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粗陶-爐火正旺||責編:一默
村鎮上的歲時廟會很多,讓人恍惚覺得就像走馬燈,那邊散訖這頭逢開,歲歲輪回。農曆三月十八的屯軍寺廟會、三月十九的玉皇廟會、四月初一的演馬莊觀音廟會、四月十五的前柿莊奶奶廟會、九月初九的華祖廟重陽日廟會……都在之列,尤以玉皇廟舉辦的“三月十九會”為盛。 玉皇廟偏安圈在鎮寨上首的東北角子圩溝裡頭,為舊時的一座道教寺廟。一座南北縱長的四合院,山門面南。戶前擁有一大整塊廟地,橫亘延伸至進出東寨門内東西主路道。三開間的擡梁式構架、單檐硬山之前後大殿,黛瓦、青磚、方塊石蓋頂、砌牆、作礎。屋蓋呈人字雙面坡,瓦是拱背的小合瓦,檐口扁椽頭組合着青瓦質地的鳳尾魚紋滴水與瓦當,脊端置望獸或垂獸,垂獸前又飾列隊成行的仙人走獸。殿體均築在高出地面三四尺的台基之上,周遭以方塊石包砌,拐角置起加固作用的大塊石“埋頭”,上表面遍覆着一圈長條闆狀“階條石”封口。殿門台基外側采用石闆砌就台階踏步,兩邊壘護條石斜鋪成“垂帶”。山門後頭僅有的一進空闊天井院落裡,兩側把界擋邊各造草頂廂房三間,是為配殿、僧舍。正殿西手連山對脊的兩小間耳屋,辟作廚房。 後殿正中供奉的神仙造像,為中國道教中最高的神——玉皇大帝,托塔李天王、太白金星和壽星、财神列排其側。東廂配殿裡敬的是天龍、雷公、風伯、雨師等神像,這雷電、雲霧、虹霓為天龍飛騰之“天像”,寄希望于風調雨順,為的是地裡莊稼能有一個好的收成。西廂配殿為俗稱送子奶奶的高媒神,掌管着世間婚姻和生育。據說每到正月十五張燈結彩,接奶奶到燈棚下看燈,青年男女兩情相悅而生愛意,奶奶便會賜予其子嗣。兼具山門的前殿東西間側壁下有牛王、馬王神龛對立,這是和古代農業生産有關的另外兩種神靈。牛王掌管六畜,可以使牲畜興旺,預示農業收成;馬王爺三隻眼,有“三眼華光”之稱,可以洞察神明,使農業生産有序進行。門間面南委膝正坐的那尊神仙就是太陽帝君。其乃陽剛之神,司日之運行,掌火焰之輕重,日由東升後西墜,光熙普照大地,施恩萬民萬物。世人祭之,皆為祈安求佑,掃除孽瘴,而逢兇化吉和安居樂業。 每年的農曆三月十九日為太陽星君聖誕,祈之最為靈驗,十裡八鄉的民衆備辦馃糕魚肉、香火紙錢供品,委身到太陽帝君像前祭拜祈福。商逐人迹而至,販聚廟院周圍做上生意,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定期的廟會,隆重而熱烈。
一到此時,來自蘇、魯、豫、皖四省方圓幾百裡的商賈小販手藝人,提前三天在此“安營紮寨”、設場子。事實上,許多商販都是于更早幾日,就派人過來搶占有利的位置。 會期裡,四面八方的人流向村鎮彙聚,步辇的、挑擔的、駕車的、騎馬的、牽驢的、趕牛的、賣豬羊的……車水馬龍。近了村鎮,人如潮湧,車馬難行,車輛隻得停在二、三裡路外。圩寨内,人山人海,人聲鼎沸。會場以東集市、慈霖寺和東大汪周邊為中心,攤攤相連、棚棚相接,又輻射占據了集裡街、中街、前街、後街、東門裡路及連着的幾塊空場閑地。土産洋貨、南北大貨,應有盡有。南腔北調的叫賣,粗犷悠揚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前後三日,天天如此。 到會的民衆藉此或買或賣,進行貿易交換。賣出自己生産的、多餘農副産品,買進需要的生産工具、生活用品。那些平時司空見慣的農作物稭稈、葦稞蒲葉、竹竿樹條子等,經其巧手制作,就變成了種種生産生活用具,可以拿來換錢。常見的有柳編簸籃、簸箕、笆鬥、飯籃、箢子、針線笸籮,條編的大車攔箔、驢馱簍、擡筐、糞箕、糧囤倉圍、油簍、雞籠、煎餅筐,葦編的席夾子(鬥笠)、葦席、糧食遮子、席籠子、堵籃,秫稭梃子麥稭編的鍋拍、缸蓋、馍筐、籠帽、箅子、“鼈蓋子(筐頭)”、“笊頭子(笊籬)”、筷籠子、笤帚、刷帚把子、箔、麥稭苫子,蒲編的蒲扇、蒲墊、蒲包、蓑衣、蒲草苫子。