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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繹時代之音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0-05 00:53:34

演繹時代之音(時代之音去哪兒了)1

2021年,有一首歌在多個音樂平台的年度盛典中獲獎,是由莫文蔚演唱的《這世界那麼多人》;今年,它的旋律也頻繁出現在公共視野——綜藝,甚至春晚上。有人在這首歌的短評中寫道:「在當下量産大于質産的市場環境裡,能遇到一首不『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抒情歌,太難了。」

這首歌的詞作者是王海濤,一個總是隐居幕後的創作者。他寫詞已經26年,和他合作過的歌手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從曾經的歌壇天後王菲,到那英、莫文蔚,再到偶像團體TFBOYS,都唱過由他填詞的歌曲。他為李健填詞的《似水流年》,至今仍被看作是李健的代表作。

不同于大多數描寫情愛的流行音樂,王海濤的筆下經常會出現一些「普通人」的形象。他寫送孩子上學、在車子發動時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媽媽,寫在醫院門口偶遇的、剛給女兒取完化驗報告後流淚的出租車司機。「對人本身的關懷」,是王海濤最想通過作品去講述的東西,也是他認為「自然而然」 的東西。他說,「如果你的歌詞、你的文藝作品不是寫人類的命運和生活現狀,它怎麼能夠稱之為是一個時代下真實的作品呢?」

流行音樂一直是大衆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輕盈,敏銳,經常是時代的先聲。但這些年,能夠獲得普遍共識的時代之聲越來越少了,在一個人群廣為傳播的歌,在另一個人群中可能完全陌生。人們陷入彼此的割裂中。對現實的關切,可能是唯一的途徑——經由共通的關注、共通的情感,人們重新建立連接。

春末,《人物》聯系到了王海濤,他所在的小區升級為封控區,我們隻能以電話交談。他語速慢,有一種柔軟與耐心,電話裡時不時傳來幾聲貓叫,那是他養的三隻貓。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王海濤一直呈現出一種松弛。他喜歡曬自己做的飯,堅持健身,有五年的時間,他癡迷跑步,跑了17個全馬。他說,力量訓練和跑步能讓他經常保持一個好的心情和精神狀态。

這種松弛也讓他時刻保持着敏感并有所堅持。他曾經有12年的時間是自由職業,但拒掉了40%的歌詞邀約,因為他覺得那些是「完全不想寫也不能寫的東西」。時代在變化,但很多時候,他會把話題落在「我」應該怎麼做、還能做什麼上。

關于創作者如何自處,王海濤給了他溫和但堅決的回答。

以下是王海濤的講述:

文|呂蓓卡

編輯|槐楊

1

當下現實給我很深的「刺激」,這個刺激不是好的壞的那麼簡單說得清的。它就是讓我覺得,我們所謂的文藝工作者,到底要給這個混沌不明的世界交出些什麼?

我現在寫詞越來越趨向于現實,想要去寫一些普通人。我覺得,再怎麼樣,文藝作品還是唱給人的。如果它脫離了現實生活,就很難打動人。

不是說不能寫一些虛無的東西,隻是現實要能印證這些虛無的景象,它才能成立。歌手唱歌也是給人聽的,你一味地隻寫虛無,跟人在心靈上不能産生一種對撞,歌詞沒有人味、沒有情味,它怎麼會打動人呢?

所以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裡可以承載一些社會意義,給人以撫慰,讓受傷的人心裡能有一些安慰,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安慰。

比如去年夏天給韓紅老師寫的那首《我就是那個小孩》,旋律是韓老師自己寫的,她寫完之後跟我說,隻有你能理解,你要不要來幫我寫詞。當時我在去上海的高鐵上,大概四五個小時寫完,發給韓老師,過了10分鐘,她給我回了一個特别長的語音,哭了,她說,你太了解我要在這個歌裡說什麼了。

這首歌寫的是自閉症的孩子。其實我沒有跟自閉症孩子接觸過,也無從想象他們的生活。在整個創作過程中,我想的是如果我是一個無助的人,我是什麼樣的。那是作為人共有的一種無助,你也有過的無助,就是這些孩子們的無助,我隻是放大了那種無措。「我的面前世界好大/有時孤獨無聲/有時整片擁擠喧嚣/有一個乖乖的小孩/在那裡等待慢慢長大」。

後來我給一個做自閉症治療的朋友聽,他問我,跟自閉症孩子接觸過嗎?我說從來沒有,他說,但是你的每一句都準确地抓住了這些孩子的特點。其實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這首歌是去年我寫的歌裡自己最喜歡的一首,我覺得它多少是有一些社會意義的。

類似的還有一首《你沒有名字》。疫情之初,我跟孔一蟬(旅行團樂隊主唱)倆人都挺苦悶,好像全人類的生活都改變了,大家不知所措。尤其是一些底層的人,因為疫情,生活變得更艱難。每個人在時代的洪流裡都變成了一個沒有名字的人。

我們就想寫一首歌,孔一蟬先寫的旋律,我把詞填進去,覺得人類似乎面對同一種命運,就是前途未蔔。我有很強烈的這種心情。我就寫,「嘿/廢棄的破工廠/攤着一筆爛賬/撚滅的煙/你猝然的彈向/一個時代的晚上/在心中的正瘋長/在歲月的已下葬/酒熱杯光已見空的谷倉/回聲給你個踉跄」。

前兩天我還在跟幾個做音樂的朋友讨論這個事,我們覺得,即使是流行音樂,無論是旋律還是歌詞,我們都希望它有更多的文學性。我所說的「文學性」,指的是對人本身的關懷,或者說不局限于人,是對世界、萬物生靈的關懷。

