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二舅”火了，我打開兩次都沒看完。不是說不好，因為看不下去。我是從農村出來的，即使是現在，農村這種老人太多，可能麻木了，所以無感。我回到老家鄉下，這種老人占老年人裡的70%以上吧。我大舅去年秋天走的，他一輩子的故事比視頻“二舅”更“精彩”～無奈吧。

來說說我大舅吧。大舅姓聶，我母親姓陳。聽娘說，她6歲時被“抱”到了聶家，我外公嗜賭如命，先是賣了我外婆，後來又去國民黨部隊“賣兵”。所謂“賣兵”，就是刮民黨抓壯丁有時給些錢。外公到了部隊，混段時間又逃回來。這樣成功賣了自己兩次。第三次也賣成功了，但再也沒回來。然後，我娘成了孤兒。被聶家抱來，本來是給我大舅做童養媳的，我娘大我大舅十歲。後來，跟大舅和小舅過成了姐弟，就成了聶家的閨女，但一直沒有改姓。聶家大舅有個妹妹，排行老二，就是我姨，童年時被鄰村抱走了。

我上小學時候，每年也就去外婆和舅舅家4次:端午節、中秋節前送禮；過年前送禮～年腳禮；正月初二去拜年。上小學期間，有時候父母吵架怄氣了，我娘會帶我去外婆家住上一兩天。初中和高中在縣城裡上，住校；大學在外省上的，這10年間，隻是每年去拜年一次。一年四季都有做不完的農活，舅舅和姨平時一年到頭也來不了我家一兩次。

我沒有見過聶家的外公，他很早就走了。我大舅和小舅學了泥瓦匠手藝，大舅先學的，帶會了小舅。大舅一輩子單身一人，又年長小舅十好幾歲，長兄為父，因此，年輕時候對小舅要求很嚴苛。後來小舅結婚了，有了子女，大舅跟小舅并沒有分家，很多年都在一起過。大舅年輕時候也想抱個孩子繼後，最合适的自然是自己妹妹的孩子。我姨4子2女，大舅就把我最小的表弟在5、6歲時候抱過來當繼子。但表弟在聶家過不慣，自己偷偷跑回家。這樣，兩年間，抱過來兩次，都沒有成功。

小舅的孩子長大了，大舅也老了。等小舅家表妹和表弟相繼成家後，大舅不再跟小舅一家人一起生活了，在一牆之隔破舊的老屋裡自己過。最近十年，我幾年才回家一次，見到大舅、小舅們次數更少。去年秋天，大舅仙逝，陽壽八十有一。此前幾年，聽我妹妹說，每次她和我妹夫見到大舅，他就哭訴小舅媽打他罵他，小舅和舅媽下地幹活的時候，午飯無處吃，常常挨餓，雲雲。去世的前幾天，還嚷嚷着想吃粉蒸肉……我說，不至于吧，人老糊塗了也會說胡話……

我回去送大舅一程，小舅和姨家的表弟表妹們也各自從工作或打工的城市趕回去了。

跪拜的晚輩們

小舅非常愛面子，俺家鄉風俗，以最高規格“風光”大舅，請了兩班做法事的道士，一班樂隊，通宵輪流唱念。确實熱鬧，算是方圓幾十裡最熱鬧、罕見隆重的白喜事，小舅花掉好幾萬。本村和十裡八鄉的老人們都說我大舅小舅兄弟仁義，羨慕我大舅有福。

我一直以為大舅就兩個名字，一個小名，一個正式的名字。在法師寫的那些白紙、黃紙條幅上，第一次看到大舅還有個高雅“号”～聲聞先生，就是說，解放前出生的，農村上了年紀的人，有名、字、号，号就是現在名号的意思吧。大舅這個充滿中國傳統文化氣息的号“聲聞”，一輩子沒人喊過，也沒出現在身份證上，隻出現在了他身後的祭祀的法器上面。

我一直以為我大舅一輩子未娶，辦完喪事後回到自己村裡，跟我姐妹們歎息，人生各種無奈尤其是孤寡老人。大姐說，大舅其實娶過媳婦，還生了一個閨女。因為婆媳不和，大概是被我外婆趕走了，帶着幾歲的閨女，嫁到了我大姐村子隔壁的一個村，距離聶家也不遠。我問:為什麼大舅不去找她們，接回去？大姐、二姐和妹妹也同問:對呀，後來為什麼不去找她們？

大舅已去，沒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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