五谷雜糧也拿到會市上銷售,牲畜家禽則聚于一隅,大到馬騾牛驢,小到雞鴨鵝和豬仔、小羊羔子。 從鐵貨、木器、雜品各貨市上帶回去的物品更多,主要為鎬、叉、鐵鍁、鋤頭、抓鈎、犁铧、耙齒、門吊子、炭鏟子,鍁把、風箱、案闆、凳子、櫃櫥、床,苘繩、杆秤、牛轭、搭背、籠嘴、打牛鞭……而鐮刀、磨石、掃帚、木銑、麥杈子等農具剛好正中時令,買回去不久就能在麥收忙季裡派上用場。 婦女兒童更把趕會當作一件快事,不能悶着不去。方圓數裡的閨女媳婦,打扮得入時光鮮,相約着一起赴會。又是添置換季衣衫、鞋帽,又是購買魚肉、蔬菜、幹鮮果品,迷戀銀手镯、銅頂子、桃仁挂墜、牛角梳子、擀面軸子、繡花針……但最大的樂趣還是看人看風景圖熱鬧。 包子棚、辣湯鍋、燒餅爐子、油貨筐類的吃食攤點,處處皆是,跟前都晃動着婦女兒童們的身影,這些現做現賣的油條、麻花、馓子、包子、燒餅、壯馍、高樁饅頭、油酥火燒、糯米麻團或者糖糕之類的面食小吃,的确香味撲鼻,讓人不可抗拒。而大老爺們此時忙裡偷空,三五成群地躲進煙霧缭繞的羊肉湯、小酒館裡,打酒叫菜,圈圍着猜拳行令,喝酒□(dǎo)菜;或者單人切塊豬頭肉、抓把花生米,獨斟自飲。 除了吃,吸引孩子的多是那些染黃描紅的籃子、繪彩的旋木玩藝、木制刀劍、紙紮風車、秫稭響麼、琉璃嘣迸、泥娃娃等鄉土玩具,五彩缤紛,愛不釋手。琉璃嘣迸是一種玻璃為料制的玩具,就像個封了底的喇叭或者漏鬥。上邊的吹管圓圓細細,隻有拃巴長;下頭與之連貫的空腔,扁矮渾圓,則極似個扁葫蘆或扁柿子。其周身玻璧都很薄,底部薄得竟像一張薄紙。此物實際不止一種形号,大小不等;顔色也多樣,青的、紅的、綠的、褐的齊備。十分枵(xiǎo)渺易碎,所以賣這種東西的挑販都是肩擔着兩隻半人高的粗大竹簍,裡面以絮草分隔卧藏,拿動起來小心翼翼,生怕閃失損虧。孩子一見,總會央求大人花幾個錢買之。上手後,攥着對嘴吹氣、吸氣,其底部的玻璃璧便來回顫動,發出“嘣啪”“嘣啪”的脆響。若掌握好氣流快慢大小,即能吹奏出節奏、音色悅耳的串串樂音。 風車有兩種,最簡單的之葉輪完全用紙,是把一張有些筋骨的正方紙片沿四角的對角線都往裡剪,到二分之一處後皆反着往中心卷曲,插一鐵絲扣住并側攮入一短秫稭稈頭端即成。握舉迎風奔跑,便能“呼呼”旋轉。而廟會上購得的這種玩藝,多拿細竹篾子染嫩黃顔色後彎折紮成滾圓的輪圈,圓心部位置短葦管作軸套,輪圈跟軸套之間等分圓周、圓心地沾附着十四根窄棉紙片當輻條狀葉輪片。那紙片都統一由内向外均勻繪成淺綠、嫩黃、品紅三段色帶,紙片交圈處直接蜷頭繞粘連于竹篾,于軸套外圍上漸次同向放射狀地貼沾包繞其滾面,就使一圈輻條葉子有了共同朝向的立面斜度。而後,穿一根鐵絲過葦管軸套,并折擰鐵絲,順勢将做好的風車葉輪固于一截短葦杆上端側部,視覺上極其絢麗的五彩風車就成了。旋轉起來後,耀眼奪目。這種風車還會組合于一根握杆上,更為好玩受看。隻需于握杆上頭橫綁一支杆,就能制成一左一右的雙輪風車,或者上下左右的四輪風車;再增加一支杆,便可以制出七輪風車;若增為三支杆,即能夠制出九輪風車;要是想呈現出十六輪風車之風采,長長短短的支杆得要上上下下地綁上六根才行。 匠人吹成的糖人、捏出的面人,非買不可;拉洋片的、耍猴的、玩戲法的、玩雜耍的、打拳賣藝的等歡樂去處,也令其流連忘返。玩大把戲(注:應為馬戲)的總是于街頭随便找塊空地,就撂下個攤,根本不需要任何遮蔽。随即,開鑼引人,來上段“哎!大年初一頭一天,過了初二過初三,正月十五半拉月,春到寒食六十天。三月采桑忙養蠶,四月浴佛舍香錢,五月端五吃粽子,六月二十三整半年。七月十五孟堂會,八月十五月宮圓,九九重陽賞菊花,十月下元日漸寒,冬至數九天最冷,臘月三十又過年。我×××今天逢會又登臨寶地,給列位變變戲法、尋個樂。變好了,您就開心哈哈一笑;變砸了,還請多多包涵。哎,咱現在就變了”之類的開場白,看客便向其圍攏。唱着說着,手疾眼快,把戲就開始了。
