置(在西山西),水流方向(自南奔注),水流态勢(奔注、蕩擊益暴)。然後精選一系列動詞,“奔注”“抵山石”“屈折東流”“蕩擊”“齧其涯”等,把水的形态描寫得十分逼真。參差錯綜,意韻疏暢。語言表達忌單一刻闆。單一刻闆便無生機,便無魅力。朱熹曾說“文須錯之綜之。而不窮之用生焉。”柳宗元深明此理。在他《永州八記》中十分自覺地追求語言的錯落變化,從而使作品的語言獲得一種錯綜流變之美。先看詞語錯綜。如《钴鉧潭西小丘記》:“即更取器用,鏟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顯。”這裡的“嘉木立,美竹露,奇石顯”便用了詞語錯綜法,“嘉”“美”“奇”是一組近義詞,都有“美好”的意思;“立”“露”“顯”也是一組近義詞,均含“顯露”的意思。作者本來可以合而言之,寫作“美木顯、美竹顯、美石顯”,但這顯然就單一刻闆了,言而無味。作者故意選用了兩組近義詞,組成三個結構一緻的三字句來表達,整齊之中富有錯綜,并使語義得到了強化。再看句法錯綜。《永州八記》作者喜歡用短句,有時也用長句,長短句結合。如《始得西山宴遊記》開篇寫道:“自餘為僇人,居是州。恒惴慄。時隙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遊。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卧,卧而夢。意有所極,夢亦同趣。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這段文字其句法上最大特點是,整散交錯,奇偶相配。文中多用三言,四言整句,其間又雜以五言七言散句,形成一種整齊錯綜之勢。造語選辭,句斟字酌。如《至小丘西小石潭記》:“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遊者相樂。”這裡用拟人手法,以動寫靜,把遊魚寫得細膩形象,生動活潑。又如《钴鉧潭西小丘記》:“潭西二十五步,當湍而浚者為魚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争為奇狀者,殆不可數。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于溪;其沖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石頭是靜物,作者特地将它動化,用比喻賦予它們生命力,用“怒”“負”“争”等寫石頭,使其有了人的動态,人的性格,再如“若牛馬之飲于溪……若熊罴之登于山。”排比對偶,十分工整。
四是架構美,一篇一玑珠。《永州八記》在結構上具有獨特之處。從整體看,這八篇遊記就像永州的一幅山水畫卷,合則為山水長軸,分則為八折屏風。既相互聯系,又各領風騷,其共同點就是刻畫景物形象畢肖,個性鮮明。在每篇開頭,與上篇相關合,承接的方法詭奇多變。《钴鉧潭西小丘記》是以日期與《始得西山宴遊記》相銜接:“得西山後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鉧潭”,或以一句話概括上篇所述:“石渠之事既窮”。具體到每篇中,其結構和寫作重點也不同。《至小丘西小石潭記》與《钴鉧潭記》兩篇都是以“潭”作為描寫對象,但寫作側重點和結構卻又不同。前者主要描寫潭源,後者着力刻畫潭本身。《至小丘西小石潭記》開頭用簡短形象的語言描述,點出小石潭“水尤清洌”特征,接着緊緊扣住“水尤清洌”這一特征展開描寫,先從“石”上落墨,刻畫小石潭“全石以為底”的情況,從而寫出清澈的原因,然後再運用實中寫虛,靜中寫動的手法,通過“皆若空遊無所依”的魚兒,反射潭水清澈的程度。總之,作者有意識的在“八記”中選擇不同的刻畫重點:西山的山勢高峻特立、钴鉧潭的水勢峻急蕩擊、西小丘的奇石、小石潭的遊魚、袁家渴的風大、石渠的細流、石澗的澗石、小石城山的山形。這樣的結構,既突出了八處山水各自的特色,又避免了重複雷同。在表達上無論寫山、寫石、寫水,都寫出了其鮮明個性。用劉熙載的話說,就是:“如奇峰異嶂,層見疊出。”
