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剛給在家上網課準備迎接高考的兒子清洗完他屋裡的空調，手機便收到了一個紅包，打開之後發現是兒子給我發的父親節紅包，這才猛然想起來今天是父親節，然而我的父親已經離開我們25年了。這些年來，忙于工作和生活，想念父親的時刻除了清明，便是春日裡家裡吃香椿的時候。

春天時鮮 香椿芽

懵懂年少時，父親在距家70華裡開外的一個人民公社任職，每個月才能回家一次。父親在家的幾天是我最開心的日子，圍着少見的父親打轉轉，纏着他帶上我騎車去街上買燒餅，每當他喝酒的時候我一準兒湊到跟前蹭幾粒酥脆的花生米吃。

父親休完假走後，我便又時不時盼着他下一次回家的時刻了。

記得是小學四年級一次上課的時候，眼睛盯着數學張老師闆書的背影，腦子裡卻在開小差想念着父親，不曾想在寂靜的課堂上突然下意識地喊了聲“爸爸”，逗得同學們大笑不止。張老師四十多歲便有些秃頂，壯碩的身闆扛着一張渾圓的大臉盤，同學們暗地裡都叫他“大臉貓”，隻見他那犀利的目光很快便鎖定在不知所措的我身上，臉上的肌肉頓時變得扭曲，扔下粉筆走下講台，快步走上前來，不問青紅皂白一隻手把我從座位上提溜起來，接着一拳重重地錘在了我的後心上，打得我差點背過氣去，鑽心的疼。擱現在，老師暴打學生肯定會被嚴肅處理，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農村，偶爾挨老師揍幾下似乎根本就不算個事兒。

數學老師的那一拳打得我疼了好幾天，也沒敢和母親說，隻能自己偷偷忍着。不過讓我高興的是背痛還沒好利索，便在街口盼回了父親的身影。記得那天黃昏時分，隻見父親騎着自己攢的二八自行車，風塵仆仆地馱回了一顆筆杆兒條直的樹苗。母親迎上前說這下可好了，以後開春的時候咱家就有香椿吃了。第二天大清早父親就把香椿樹苗栽在了豬圈旁邊，離家的時候特意囑咐我隔三差五别忘了給香椿樹苗澆澆水。

不知道是我澆水澆得勤呢？還是靠近豬圈土質肥沃，香椿樹苗長得倍兒茁壯，很快便超過了我的個頭兒，第二年開春果真如母親所言在枝頭滋出了嫩嫩的深紅色芽葉來。小孩兒一般都不喜歡奇奇怪怪的味兒，香椿芽兒的味道尤其沖鼻子！父親看着母親麻利兒地将摘幹淨的香椿用熱水焯好，招呼我過去嘗一下。咦！剛采下的香椿那讨厭的氣味焯水之後瞬間便飄出了異香，皺着眉頭的我怯生生地仿照父親的樣子拿起一顆香椿芽，輕蘸了一點兒鹽，入口的甜香讓我一下子便喜歡上了香椿的味道。

從此每到大年三十的除夕夜，父母都讓我都摸着香椿樹繞幾圈，在農村這習俗稱為“摸春”，寓意孩子能健康成長。沒幾年的功夫，香椿樹長成了碗口粗，我也成了上樹、爬豬圈、騎牆頭的淘氣孩子。每當春天日暖，香椿樹發芽，我便爬梯子幫着家裡鈎香椿，父親看着我上蹿下跳地忙乎，事後摸着我的後腦勺一臉的欣慰。

我的父親

後來父親調回我們生活的鎮子工作，離家近了，我卻開始外出求學，與父親依然是不常相見。暑假回家，經常看到父親在下班之後趕忙騎上車，肩扛着鋤頭到鎮子外的責任田裡搶農時。當時母親和我兩個人是農業戶口，責任田是我高考之前村裡按人頭劃分到戶的。父親掙着國家的工資，又利用業餘時間包了家裡的農活兒，忙碌時也總是笑呵呵的，看不到有一點兒的抱怨。

一次三更半夜陪着父親去地裡澆水，忙完一塊兒坐在地頭聊天，父親說起每當春天香椿滿樹的時候，他們總是将最新鮮的香椿焯好放進家裡那個二手雪花冰箱裡，好讓我和哥哥回家第一時間能吃上母親拿手的香椿肉餅。

如今我喜歡吃香椿拌豆腐，吃着清爽，香得純粹；而那時母親經常給我們烙的香椿餡肉餅，在食品異常匮乏的年代絕對是記憶中家裡極緻的美味了。（健行漸遠見春光原創圖文，謝絕搬運）

香椿肉餅

小時候覺得父親特别高大，我總是喜歡調皮地仰頭摩挲着父親的胡子茬兒。随着香椿樹越長越茂盛，我也不經意間蹿成的大小夥子，偶然間發現父親不知啥時候背有點駝了，不變的依然是他那慈祥的笑容。

高考之後來到北京上學、工作，很快結婚成家，一年也隻能回家三兩趟探望雙親。沒兩年父親突然得了腦血栓，接到家裡的電報我和媳婦急忙請假趕回120公裡之外的老家，照顧癱瘓在炕上的父親。每天推雙輪車拉着父親去診所紮針輸液。

中國北方是心腦血管疾病的高發區，幸虧家鄉有專治這種病的大夫，伺候了一個月父親終于重新站了起來，隻是行動遲緩了許多。之後在家的每一個早晨，總能看見父親扶着粗大的香椿樹，努力做着各種伸展運動，期盼着康複好身體。累了，他便坐在房檐下看着香椿樹發呆。每當這時候我總會陪父親坐一會兒，聊聊天，聊我小時候的趣事，開心之餘父親的嘴角總是翹得有點不對稱，我明白這是腦血栓後遺症的結果。

剛工作的前幾年，我的工資級别低，成家之後過得并不富裕，所以一直沒向家裡交過錢，父母也從沒向我開口要過錢。父親第二次腦血栓犯病之後，我和母親閑聊才知道父親是因為想着省錢，自己偷偷把治病的藥給停了，所以才加快了病情的惡化。

勤勉一生的父親以國家幹部身份退休，本可以多享幾年清福，為了家裡寬裕些又去鄉鎮造紙廠再掙一份工資來貼補家用，直到最終病倒。作為兒子沒有給家裡做多少貢獻，父親卻像老黃牛一樣工作不休，這讓我羞愧難當，也唯有盡心侍奉病中的父親，心裡才稍稍寬慰了些。

父親最終去世的時候是在十月份，通常是北方還算暖和的季節。可那一年的十月份卻異常寒冷，西伯利亞寒流掃蕩着大半個中國，慈父的逝去更讓我痛徹心扉。如今每當想起父親躺在我懷裡陰陽兩隔的那一刻，便會不由自主想到一九九五年十月的嚴寒，成為我終生的痛點！

第二年開春，獨自留在老宅生活的母親電話中告訴我，家裡那棵香椿樹春天沒有發芽，估計是死了。我想，香椿樹肯定是陪伴着父親一同去了天堂。

我家的香椿樹

直到如今，香椿依然是我家春天必吃的美味，同樣也是遠在天堂的父親留給我思念的味道。

其實，父親的香椿樹早已深深地植根在我的心裡，每逢春來，它便飄香！

我是健行漸遠見春光，這是我的真實故事。希望大家如果父親健在請多盡孝，哪怕是陪着聊聊天也行，最後祝願所有人父親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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