或者是“仙人摘豆”,即把三隻小茶碗倒扣于地,每隻碗内都擱置了一個紅絨球球,而全掀開後球卻全在一隻碗内;藝人虛吹口氣後,即刻卡碗、再掀,球又分置于各碗;随後再吹口氣地卡碗、開碗,紅球竟不翼而飛、無了蹤影。或者為“空碗變魚”,是把一隻空碗置地、蓋布凸立,便叫個小孩上來以棍子敲後布塌、碗失;之後,把布複歸原處鋪地,并壓放個鐵圈,就嘴裡念叨、手在鐵圈裡不住地下摳,布又凸鼓變高,掀布現碗、且裡頭有水有魚。或者把一摞樣子相同的無縫節鐵環,瞬間鍊接連環在一起,展現出“繡球”、“無底的籃子”、“開合的花”、“張口的獅子”等造形,還能一個個地獨立分開。或者親眼瞅着表演者把兩隻鴨蛋般大小的鐵蛋子一點點地吞進口中,又把兩根一虎口長的彎鐵條一齊捅入了左右鼻孔。還有人上刀山、口中噴火、油錘灌頂、刀槍不入、頭碰磚斷、腰斷鐵絲的……諸如此類的花樣手段很多,讓孩子歎為觀止,拍手叫絕。 耍猴的道具簡單,除了左手牽的猴子、拎提的銅鑼,右手握攥的小鞭和鑼棰,還有一根竿杠、一隻小木箱子。在集街廟會上得地落腳後,牽猴、敲鑼繞轉上幾圈,就打開了場子,開始表演。 耍猴的對着猴子發号施令,又敲鑼、又揚鞭地脅迫吓吆着,猴子便乖乖地上場翻起了跟頭,又直立、倒立、行禮、鞠躬、磕頭,引得看客轟然而笑。那東西似乎能夠聽懂人話,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可以攀杠子、爬竿子并在竿子頂端輕松懸坐……其中最有意思的還是表演着裝戴帽。此時,耍猴者會說“老猴,不穿衣服多難看,你去挑件衣服穿上,給老少爺兒們看看”,隻見猴子聽了指令,突突地就把那個小木箱子拽拖到場地中央,開蓋翻騰一番就拿出了個大褂,周武正王地披套在身上;耍猴人又說“有衣無帽、不夠一套,再戴頂帽子讓大家夥瞧瞧”,猴子旋即又到箱子裡挑翻起帽子,一頂頂地試戴,最終上頭的卻是頂有紗帽翅的綠色官帽,玩猴人脫口便講“瞧瞧,這畜生!尖嘴猴腮的,還想當官,偏挑綠帽子戴”,霎時即赢得一陣掌聲。其間,猴子還會假意不聽使喚,玩猴者就虛張聲勢地出手揚鞭子欲揍,此刻猴子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猛蹿上去,奪下了鞭子扔擲于地。一時,猴子揚眉吐氣,玩猴者滿臉佯作無奈,樂呵死了人。每當收費斂錢之時,就由猴子端着盤子四處鞠躬、跟觀衆要錢,十分有意思。 實際上,各種玩趣同樣也吸引成人,濃厚的娛樂趣味滿布整個會市,趕廟會正好就是放松身心。說書的、唱唱的……都被開心尋樂的人兒圍得水洩不透,拉魂腔、梆子戲、大鼓書、瞎腔、漁鼓齊聚,多頭搭台設場子地上演、開說,可謂好戲連台,熱鬧非凡。 作為人、神交流主場的玉皇廟,一會也沒消停。拜仙禮神、抽簽問蔔的香客始終都不斷續,從廟裡到廟外,人擠人人挨人。僧道鼓樂念經,滿目莊重,善男信女磕頭燒香獻供,畢恭畢敬,都是懷着一腔誠懇和善意。 這一風俗由來已久,廟堂幾經輾轉亦毀,但廟會一直延續,沒有滅竭。歸根結底,其不過是人間向神明祈禱平安幸福以及寄托心願的一種形式,一切都染上了世俗色彩。借着祭神的名頭,凡夫俗子們暫時忘卻憂愁,盡情樂歡,似乎覺得這般也就足以使其不虛度此世今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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