五是意境美,一物一情懷。唐之前山水遊記散文隻是對山水外觀的描摹。如南北朝郦道元的《水經注》側重從地理學角度寫山水。其語言精當,用詞準确,意境優美。如入選初中語文教材的《水經注·三峽》:
“自三峽七百裡中,兩岸連山,略無阙處。重岩疊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
……
春冬之時,則素湍綠潭,四清倒影,絕巘(yãn)多生怪柏,懸泉瀑布,飛漱其間,清榮峻茂,良多趣味。
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凄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上海師範大學圖書館副館長盧正言點評:“文章描繪了三峽兩岸連綿不斷的險峻群山,勾畫了峽中四季不同的景色變化,再現了三峽山水的自然美景,顯示了祖國山河的雄偉秀麗,筆依物轉,情随景遷,很有特色。”
再看柳宗元《永州八記》是怎樣寫山寫水寫石頭,透過表面其實都是寫人寫情寫性格。由于作者審美視角不同,審美心态不同,審美意識不同,他通過對山水具體形象的描繪,寄托濃濃的情思,使山水人格化感情化。如《小石潭記》“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心樂之。”表達其愉悅心情。接着寫作者欣賞潭中靈巧的遊魚,看到他們“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的身影,就好像在玩一場遊戲似的,他感覺魚群“似與遊者樂”,這種從物中獲得的佳趣,是緣于柳宗元善于把自己的情緒融入永州的山水當中。
明人茅坤在《唐宋八大家文鈔》中指出石意象:“借石之瑰玮,以吐胸中之氣。”《永州八記》對“山石”的描寫比比皆是,這是柳宗元山水散文創作風格的一個美學現象。“石”在中國文化中一直都是剛正不阿的象征,《意林任子十卷》對石評價“石可破也,不可奪堅”。《永州八記》中作者用大量的筆墨以“山石”自況,這些山石的身上寄寓了柳宗元深沉的情感,同時也蘊含着卓爾不群的人格力量。在《始得西山宴遊記》中作者說:“然後知是山之特立,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颢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這裡用“特立”之山與“培塿”對比,是山水自然美景同作者心靈的契合。他贊美山之超塵拔俗的“特立”,暗示自己人品的高潔和人生理想的高格。另外,柳宗元被貶永州,其社會生存環境是十分肅殺的,但他仍然是傲然的。如《钴鉧潭西小丘記》中描寫:“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争為奇狀者,殆不可數。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于溪;其沖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突出石的憤怒的神态“突怒偃蹇,負土而出”,表現出作者傲岸的個性與生命張力。縱觀《永州八記》的山水風景描寫,完全是有力量有格調的人格刻畫。
二、柳宗元山水散文《永州八記》美學意蘊形成的原因
《永州八記》具有豐富的美學意蘊,其形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與作者的生平經曆和接受儒家思想教育相關,與其仕途失意,屢遭打擊的貶谪生活相關,與“居夷”永州詩意山水相關,尤其是與柳宗元積極“入世”,“不忘聖人之道”的思想取向密切相關。
歸納起來,其形成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四個方面。
