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很多人都愛看語言類節目?
在剛過去的國慶假期,我旁觀着親友們在家的動态:
長輩們在“白雲黑土”的小品背景音裡重溫東北愛情故事,鄰居最近從相聲迷上了聽書。
收音機咿咿呀呀地說學逗唱,一句“明月夜,短松岡,夜來幽夢忽還鄉”,令人忽而身置潮濕舊年。
最近,語言類爆款綜藝《脫口秀大會》也不止一次上了熱搜。
每個人都可以說5分鐘脫口秀,但脫離熱鬧的舞台和情緒的加持後,寥寥5分鐘的文字,開始展露出删繁就簡的魅力:
比如,王建國寫“孤獨”:
“世界是我看守的墳。”
語言類節目,是中國人心照不宣的幽默和浪漫。
語言之美,讓一句“當時隻道是尋常”說盡心中遺憾,讓一句“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使得山盟海誓褪色。
但你有沒有發現,中文,好像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
《脫口秀大會第五季》裡,00後姑娘拉宏桑以大量網絡用語成功晉級,再次讓屏幕刷滿“我真的會謝”和“栓Q”體。
就像龐博吐槽的那樣:“很難過,我在這講了半天李白,你跟我說他是刺客。”(李白是一款熱門手遊裡的角色,身份為刺客)
龐博吐槽短視頻體《紅樓夢》解說
說“中文已死”,似乎有點陳詞濫調的意味。
但曾經我以為的“被中文抛棄”,是“千山暮雪,隻影向誰”,是“對閑窗畔,停燈向曉,抱影無眠”;
如今的“被中文抛棄”,是他說jú waì rén,我以為是加缪的《局外人》,而她想到的卻是王菊的“菊外人”……
我聽不懂他們說的中文已經很久了,不隻從“yyds”開始。
“好死不如賴活着”
中文熱詞更新換代的速度,比智能手機還快;中文通貨膨脹的效率,比手機價格漲得還高。
每年的互聯網“熱詞”盤點,就好像一年度的中國人詞典。
從“絕絕子”到“栓Q”,再到“聽我說謝謝你”,真的很有年代感。
因為有些詞,過了時效再聽,誰說誰尴尬。
以前誇人美——
簡單版是:“真好看。”
文藝版是:“世間三美,明月、清風和眼前。”
古文版是:“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現代版是:“天哪姐妹絕美yyds啊啊啊啊啊啊啊”“暴風哭泣!”“坐地排卵!”
其中,似乎網友每少說一個“啊”字,都像是對流量的浪費和對輸入法的敷衍。
現在很多人說中文,富的時候很富,“啊”和“哈”似乎是中文通貨膨脹的重災區。
字打少了顯得陰陽怪氣,打多了滿滿一屏幕,我瞬間理解了語文老師說的“通感”。
真的有吵到眼睛!
窮的時候又很窮,很多網友的詞彙儲備,似乎主要靠一句“wo cao”行天下。
懶的時候是真懶,不好看叫“抱看”。
勤快的時候也是真勤快,比如00後的縮寫文化堪稱摩斯密碼當代失心瘋版。
來感受下“黑話文學”。
在聽不懂網絡流行語這件事情上,大受震撼永遠雖遲但到。
比如之前網上那段讓人迷茫的縮寫對話,有人曾信心滿滿地解碼如下。
0分答題——
其實,正确答案是這樣的——
然而,“當代人失語症”至多是個逗趣,近年來的影視劇台詞才是真的讓人無語。
越來越聽不懂的國産劇台詞,讓很多人不禁感慨道:“侮辱中文。”
古裝劇編劇似乎都有一顆“你愛我,我愛你”的中二網文夢,瓊瑤的“廢話文學”和“熨鬥”曾一度是我的童年不解之謎。
但和下面這些神台詞相比,油膩情話顯然不值一提。
長期看着大白話古裝劇和不合邏輯的現代劇台詞,似乎很難再說出比“我真的會謝"更有内涵的語言。
可能也不能隻怪編劇,因為有些演戲的人已經連這樣的台詞都記不住了,即“明星失語症”。
拍戲就讀“123”,采訪就是“這段會播嗎嘻嘻”,嚴重時還伴随提筆忘詞并發症。
此外,還有明星簽名。
比如,有人不會寫“麻辣燙”。
比如被稱為“行走的文藝女神”的馬思純,在官宣出演張愛玲《第一爐香》電影時,在網上分享了一段《第一爐香》讀後感。
結果直接被原著粉打臉,被指平時轉發的很多張愛玲語錄都是假的,還被勸:
“少看假張愛玲語錄,多讀原著。”
我不理解,但我感到震撼。
中文沒有死,它活在我們對生活的感知和對世界的描述裡,語言就是對這個世界的注解。
但低幼、降智和遺忘,正讓中文遭受侵襲,甚至被大家形容是“好死不如賴活着”。
網絡語言的低幼化,本質是自我降低思維和表達的水平。語言的貧瘠和降智,背後是思想的退化和審美的倒退。
語言是思想表達的載體,怎樣使用中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擁有怎樣的思想境界。
中文曆經數千載而不老,如今卻在一些人口中變了味道。
但我們本可以活得更美一點,正如中文本來那樣。
還原中文之美
你知道濯枝雨是什麼雨、黃雀風又是什麼風嗎?
