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瓊枝其人其事】
沈瓊枝,與《儒林外史》中的其他女性截然不同。
沈瓊枝,常州貢生沈大年之女,嫁給揚州鹽商宋為富,發現是被騙去做妾,從宋府逃婚,在南京靠賣詩度日。後來宋鹽商告狀,沈瓊枝被押解回鄉。
沈瓊枝,是美女,更是才女,南京賣文,縣衙作詩,都是個人才華的展露。
沈瓊枝自尊自愛,不慕富貴,不肯做揚州土豪宋鹽商的妾,并逃出宋家,為此鬥争到底。
沈瓊枝有決斷,勇于反抗,敢作敢當,剛柔并濟,智勇雙全,有豪俠風範。
沈瓊枝得到了作者喜愛,給她取了個“瓊枝玉樹”的好名字,使她成為書中唯一有名有姓的女性。
沈瓊枝還得到了讀者的喜愛,大家戲稱她是“乘風破浪”的姐姐。
然而,細看沈瓊枝的故事,竟又覺得不全是那麼回事,高光背後,“浪姐”的日子真的不好過。
【乘風破浪的姐姐,日子并不那麼好過】
1.父親雖然開明,卻不靠譜
書中簡單交代了沈瓊枝的原生家庭:母親早逝,父親沈大年是貢生,常年在外坐館。
沈先生沒有封建家長的迂腐,自己又常年在外,家庭環境比較寬松。
這年,沈先生教書攢下點錢,回到家鄉,把女兒“許嫁揚州宋府”,要送女兒上門。
這裡,已為後文遭遇騙婚埋下伏筆。
沈瓊枝的結婚對象,是揚州鹽商宋為富,雖然當時商人社會地位不高,但有錢,是不折不扣的土豪,揚州土豪巴巴地求娶常州家庭教師之女沈瓊枝,可信度有多高?沈先生有沒有想過?難道天真地以為土豪果真是仰慕知識分子?呵呵。
再者,沈先生怎麼就不打聽打聽啊。後文土豪自己就說,“我們總商人家,一年至少也娶七八個妾”,這位是什麼人,隻要沈先生上心,應該不難打聽出來啊!
婚書,難道不能寫得再清楚點?是妻是妾,聘禮多少,寫得明明白白的,這難道不該是讀書人的強項?
還有,既然女兒是要嫁去做正室夫人,既然對宋家不來娶親而是來信叫送人上門心存懷疑,為什麼不堅持遵從當時的禮節,堅持不從否則退婚?為什麼還接受送人上門這種娶妾的套路?一旦送人上了門,還說得清麼?你看後面也是被知縣抓住了這個明顯的把柄來包庇宋家:“沈大年既系将女瓊枝許配宋為富為正室,何至自行私送上門?顯系做妾可知。”
到了宋府,鹽商打發家人來吩咐:“老爺叫把新娘就擡到府裡去,沈老爺留在下店裡住着,叫賬房置酒款待。”自己不來娶,還用上了妾的專屬稱呼“新娘”,連老丈人都不叫進門,宋鹽商騙婚已經差不多是可以判定了。
怎麼辦?這位父親竟然說:“這頭親事,還是就得就不得?女兒,你也須自己主張。”
當父親的,不去表态,卻叫十七八歲的女兒自己主張,她靠什麼主張?她有能力決斷嗎?
即便是民主,你也要先給出自己的意見和分析,女兒如果真不同意,再叫她自己主張。
這就叫不靠譜。
不靠譜的行為背後,是不靠譜的思想。
沈先生大概自己也不願意識到:自己骨子裡有對富貴的貪戀,難免被宋家的富有迷惑了眼睛。
等沈瓊枝進了宋府,消遣了幾天,宋府送來五百兩銀子的時候,沈先生才後知後覺地去告狀。結果宋家一使錢,就被押解回鄉了,這下更是鞭長莫及,把沈瓊枝一個女兒抛在揚州的火坑裡。
2.乘風破浪固然爽,然而避免風浪才是正确的思維方式
母親早逝,父親雖有才華,卻常年在外坐館。沈瓊枝的成長環境,類似于現在的留守兒童。
然而,在這樣的家庭長大,沈瓊枝能讀書作詩,還能在南京文化圈裡打出招牌賣詩文,這智商,這學習和自我管理能力,絕對杠杠滴!
母親早逝,卻能把女子專工的針線刺繡做得不錯,縱使賣花的姚奶奶見多識廣,也忍不住誇贊稱奇“畫兒也沒有那畫的好”,這更聰明伶俐!
到了揚州,看着宋府娶妾的架勢,父親又叫她自己主張,沈瓊枝采取走一步看一步的策略,決定先進宋府,看看再說。
沈瓊枝道:“爹爹,你請放心。我家又不曾寫立文書,得他身價,為甚麼肯去伏低做小!他既如此排場,爹爹若是和他吵鬧起來,倒反被外人議論。我而今一乘轎子,擡到他家裡去,看他怎模樣看待我。”
鹽商騙婚的事情明擺着,為什麼還怕被外人議論?處于弱勢地位的沈瓊枝,不是該拉住革命群衆、給自己争取一些輿論同情的嗎?
