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愛曰:“著述亦有不可缺者,如《春秋》一經,若無《左傳》①,恐亦難曉。”先生曰:“《春秋》必待《傳》而後明,是歇後謎語矣。聖人何苦為此艱深隐晦之詞?《左傳》多是《魯史》舊文,若《春秋》須此而後明,孔子何必削之?”愛曰:“伊川亦雲:‘《傳》是案,《經》是斷。’如書弑某君,伐某國,若不明其事,恐亦難斷。” 先生曰:“伊川此言,恐亦是相沿世儒之說,未得聖人作經之意。如書‘弑君’,即弑君便是罪,何必更問其弑君之詳?征伐當自天子出②,書‘伐國’,即伐國便是罪,何必要問其伐國之詳?聖人述六經,隻是要正人心,隻是要存天理、去人欲。于存天理、去人欲之事,則嘗言之。或因人請問,各随分量而說。亦不肯多道,恐人專求之言語。故曰‘予欲無言’。若是一切縱人欲、滅天理的事,又安肯詳以示人,是長亂導奸也。故孟子雲:‘仲尼之門,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此便是孔門家法。世儒隻講得一個伯者的學問,所以要知得許多陰謀詭計。純是一片功利的心,與聖人作經的意思正相反,如何思量得通?”因歎曰:“此非達天德者,未易與言此也!”又曰:“孔子雲:‘吾猶及史之阙文也。’孟子雲:‘盡信書,不如無書。吾于《武成》③取二三策而已。’孔子删《書》,于唐、虞、夏四五百年間,不過數篇。豈更無一事?而所述止此,聖人之意可知矣。聖人隻是要删去繁文,後儒卻隻要添上。”
詞語解釋:①《左傳》:原名《左氏春秋》,舊時相傳是春秋末年左丘明為解釋孔子的《春秋》而作。《左傳》實質上是一部獨立撰寫的史書。它起自魯隐公元年(前722年),迄于魯悼公十四年(前453年),以《春秋》為本,通過記述春秋時期的具體史實來說明《春秋》的綱目,是儒家重要經典之一。
②自天子出:出自《論語》,原文“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
③《武成》:《尚書.周書》中的篇名,記載的武王伐纣的事件經過。
解讀:此段承襲上一段,徐愛說,如果沒有《左傳》一書,像《春秋》一書,恐怕也很難理解。簡單介紹一下《春秋》和《左傳》兩書,《春秋》,六經之一,相傳由孔子據魯國史官所編《春秋》加以整理修訂而成,記載自公元前722年至前481年共二百四十一年間的史事,是中國最早的編年體史書,三國時的關羽就是該書的忠實擁趸者。《春秋》的一大特點是微言大義,對曆史人物和事件往往寓有褒貶而不直言。但是正因為其言太微了,對曆史的記叙就難免簡略,二百四十一年的事,卻隻用了大約17000字來記載。用今天的眼光看,一篇稍長點的博客就能輕松超過這個字數。由于這個原因,後人在閱讀春秋時常常很難讀懂。
《左傳》舊時相傳是春秋末年左丘明為解釋孔子的《春秋》而作。《左傳》實質上是一部獨立撰寫的史書 ,相比起《春秋》這樣更像一個大綱樣式的史書,《左傳》對曆史事件的描寫就比較富有文采而更加詳盡。
陽明回答說,如果《春秋》必須借助《左傳》才能闡明,那不成了歇後語了,孔夫子何苦要搞這些艱深隐晦的文詞呢?《左傳》多是《魯史》的舊文,如果《春秋》要靠他才能講明,孔子為何又要删削《春秋》呢?
徐愛說:“程頤說《左傳》是案,《春秋》是斷,像《春秋》上寫‘弑某君,伐某國’,要是不明了事情的過程,恐怕也難以判斷。”
陽明回答道:“程頤這話,恐怕也是沿襲世上普通儒者的言說,沒有抓住孔聖人作《春秋》的用意。如《春秋》上寫的‘弑君’, 弑君就是罪,何必再問弑君的詳細經過?征伐的命令是從天子發出的,寫‘伐國’,那麼所伐的國家肯定是有罪的,何必要問伐國的詳細經過?孔聖人講述六經,隻是要正人心,隻是要存天理、去人欲。于存天理、去人欲之事,才肯言說。或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疑問,也會根據不同情況來講述。但是也不肯多說,恐怕人隻在言詞上講求,(而不在本心上下功夫)。所以說“ 予欲無言(我想還是沉默是金)‘ 。要是一些縱人欲、滅天理的事,又怎麼肯詳以示人?如果詳以示人,這樣豈不是主張亂行,引導奸人了嗎?所以孟子說孔子的門下,不談桓文之事,所以後世沒有流傳。這是孔門家法,但是世上的儒者隻講一個‘霸者’的學問,所以想要知道許多陰謀詭計。純是一片功利之心,與聖人作經的意思正相反,如何思量得通?” 這裡解釋一下“ 桓文之事 ”,桓文指齊桓公小白和晉文公重耳,春秋時先後稱霸,為當時諸侯盟主。
陽明說完這番話後,又感歎着說道:“這番話若不是通達天德的人,是很難和他說這些事情的(夏蟲不可語冰之意)!”陽明又接着說:“孔子說:‘ 吾猶及史之阙文也。’孟子雲:‘盡信書,不如無書。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孔子删《書》,于唐、虞、夏四五百年間,不過數篇。豈更無一事?而所述止此,聖人之意可知矣。聖人隻是要删去繁文,後儒卻隻要添上。” 解釋一下“吾猶及史之阙文也”這句,這句話出自《論語》,根正苗紅的孔子原話,啥意思呢?孔子說他自己尚且見過這樣掌管史書的官員,就是在史書中遇到疑問的地方,尚且能懸而缺之的官員。孟子的話大家都熟悉,不多說了。
在對這段的意思了解後,現在探讨這段話的意思,相信大多數當代人,對于陽明在這裡闡述的這種思想,都持有“嗤之以鼻”的态度,因為陽明在這裡明顯的有“愚民主義”的傾向,藏着掖着的都不能跟老百姓講,就宣講一些利于教化的和諧言論,當全體人民傻子,就你一個孔(王)聖人是明白人。
但是,陽明這裡看似通過論述六經來講明教化民衆的言論,歸根結底還是在講他的“緻良知”這三個字。從教化民衆的角度講,文化陣地要用優秀先進的文化來占領,否則,腐朽沒落的文化會侵占這片陣地。是不是有點太冠冕堂皇了,但是我們也不要對冠冕堂皇的話帶有一種變态的抵觸心理。因為這些話中也有好些是在理的,理之所在,無論是廟堂之上,還是草根之下,我們都一視同仁。從個人的體驗來看,人心不可能是真空狀态,心不能被“天理”占領,必然被“人欲”占領,這其中沒有第二種境界,那麼我們選擇什麼來占據内心,其實正是是否能“緻良知”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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