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石偉

11月28日，封面新聞記者從青海省某監獄獲悉，因綁架罪被判處無期徒刑的路某東兩次減刑後，已如期刑滿釋放。

對于這個結果，尋子23年的唐蔚華花了兩個多月時間做心理準備。10月底，她曾與打拐辦的工作人員前往青海，最後一次向路某東詢問孩子的下落，依舊沒能獲得答案。

從2000年路某東落網，唐蔚華曾10多次到監獄，路某東曾說過三個答案，最後都被證實為謊言。唐蔚華說，每年端午或者中秋，她都會抽時間提上禮物拜訪路某東的父親，懇求他給路某東做做工作，說出孩子的下落。

“他的刑罰結束了，但事情還沒完。等他回家之後，我還會去找他。一些人質疑我假尋子，對我全家網暴，後續我也會對他們追責。”唐蔚華說，她尊重法律，但尋子的腳步不會停下來。

唐蔚華和尋子啟事（受訪者供圖）

拐賣

被辭員工求收留後拐走老闆幼子

獄中談起孩子“表現得很喜愛”

1999年，重組家庭的唐蔚華和丈夫在上海經營着一家家電公司，公司有30多名員工。當時，小學畢業的路某東從廣西到上海打工，被唐蔚華招進公司成為一名理貨員。

試用期間，路某東因無法勝任工作被辭退。兩個月後，他再次返回公司，請求重回公司。

“當時，他站在門店門口說沒飯吃，希望我收留他。我一時心軟就讓他回來了。”唐蔚華說，沒想到路某東是帶着報複的目的回來的，3個月後把她4歲的兒子王磊拐走了。

1999年8月26日，唐蔚華外出給丈夫送身份證，途中接到員工電話，稱路某東帶着王磊到街對面上廁所，一去未歸，店員們在附近沒找到人。

唐蔚華夫妻匆忙趕回店裡，尋找無果後報警。一個月後路某東落網。

在審訊期間，路某東對孩子的下落曾先後給出三種答案。其一，孩子被他以1500元賣給廣西柳州某個老闆。其二，孩子被他推進某條河流。其三，孩子被他放在柳州火車站了。

“這些線索最後發現都是假的。後來他又說孩子被賣到某某村，我們和民警去的路上遇到一個岔路，電話聯系拘留所，問他該走哪條路，他直接說‘我是騙你們的，你們還真去了’。”唐蔚華說，路某東對孩子的下落一直改變說辭，孩子的去向成了一個謎。

2000年11月，路某東被以拐賣兒童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2012年之前，我去監獄見過他不下10次。他曾講起帶孩子回廣西的過程，孩子一直喊他小廣西，孩子餓了他買八寶粥給孩子吃，孩子鞋子掉了一隻，他背着孩子走。他講的時候很輕松，感覺他很喜愛這個孩子，說的時候眼睛放光。”唐蔚華說她曾明确告訴路某東，即便孩子被他殺害了，隻要告訴下落，自己也可以不追究，但路某東依舊不松口。

被拐走的王磊（受訪者供圖）

尋子

曾向拐走孩子者跪求孩子下落

尋子23年卻被質疑全家遭網暴

路某東落網後第一次說出孩子下落時，唐蔚華曾滿心歡喜。她給孩子買了兩套新衣服，還準備了零食。她打算接回孩子後就原諒路某東。

然而，在發現路某東所說的下落都是謊話後，唐蔚華和丈夫走上了尋子之路。他們曾懸賞50萬尋找線索，曾在廣西民警陪同下走了幾天幾夜的山路到村裡核實線索，都無功而返。

“被騙不知道多少次。有個人說知道孩子被賣到哪裡了，我們給了一萬元，之後他又說孩子被轉移了，需要花錢再打聽。我帶着6000元去見他，發現他是騙子，他舉起鐮刀就要砍我。”唐蔚華說，有時候明顯感覺對方是騙子，但生怕錯過真實信息，還是會去接觸。這樣的危險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次。

唐蔚華說，在尋子過程中遭遇了很多變故。他們夫妻先後投入了三四百萬花光家底，後來不得不兩人輪班，一人常年在外尋找、核實線索，一人回家經營公司、籌錢。丈夫奔走勞累、心情郁結患了癌症；家裡老人陸續病倒、去世；一名幫助尋子的民警，出差途中出事故去世。打擊接連而至。