《人民日報》曾出過一期畫報:有哪些被現代人遺忘的中式舊稱。
古籍的沙沙聲中,天地萬物、草木搖落、飛禽走獸、稚子魚蟲,均有古人途經人間時賦予的别稱雅稱,不過二三字,足見一襲雅。
中文遠比我們想象中更考究。
有些詞句,真的足以讓人唇齒留香,透漏出的是一個民族源遠而浪漫的審美——
一年十二個月的雅稱,處處花事處處雅:
一月是元月,二月是杏月,三月是桃月,四月是清和月,五月是榴月。
映日荷花别樣紅的六月叫“荷月”,七月叫“巧月”,八月是桂月,九月為菊月,十月是小陽月或梅月,十一月是冬月,十二月便稱嘉平月。
更有“花三十客”之說——
牡丹為貴客,梅為清客,蘭為幽客,桃為妖客,杏為豔客,梨為淡客,菊為壽客,葵為忠客,蠟梅為寒客,瓊花為仙客,丁香為情客,月季為癡客等等。
俗世種種之名,更是雅極。
“蟬”被喚作“齊女”。
相傳,齊國王後因與齊王鬥氣而死,化為蟬,終日飛到庭樹上哀鳴,隻活一夏。齊王聽後心亂如麻,相思不絕,故後人稱“蟬”為“齊女”。
夏季消暑盛品當屬于西瓜,古時西瓜被喚作“青門綠玉房”。
明代詩人瞿佑的《紅瓤瓜》中雲:
“采得青門綠玉房,巧将腥血沁中央。”
一口“青門綠玉房”下肚,便是“頓消煙火氣,齒有冰雪聲”。
沒有空調的年代,一詞一語已清爽如此。
“酒”被喚作“忘憂物”, “茶”則是“不夜侯”。
陶淵明《飲酒》之七:“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
白居易也曾在詩中寫道:“驅愁知酒力,破睡見茶功。”
酒和茶,在中國文學象征中總顯得格外信達雅。
那一壺解憂杜康,一盞忘俗茶香,芬芳千年,隻是再不見舊時佳傑。
圖源:電影《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
中文的形态,也遠比我們熟知的更浪漫、更有趣。在民間流傳多年的“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不同的斷句,有不同的意思——一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二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三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四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五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中文的博大精深
這是一排永遠寫不工整的漢字——廠下廣卞廿士十一卉半與本二上旦上二本與半卉一十士廿卞廣下廠下廣卞廿士十一卉半與本二上旦上二本與半卉一十士廿卞廣下廠下廣卞廿士十一卉半與本二上旦上二本與半卉一十士廿卞廣下廠下廣卞廿士十一卉一十士二上旦上二本與半卉一十士廿卞廣下廠下廣卞廿士十
比起永遠寫不齊的字,再來看看強迫症牛人對整齊的極緻追求。
宋代文學家黃庭堅寫了一首同旁詩《戲題》,一句詩中幾乎每個字都由相同的偏旁或者部首組成,整首詩整齊而美觀:
逍遙近道邊,憩息慰憊懑。
晴晖時晦明,谑語諧谠論。
草萊荒蒙茏,室屋壅塵坌。
仆僮逼側泌,泾渭清濁混。
當然,中國不隻有雙面繡,一詩兩用更讓人拍案叫絕。宋代李禺寫了首回文詩《兩相思》,正讀思妻,倒讀思夫,世界上最浪漫的情話,不過如此。
《思妻詩》枯眼望遙山隔水,往來曾見幾心知?壺空怕酌一杯酒,筆下難成和韻詩。途路陽人離别久,訊音無雁寄回遲。孤燈夜守長寥寂,夫憶妻兮父憶兒。
《思夫詩》兒憶父兮妻憶夫,寂寥長守夜燈孤。遲回寄雁無音訊,久别離人陽路途。詩韻和成難下筆,酒杯一酌怕空壺。知心幾見曾往來,水隔山遙望眼枯。
中文從來不是曲高和寡的陽春白雪,它始終潤物無聲地浸潤在每個華夏兒女身邊。
甚至你習以為常的那些稱謂乃至舶來品,都是中文用它的美在構建一代人的品位。
中文翻譯,一代人的美之啟蒙——
中式品牌譯名中,最成功的品牌名“可口可樂“(Coca-Cola),最雅的舶來彩妝品牌名“露華濃”——“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圖源:電影《妖貓傳》
中文翻譯之妙,還在于比電影更難忘的電影名,這也是獨中國人能會心動容的表述:
Gone with the Wind《飄》/《亂世佳人》
Waterloo Bridge《魂斷藍橋》
The Bridge of Madison County《廊橋遺夢》
Ghost《人鬼情未了》
圖源:電影《亂世佳人》
雖然生活中我們強調實用和簡潔,但我仍以作為一個浪漫的中國人而自傲。
深深折服于一代代中國人口耳相傳、留存于筆墨間言語,猶如固守一份千年的契約。
願春風吹拂大地時,我将春訊比桃花雨,滿心都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你問我中文有多美?
