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熱鬧的新娘房裡此時已經是人滿為患,我媽帶着不知來自哪裡的遠房親戚到處溜達,還滿面紅光的說起準新郎的各種好。
剛上好妝,我坐直身子活動了一下筋骨,回頭一看,發現李先生正躺在沙發上微微眯着細長的眉眼。
今天他帶了個蝴蝶結,黑色柔滑的顔色更加承托出他自身潛在的魅力來。但起初他很不喜歡這種有點兒娘炮的玩意兒,總想用手去蹭掉,在我說“不戴就别吃飯了。”的情況下才肯安分守己。
他微微撇過臉不看我像是生氣了,我笑了笑叫他:“過來。”
還不願搭理我。
02
我想我能對李先生那麼忠心不二死心塌地,其中最合乎常理的原因大概是他長得太像他的表哥吳起了。
如今回味起來,那段有吳起陪伴的歲月其實一點兒都不孤單,甚至于因為他的存在我那場如水的青春才有了一些浮光掠影般讓人記憶猶新的波瀾。人都是昨天的經曆才成長起來的,而我的成長絕大多數是吳起給與的。
那個時候我讨厭他,也喜歡他到有些心疼,即使我們到最後都沒有真正做到成為彼此最重要的那一位,有些回憶擁有過就不再覺得遺憾和可惜。
我認識吳起的時候才讀高二。
他是被我媽帶回來的。來我家那天我仔細的記得他很髒,全身上下都有黑色的泥濘掉下來,臭哄哄的像是經曆過一場風雪。
我皺着眉頭問我媽:“别什麼都往家裡帶好嗎?”他沒有感到恥辱,反而迎着我厭惡的目光,高傲而又悲壯的擡起頭來。
我吼他:“看什麼看。”
“吳小七!”我媽瞪了我一下,然後開始聲情并茂地給我講他的故事,媽媽說:“吳小七,人家都已經是無家可歸的人了,你還要讓他走嗎?”
我媽認為她自己上善若水,生出我這麼個沒愛心的孩子是她的錯。
那天窗外有雲卷起,橘色的夕陽一直蔓延到天際的另外一邊。在我媽痛哭流涕的自責下,我沒背棄人民和黨的傳統教育,沒狠下心反對吳起留下來。
最後他順利成為我家的一員,我媽問他:“叫你吳起好不好。”
好毛啊好!
他無恥的點了點頭,并且示威一樣看了我好幾眼。
我暗地裡忍辱負重罵了一聲卧槽。
我和吳起的第一次見面可說分外眼紅,大有勢不兩立的丈勢,誠然我們都極力表演着井水不犯河水,都沒法忽略以後不會友好相處的偉大決定。
而後來他出現以後我媽對我就沒那麼好了。
她給他買衣服,買吃的,買各種各樣奇怪的項鍊,甚至于出門打麻将都帶着他,偏心之前溢于言表。每當我媽問他晚上想吃水煮魚還是剁椒魚頭,他都會咧開嘴巴笑得花枝招展。我推測下去,倘若繼續放任他嚣張跋扈我特麼遲早得玩完。
于是我把狀告到我爸那裡,我爸聽完我真摯的哭訴,想了很久才說:“七七,做人得大度點。”
我被一口血噎住,差點死于非命。
不可否認的是吳起長得很好看,尤其是那雙細長的眼睛,像是一雙藍色的寶石。他不需要僞裝,随便走出去抖一抖都能讓看見他的男女老少喜歡不已。
為此我更加恨得牙癢癢的,經常趁我媽不在跟他大打出手。
我們滿屋子跑,我們放肆的把家裡搞得雞飛狗跳,我的笑聲夾雜着痛罵不絕于耳。
但事實上他不敢動我,就算我任性的踢他踹他錘他,他也隻是默然站在一邊,倔強而委屈。
然而那種隐忍和傲氣徹底激怒了我。
有一天我媽出去買菜,他躲在陽台上曬太陽的時候不小心弄髒了我的校服。
那是我好不容易洗好的,他好像知道錯了,尴尬的看着我。而始終我暴跳如雷,追着他打罵,也許是下手重了一些,隻聽見嘭一聲,他便躲進廢棄的衣櫃裡不出來,隐約有暗沉的抽泣聲。
我說“你有種永遠都不要出現。”那天到了晚上我都沒看見他,我媽做好飯之後翻天覆地的找他。
我媽問我:“看見吳起了嗎?”
我有些心虛:“沒看見。”
夜裡降溫,陽台上冷嗖嗖的,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偶爾狂風掠過窗簾,有呼啦啦的震動聲。但凡是個有點兒良心的人這會兒都會象征性的去看看躲起來的吳起。而好在我就是那種人,但我千想萬想就是沒想到他正睡得跟豬一樣,留給他的飯菜都被吃光了。我手賤給他拿了一條羊毛毯子,月光下他的臉有從未有過的柔情。
不是骨子硬嗎?不是高傲嗎?現在又在做什麼?