“看他怎模樣看待我”——這就更說不通了,難道他高看你,你就肯做妾?
這一步十分兇險。一個遠嫁而來的孤身女子,進了當地大土豪家裡,大家仔細想想,我不多說。
這個時候,沈瓊枝如果堅持原則,不上門,把事情掰扯清楚了,是走是留,自然也就清楚了。
接下來,沈瓊枝開始質問:
“請你家老爺出來!我常州姓沈的,不是甚麼低三下四的人家!他既要娶我,怎的不張燈結彩,擇吉過門,把我悄悄的擡了來,當做娶妾的一般光景?我且不問他要别的,隻叫他把我父親親筆寫的婚書拿出來與我看,我就沒的說了!”
問得真好,句句直擊痛點。
可是,這不是該在新娘被擡進門前問清楚的嗎?
擡都擡進來了,再問,就有點奇怪。在老奸巨猾的鹽商那裡,不過認為是任性使氣或是變相提高談判價碼。
果然,鹽商躲起來冷處理,隻不見人。後來聽說她不是個好惹的,不出點血是不行了,就叫人拿了五百兩銀子送給沈先生。
沈瓊枝這時候如果能走掉,鹽商各方面損失也不大,可能還會顧忌她厲害。
但沈瓊枝竟然就住下來了,在花園裡觀花賞景,還想着“這樣極幽的所在,料想彼人也不會賞鑒,且讓我在此消遣幾天”——這心可真夠大的。話說,這是在給鹽商希望麼?
幾天沒有父親消息,料想被鹽商安排了,沈瓊枝要逃離宋府。
這很好,很勇敢,很果斷。
短短幾天,沈瓊枝竟然還能買通了伺候的丫鬟,幫助她扮作老媽子,從後門乘船逃走——這能力,簡直不要太強悍!——還是宋府丫鬟太蠢,或是宋府平時虐待丫鬟?
逃就逃吧,姐啊姐,你幹嘛要卷走房裡所有的金銀器皿、真珠首飾?——拿夠路費還不行麼?能拿得動麼?怎麼花?而且一看就是攜款潛逃,你以為你真是俠客——還“穿了七條裙子”,我的天!
一下子,把自己從被騙婚的受害者,變成了搶錢在逃犯。
不知道沈瓊枝有沒有想過,如果逃跑計劃失敗,會面對什麼。
幸運的是,她逃跑成功了。
但是,沈瓊枝不回家,要到南京去謀生。
不回家,是怕惹家鄉人恥笑。
這就說不通了,怕人恥笑和生命安全,究竟哪一個更重要?
更何況,沈父已經被押解回家了,這事在家鄉恐怕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了。
難道沒有想想,畢竟是卷款逃出來的,官府一旦來抓住,哪個更惹人恥笑?
怕人恥笑,根本不是浪姐的想法。
南京賣文為生,真的就像沈瓊枝想象的那般容易嗎?真的就是大家所說的浪姐“劈波斬浪”的高光時刻嗎?
我看沈瓊枝在南京的那段生活,依然在水深火熱之中。
在利涉橋,沈瓊枝挂出招牌,賣文作詩賣刺繡。
可是,沒有人把她這裡當正經生意。
文人,包括莊非熊、武書等名士,也把她看作私門的暗娼,受盡猜疑和嘲笑。
這也罷了,浪姐可以不在乎。
最煩人的是那些社會哥的滋擾。
那些好事的惡少,整日去說混話,引逗她怒罵吵嚷;
那些地方上的無賴,在有人來買繡品的時候趁機訛詐……
風浪一波又一波,每一天都像在戰鬥。
沈瓊枝毫不怯懦,整天同這些風浪搏鬥,“支支喳喳的嚷”,雖有許多豪俠的光景,卻也真叫人替她心酸。
沈瓊枝到杜少卿家裡拜會杜夫人,言明心事,發出求救信号——她也意識到了官司的風險。
這一步走得好,杜少卿贊她:“鹽商富貴奢華,多少士大夫見了就銷魂奪魄;你一個弱女子,視如土芥,這就可敬的極了!”
可惜杜少卿已無往日的财力相助,在官場的影響力也已式微。
這時差役上門拿人,沈瓊枝并不慌張,要挺身就範,十分俠義。
杜少卿和武書送了贈詩、銀子和詩集,沈瓊枝到縣衙,在堂前作詩,自證身份,幸好知縣惜才,幸好杜少卿等的贈送證明她真的是與當地名士唱和,幸好此知縣與江都知縣同年相好寫信相托。
小說最後一回的儒林榜中,沈瓊枝被列為“三甲第一名”。當然,這是作者的理想。
沈瓊枝的最終結局,就是知縣信中囑托的“開釋此女,斷還伊父,另行擇婿”。
除了嫁人,無路可走。
轉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點。
但也不再是原點。
你想,沈瓊枝這樣出去浪了一大圈,被押解回來,在當地婚戀市場上,行情如何?
在那樣一個對女性極其不友好的的時代,能夠真心欣賞、理解、愛護沈瓊枝的男人,有沒有?
沈瓊枝,再怕人恥笑,終究還是免不了在逼仄的社會環境裡,被周圍的人恥笑。
真的,“浪姐”隻是個名頭,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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