中國人的中文心,大抵便是如此了。
讓中國人說中文
最後,還想俗套地說一點傳承。
想要中文美一點,很貪心,但迫在眉睫。
今年年初的冬奧會上,央視主持人陳滢現場點評日本花滑選手羽生結弦,言語之精彩,讓中文之美深深震撼了外國網友。
陳滢這樣贊美道:
“容顔如玉,身姿如松,翩若驚鴻,宛若遊龍。
“命運對勇士低語:你無法抵禦風暴;勇士低聲回應:我就是風暴。”
一時間,外國網友紛紛感歎中文之美:
“中國人的語言,實在是美麗,隻能說中國是個‘語言之國’了。”
“之前還不知道有這樣的表述方式,漢語的話,怎麼說呢……的确是優美流暢的修辭啊!”
而國内有些網友卻對陳滢精彩而尊重的點評表示不滿,不是指責她“不該如此稱贊外國選手”,就是說她“背稿”“矯情”。
當我們失去好好說話的能力時,一同代謝掉的還有對語言的審美,以及對生活的基本修養。
《紅樓夢》裡姑娘們開菊花社,都要給每首詩名編個次序:
起首是《憶菊》;憶之不得,故訪,第二首是《訪菊》;訪之既得,便種,第三首是《種菊》;種既盛開,故相對而賞,第四首是《對菊》……
圖源:87版電視劇《紅樓夢》
反觀現在的一些影視作品,起名之白,用詞之俗,重複之頻。
比如,愛情的表達真的如此匮乏嗎?
在青春電影名裡搜索“遇見”,同名者衆,質量則良莠不齊。
有些影視劇的主創甚至連起名的精力都不肯消耗,于是我們就這樣看着“遇見”電影,聽着“一起學貓叫喵喵喵喵”的口水歌,張口欲言已忘詞,題筆欲辯已忘字。
而中文,卻越來越被堂而皇之地用作國外設計元素,被其他國家當作自己的民俗典範。
有人在網上問:
“為什麼學生要背誦詩句古文?這些在現代不是已經失去活力了嗎?”
有人是這麼回答的:
“我讓孩子學古文,并不是真要他成為什麼大家。
“我希望他遇見美景時,腦海中浮現的是‘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而不是隻能空洞地說‘啊啊啊好美’。”
唐諾在《失意的人》裡曾這樣寫道:
“會來的未來不是天堂,也不會是末日,隻是以某種不舒服也艱難起來的生活方式,以及因之而起的種種必然混亂——
“人要面對的不是體系的轟然崩潰,更是一種文化的消亡,我們可預見的、有意義的未來不應該至于如此,也不應該以這種方式發生。”
我想讓浪漫的中文重煥活力,起碼在我們這一代。
有人說,我們似乎都缺少一個寄托心靈的地方。
它就藏在一個人的語言和審美裡,藏在一脈相承數千年的情懷中。
當被庸俗和喧嚣的潮流侵襲時,還能有人表達着:
“我們提着燈籠追趕春天。”
謝謝你讀完這篇中文,秋意漸濃,紙短情長。
中國人,還是好好寫方塊字,好好說中國話。
作者:三梅。本文經授權轉載自視覺志(ID:iiidaily)用文字記錄生活,用照片描繪人生,每晚聽你傾訴喜怒哀樂,陪你走過春夏秋冬,撐起朋友圈數千萬人的精神世界。本文圖源:網絡,如有侵權請聯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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