“不知道是怎麼走過來的，如果再重新來一遍，我肯定堅持不下來。”唐蔚華說，後來，她在網上尋子，最近幾年陸續遭遇不明人士攻擊，反複報警舉報她“假尋子蹭流量”，甚至将她家人的信息和其他隐私公布在網上，一家人被謾罵騷擾。

封面新聞記者在社交平台上看到，有賬号将唐蔚華尋子直播中所說的信息錄制下來，進行分析和質疑。唐蔚華不得不将與前夫生的兒子拉到鏡頭前自證清白。相關視頻引發了不少網友争論。

除了自行尋找線索之外，唐蔚華一直沒放棄從路某東處尋找突破。

唐蔚華說，2000年，在路某東被押解回上海的飛機上，她曾向他下跪懇求。路某東收押入獄後，她在廣西滞留了10年核實線索，每逢端午或者中秋會帶着禮物拜訪路某東的父親，希望他能做做工作讓路某東告訴孩子的下落。

得到的答案總是一句“他已經坐牢了，他的事情我不清楚”。

2022年10月底，唐蔚華與上海打拐辦工作人員一同前往青海，最後一次會見路某東，依舊沒能要到她想要的答案。

唐蔚華和兒子王磊的舊照（受訪者供圖）

改判

拐走孩子者兩次減刑後如期釋放

服刑期間曾因綁架罪改判無期徒刑

2011年，服刑中的路某東被以綁架罪重新起訴。

因年代久遠，這次的判決文書在裁判文書網上未能顯示。唐蔚華向封面新聞記者提供了一份2012年2月的判決書。

判決書顯示，2000年路某東因拐賣兒童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服刑于湖南某監獄；2011年，上海檢察院第二分院以原判定有誤、量刑畸輕為由抗訴，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進行了再審和判決。

公訴機關指控，路某東帶走孩子後，曾多次向孩子家屬打電話索要5萬元贖金，電話因故未能打通；路某東落網後供述将孩子推入河中，但屍體至今（2011年起訴時）未能找到。據此，應以綁架罪追究刑事責任。

路某東辯稱，把孩子帶走後準備賣掉，但後來将其放在柳州火車站，并沒有綁架勒索。

法院查明，路某東以勒索錢财為目的非法拐走孩子，并造成孩子下落不明，行為構成綁架罪，判處其無期徒刑。

據裁判文書網顯示，路某東上訴後被駁回，2014年6月被送入青海省某監獄服刑。該監獄于2015年5月提出減刑建議書，認為其服刑以來能認罪服法，遵守監規紀律，積極參加生産勞動，綜合表現較好，确有悔改表現，獲得監獄表揚2次，建議将其刑罰減為有期徒刑十八年，剝奪政治權利八年。

青海高院審理認為，路某東符合法定減刑條件，但其原判罪行嚴重，對其減刑的幅度應從嚴掌握，将其減刑為有期徒刑十九年五個月，剝奪政治權利九年，剩餘刑期至2023年8月21日止。

2018年11月，監獄以同樣的原因向法院建議減刑。西甯中院審理後裁定，對路順東減刑九個月，刑期至2022年11月21日止。

11月28日，封面新聞記者從路某東服刑的監獄獲悉，确實依法給予路某東兩次減刑，他已在11月21日刑滿釋放。

曾經發布的尋人啟事（受訪者供圖）

律師

發現漏罪或新罪可再次追究刑事責任

“我尊重法律的規則，但這件事還沒完，等路某東回家之後我還會去找他。我也想過極端的方法，但我擔心孩子有一天回來，我卻為沖動承擔了後果。”唐蔚華說，她不相信孩子已經遇害，還會繼續找下去。她也擔心路某東恢複自由身份會更無所顧忌，可能會采取對抗的方式對待她。

北京瀛和律師事務所律師安志軍表示，法院隻模糊說孩子被綁架後下落不明，并未認定路某東知情拒告，因此，路某東服刑期間符合減刑相關條件後是可以減刑的。“如果有證據證明路某東不符合減刑條件，檢察機關還是可以繼續抗訴。”

安志軍介紹，盡管路某東已經為綁架行為服完刑，但孩子下落不明還是因為他而發生，家屬有權利繼續找他尋找孩子下落，他也有義務配合。“出于安全考慮，家屬可以在警方或其他相關人員陪同下前往。”

河南澤槿律師事務所主任付建認為，由于刑罰執行完畢，案件已經終結，公安機關不能以同樣的事由再次立案，因此沒有權利繼續對其進行調查。但是如果發現漏罪，或者新罪，公安機關可以依法進行刑事訴訟強制措施，經公訴機關訴至法院，再次追究其刑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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