誠然十七歲的我縱使有千般柔情的意想,都沒能明白吳起那個時候不是驕傲,隻是習慣将脆弱留給黑夜裡的自己而已。
我打他他不打我,我罵他他沉默,不全是因為寄人籬下看人臉色,最重要的是他感恩我媽救了他。
我上學的時候吳起一般都會幫我媽守房子,他不能去學校也不喜歡到外面去晃悠,我不知道他每天想的是什麼,我隻知道他很孤單,有滿腹的心事,就像我一樣。
有些難得的假期裡,我們一家會組隊到處去旅遊。吳起在家我媽不放心,後來有幾次他也跟着我們去了。我們從平度出發,去北京天安門。我媽情緒一上來,激動萬分的給他講北京曆史。
他聽不懂但會認真的看着我媽的眼睛,我罵他虛僞。
他咧讪笑幾聲。
有次朋友們聚在一起聊自己的男人們,其中有各種心酸不易和歡樂,我說憂心忡忡:“我們家多了個吳起。”
“吳起?誰啊?怎麼到你家去了?”我說:“人家父母雙亡,我媽可憐他我讨厭他……”這話一說完,忽然就看見吳起站在快餐店門口,目光悠悠的看着我,我莫名其妙覺得煩躁,用眼神示意他趕緊滾。
等到他真走了,我把手裡的筷子啪在桌子上追出去,朋友問我:“哎,吳小七你去幹嘛。”
我去幹嘛?我去犯賤呗。
03
後來吳起開始不依不饒的跟着我,我去學校他送我二分之一的路,我出去玩他會到門口接我回家,頗有陰魂不散的意思。
大概是高二一個下雨的星期天,我去我媽的單位給她送飯。走的時候忘了關門,路上有洗淅瀝的雨。當趕到單位接待處的時候飯盒已經被雨水打濕了,接待前台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她跟我打招呼:“小七又來給媽媽送飯啊?跟吳起和好了?”
我說:“是啊……”
忽而猛然一愣,随即回頭,隻見玻璃處的地攤上,吳起正好站在那裡,他全身濕透了,白色燈光将他的影子分成一幅黑色簡筆畫。
離開單位後已經停雨了,吳起低着頭跟在我身後,我本想責怪他沒有好好看門,最後看見我家的大門正虛掩得很好,心裡很不是滋味。
“過來!”
他沒聽話,我直接拿條浴巾給他擦頭,邊擦邊罵:“怎麼這麼蠢?不知道下雨啊?病了就不用監視我了是不是?”
那天我媽知道這件事,還誇他聰明能幹和懂事,我說:“他這樣還不是在監視我。”
那年《花樣少男少女》的電視大大火紅了一把,而劇裡的畫面讓我覺得最深刻的一段其實是左以泉和裕次郎靠在一起睡覺的樣子。
我不知道我和吳起握手言和會不會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我隻知道後來秋高氣爽萬裡無雲,當他不聲不響跟了我一個月後,我無奈了:“你這是做什麼?回去陪我媽吧,下次我再帶你去學校看看?”
問完他,又自嘲的笑起來,其實他不會說話,一句也不會說,就算憤怒到無以複加也隻會嗚嗚嗚的大叫一通。
彼時我忽然就不讨厭他了,因為我突然明白他擁有的一直都很少。
04
我的高考歲月可以說是跟吳起一起度過的。我們彼此不交流,我們也彼此不依偎,但我們卻始終在無聲歲月裡的陪伴着彼此。
我在房間裡奮筆疾書的時候,他就在我身邊打盹。
我趕着風雨回家,開門的第一眼就能瞧見他的身影。
我任然記得,去學校報道那天,我媽把我送到樓下就匆匆忙忙敢去打麻将了。他默默送着我,他走得很輕,但我知道他就在我的背後。
後來他直直送我到車站,我怕他記不得回家的路,叫他:“沿原路回去,快點兒。”
記憶裡告别一個地方又與另一個地方相遇這件事不足以讓我感動得淚流滿面。
讓我淚流滿面的其實是我突然很想他。
想他倔強的樣子,想他淡漠的樣子,想他惱怒躲起來的樣子,想他跟在我身後又不敢上前的樣子,想他在我身邊睡覺的樣子……太多太多不經意的好想,竟經過一路的舟車勞頓讓我瞬間就明白他的陪伴有多麼真誠。
06
後來我陸陸續續會打電話回去跟我們瞎扯,閑聊的時候總會問她:“吳起呢?”
我媽說:“天天睡你房間的地毯上,現在啊?在我身邊呢?眼巴巴看着我和你講電話,估計是想你了吧。”
我說:“那我國慶回去。”
然而,就像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會被遺忘一樣,有些想做的事情等着等着也會來不及。
大二國慶不到,吳起就走了。
和他初見我時不一樣的是他走得沒有那麼狼狽和慘烈。
我媽說九月前他就開始恹恹的,一點兒精神都沒有,飯不吃,哪兒也不去,就守在我房間裡,偶爾悲戚一兩聲。
十天不到就沒了。
我不是個煽情的人,可一聽說以後他都不會在了,眼淚就不由自主掉下來。
可惜的是我們都擅長離别和錯過,卻始終學不會從一開始就去珍惜。
07
吳起從此成了我心裡的一道疤,不是碰不得,偶爾驚鴻念起他會稍微遲疑和彷徨。
後來我大學順利畢業,在銀行裡工作,工資還好,公寓旁邊有家寵物醫院。
每天朝五晚九,賣力工作。時常會在寵物店門駐足。
遇見李先生就是在那家寵物醫院裡,那時候他也是狼狽至極。一身白色的皮毛,一臉淡漠的神情跟吳起一模一樣。
寵物醫生說:“是附近的流浪狗,看着可憐就帶回來了,你要願意養就帶走吧,狗其實是有靈性的動物,他們聰慧和忠誠,隻要我們對他好,他們就會對我們好。”
我說“好。”
我給李先生取名,我問他:“叫你李先生好不好?”
“你跟吳起長得真像,應該是他表弟吧。”
“以後就跟着我吧,好嗎?”
他搖了搖尾巴像是回應,恍惚裡我好像又看見吳起,就在我身後,對着落日和藍天。
而我忘了說,吳起并不是一個人,他隻是我愛的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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