首先,緣于厚實的文學功底和楚騷美學的滋潤。據史料介紹,柳宗元(公元773年——819年),字子厚,河東(今山西運城)人,唐宋八大家之一。出身于官僚世家,書香門庭,4歲時,其母盧氏對他進行了啟蒙教育,21歲時,考中進士,26歲時,參加博學宏詞科考試,并中榜,31歲時,任監察禦史裡行,33歲時,被擢為禮部員外郎。柳宗元是一位出類拔萃,素質全面的優秀人才,主要涉獵詩歌、哲學、辭賦、寓言、山水散文等諸多領域,其文學功底十分厚實,他一生詩文作品達600餘篇,文的成就大于詩,山水散文《永州八記》成為千古名篇,集中體現作者超凡的觀察力、感悟力以及表達力,有很強的題材取舍能力,語言駕馭能力,情感表達能力。柳宗元貶谪永州後,退出政治舞台,深刻認識到了官場的“水深水渾”,然後有了更多的時間讀書思考為文。他是屈原的“粉絲”,楚騷的“追慕”者。有資料介紹,他貶往永州時,在汨羅江駐舟,首先想到的是與他有着相同遭遇的屈原,寫下了辭情并茂的《吊屈原》。他贊美屈原:“窮與達固不渝兮,夫惟道以守義。”作者也曾自謂“投迹山水地,放情詠離騷”。文窮而後工。柳宗元貶谪永州後由于受楚騷文化的滋潤,其文學藝術水平發生了質的變化。
其次,緣于抑郁的貶谪生活和獨具特色的心理個性。805年(元貞21年)唐德宗駕崩,皇太子李誦繼位。這時33歲的柳宗元被擢為禮部員外郎,為禮部起草政令文件,積極參與王叔文領導的“永貞革新”。後因這場改革觸犯了宦官豪紳的利益,作了6個月皇帝的順宗被迫禅位。反對改革的太子李純登基後,參與新政的柳宗元、劉禹錫等8人皆被貶為遠州司馬,史稱“八司馬事件”。柳宗元先被貶為邵州(今湖南邵陽)刺史,行未半途,又加貶為永州(今湖南永州)司馬,其職務全稱是“司馬員外置同正員”,即編外閑員。當時永州十分荒僻,他在給友人的書信中說:“永州于楚為最南,狀與越相類。仆即出遊,遊複多恐。……時到幽樹好石,暫得一笑,己複不樂。”從史料看,柳宗元少年時期科舉考試是一帆風順,青年時期是春風得意,33歲時,就被擢為禮部員外郎,深得朝庭器重,仕途一片光明,但好景不長,永貞元年(805年9月),“永貞革新”失敗,他在仕途最為輝煌的節點上,卻迎來了生命中最為慘重的打擊,這種命運的巨大落差和極度困頓的貶谪生活,是非常人難以想象,是極度痛苦和無奈的。從“居廟堂之高”,到“處江湖之遠”,特别是行至半途,唐獻宗又加了一道政令:“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從此他不敢言政,不想言政,不能言政,文人在仕途遭遇挫折、打擊卻又痛苦無助時,為力求心理的平衡和精神上的解脫,隻好求諸于寄情山水,重新找回心靈的歸宿。如在《始得西山宴遊記》中寫他登臨絕頂之後暢遊時的精神境界:“悠悠乎與颢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這是一刹那間精神上的超脫。柳宗元經過4年的心态調整期,才慢慢地适應永州的貶谪生活,《永州八記》前4篇,作于元和四年,後四篇作于元和七年。此時柳宗元心中的痛苦和恐懼己漸趨平和,對官場的世态炎涼也有了較清楚的認識,“但當把鋤荷,決溪泉水以給茹,其隙則浚溝地,藝樹木,行歌坐釣,望青天白雲,以此為适。而時時讀書,不忘聖人之道,己不能用,有信我者,則以告之”。正是在這種心情下,作者寄情山水,熱愛山水,書寫山水。但是,柳宗元盡管經曆了“永貞革新”的人生坎坷,其傲然入世的獨具特色的心理個性沒有改變。他充滿對“不遇之景”的熱愛,身體力行的積極“造景”,常常以“石”自況等,都隐含作者遇挫不餒,積極進取的心理個性,借“棄地”來表現自己雖才華卓荦卻不為世用而遠棄蠻荒的悲劇命運。
第三,緣于積極“入世”和佛教、儒家思想的影響。《左傳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孔穎達疏:“立德,謂創制垂法,博施濟衆;……立功,謂拯厄除難,功濟于時;立言,謂言得其理,理足可傳。”柳宗元仕途失意後,被貶永州,遠離朝庭,居永州荒野,在《始得西山宴遊記》開篇說明:“ 自餘為僇人,居是州。恒惴慄。”但是柳宗元具有思想家的胸襟和遠大的眼光,他在《與楊海之第二書》中說道:“而時時讀書,不忘聖人之道。”這裡的“聖人之道”就是在文學創作上實現“立言”抱負。在這種殘酷的外部環境中,柳宗元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和文筆優勢,傾情山水,研究山水,書寫山水,創作了《永州八記》,從孤獨裡找到一束光,其筆下的自然景物拟人化,成為遭貶後柳宗元的化身,具有抑郁憂憤卻不見氣餒,蓄勢而發的性格特征。積極入世的儒家思想是形成柳宗元《永州八記》美學意蘊的主要原因。柳宗元出于儒家世家,在儒學氛圍中長大,其尊祖父、祖父、父親是儒學大家。同時柳宗元的山水散文,又充盈着濃郁的佛教氣息。他遊曆山水,在自然景色中安撫心靈的傷痛,以獲得精神上的慰藉與解脫。他在《送文暢上人登五台遂遊河朔》中提到的是“統合儒釋”,其實質是援佛濟儒。
第四,緣于偏遠永州山水與孤寂心靈的契合。我們知道,柳宗元時代的永州,人們稱其為荒蠻之地,南蠻之地,其山水特征表現為,一方面偏遠惡劣;另一方面是原生态,自然美。北宋詩人陸遊曾贊美說:“揮毫當得江山助,不到潇湘豈有詩”。柳宗元被貶永州後,從天堂跌到地獄,對此作者在《南澗中題》詩中寫道:“去國魂已遠,懷人淚空垂。”仕途上沒有一點想法了。經過一段時間的心靈反思和心态調整,他傾情山水,細微觀察山水。如《始得西山宴遊記》:“時隙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遊。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從《永州八記》中可以看出他十年心路曆程,他不是純粹為寫山水而寫山水,而是在寫山水的文字裡隐含了個人抑郁憤慨之情,同時他觀察山水的視角與常人不同,有細微的觀察和深切的體驗。他對遭冷遇和抛棄的山水,按自己獨特的、高潔的審美标準,通過辛勤的“鏟刈”“伐去”和“焚之”等努力,使山川之美顯露于人世,使其有價值得以展現于讀者眼前。他筆下的山水無不烙印着作者強烈而沉郁的情感,充分表現了作者本人雖遭貶谪,卻沒有沉倫,而是在人生低谷中不斷進取的性格。柳宗元懷着善感的心遊曆永州山水,永州山水也回以清麗容顔,作者抒發郁悶的情緒,并将生命困厄化成文學創作的力量。在山水中,作者投射主觀的生活遭遇與抑郁之情,以細微敏銳的眼光觀察客觀景物;以清麗精煉的筆鋒刻畫山水的真實面貌。
三、結語
“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一語,出自蘇轼《評陶韓柳詩》,是蘇轼有名的“枯淡”美學理論。蘇轼對柳宗元詩詞的評價,也适合于對其山水散文《永州八記》的評價。所謂“外枯”是指意境外在形式之樸素平淡,所謂“中膏”是指意境之内含意豐富充實,故有不盡意深藏其中。柳宗元《永州八記》賦予了永州真正的靈魂,柳宗元被貶永州何其不幸,但天降才子于永州,永州又何其幸也,永州這一塊文化荒漠,随着柳宗元的到來,也在中華民族文化史留下了濃厚的一筆,奠定了中國古代山水散文文體,成為中國山水散文的開篇之地,是柳宗元散文中的精品,是作者悲劇人生的寫照,柳宗元寄情山水,借山水之景抒發和排遣心中的苦悶抑郁,将悲情傾注于作品文字之中,形成了柳宗元山水散文凄神寒骨,并富于哲理韻味的文章特色,成為中國山水散文中永遠的清音絕唱。
注釋:
⑴袁行霈:中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⑵蘇轼:《評陶韓柳詩》
主要參考文獻:
⑴傅惠鈞 《柳宗元“永州八記”的語言特色》 浙江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3期
⑵陳麗榮 《論柳宗元山水遊記獨特藝術風格及其成因》 山西師範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1期
⑶夏光弘試論柳宗元《永州八記》的藝術特色湖南人民出版社
⑷宋孟津 柳宗元《小石潭記》之風格特色與修辭藝術
⑸劉九偉 柳宗元《永州八記》山水中的遷客情懷 鹽城師範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5月第38卷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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