這麼說好像有點裝。但我寫歌,有的歌詞也會涉及到動物,也沒有刻意去寫,就是覺得它們是跟我同等的生命,一樣活在這個世界上,不需要俯視,所以在作品裡,動物的出現和人一樣自然而然。

最近我也在寫一些情歌,「傳統的情歌」,但是我也希望,即使是一個傳統的情歌,也可以有點不一樣的東西。畢竟大多數時候,我還是要照顧邀歌人的感受,而大多數做流行音樂的,創作的主題無外乎就是情愛什麼的。但是即使寫情愛,也可以不那麼循規蹈矩。

比如Tom Waits寫過很多情歌,像《Ruby’s Arms》的歌詞就是這麼寫的:「再見了我的愛人/我沿着漆黑的走廊磕磕絆絆地走入清晨/貨運廠的勞工/昨晚生起的火堆依然沒有熄滅/然而這該死的雨阻擋了人前來為我送别/我再也無法親吻你/或者讓你心碎/再見了我最心愛的人」。

這也是唱給愛人的,你也可以把它看作一首情歌,但他用的方式和字句,就跟甜蜜的、傳統模式的情歌不一樣。我們很少在情歌裡頭見到貨運廠的勞工,他會把環境,把那些看起來跟情愛毫不相幹的人物寫在情歌裡。我希望我的創作裡也能有這些東西。

演繹時代之音(時代之音去哪兒了)2

2017年,王海濤在日本富士搖滾音樂節 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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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敏感是作詞人非常重要的素質。把自己的所有感受訴諸文字的時候,沒有一顆敏感的心,是不太能夠打動别人和自己的。

我從小是一個敏感的人。這可能跟我的家庭有關。我的父母、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是心軟的人,他們有一個共性——容易生出恻隐之心。小時候我們住平房,要是有乞丐來,家裡沒有現成吃的,我媽就會炒一大碗飯給人家。他們讓我在不成熟的時候,世界觀沒有建立起來的時候,就容易對人有同情心。

爸媽是知識青年,當年下鄉插隊,從北京到山西,我和雙胞胎哥哥就在山西出生。那時,我們在一個兵工廠大院的子弟學校上學,同學有一部分是我們大院的,生活相對優越一點,也有一些當地的農民子弟。我的同桌是個女生,就是在離我們有好幾裡地以外的農村女孩,成績很好,每天早晨要起特别早,天不怎麼亮就騎自行車來上學,晚上放學再騎自行車回去,來回十多裡路吧。

我就記得當時,她在鉛筆盒裡放了一小袋,我以為是白糖,後來才知道是糖精。她家裡的經濟狀況不允許她買白糖,更别提糖果,她比較饞的時候,就蘸一點糖精放在嘴裡頭,我忘了當時是怎麼知道那個是糖精的,小的時候你隻知道糖精對身體不好。

我就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回去跟我媽和姑姑說,姑姑去副食店稱了二斤冰糖放到紙袋裡,讓我帶給這個同學。這個事我記得特别清楚。可能家庭的影響,從小遇到一些活得比較艱苦的人,就會想親近他們,想我是不是能夠給予一點什麼。

說老實話,我不覺得這是什麼高尚,這個跟高尚沒關系。長大了之後我反而覺得,我是在滿足自己一種私欲。這個私欲來自于,如果我能讓對方在那個時刻好過一點,我自己心裡頭也會比較好受。也不是刻意要管,因為你就能看得見。

到十一二歲,由于知青子女返京政策,我跟着父母回到北京,接着讀初中。現在回想起來在山西的日子,那段生活像被打了一束光暈,覺得是好的,是有美感的。雖然是一個很小的城市,物質生活也沒有那麼發達,但它有一種樸素的、天然的氛圍。

到北京後,我依然會關注到生活中一些生活并不如意的人。有一次我在健身房樓下,看到一個像是從外地來北京投奔親戚的六七十歲的老人,冬天背一個特大的行李卷,她在門口問我公交站怎麼走,我就看到她手上都是凍瘡,都是凍瘡。

我告訴她公交站在什麼位置,她看起來很局促不安。我形容不了,就是覺得她特别局促,一看就是沒太出過她所在地的那麼一個人。這樣的人,這樣的畫面,就會一直在我腦子裡。

但在早期的作品裡,由于寫作還沒有趨于成熟,我不知道如何把這些觀察盡最大力量放在篇幅很小的一篇歌詞裡。能力所限,我也無法說服歌手,說我們可以涉及一些這樣的内容在一首流行歌裡。

一直到後來寫作更趨于成熟、内心也更開闊的時候,我的表達欲就會更渴望有這類的内容放在作品裡,我也更知道這些内容如何跟流行歌很好地結合在一起,讓它變得有情感,又不那麼生澀。比如給魏雪漫寫的《媽媽》,它裡頭有一句,「你看你啊,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你看你啊」。好幾個朋友都說這個歌讓她們聽哭了。她們說,這個母親的形象在全世界似乎是共通的,好多母親在你要離家的時候,她面對你的狀态就是這樣。

演繹時代之音(時代之音去哪兒了)3

王海濤的歌詞本,他仍然習慣手寫 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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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詞,完全是自己摸索出來的。大學我本來學醫,那時我老買一些打口帶來聽,在上大課的階梯教室,就拿Tom Waits的歌去填一個中文詞進去。

後來第一首正式發表的歌詞,就是在生化課上寫的。這首歌詞能發表,是因為我在大四實習的時候,從醫院裡溜出來,去一個叫「正大唱片」的公司做兼職,說是企劃助理,工作内容就是打雜,但在那兒,我認識了郭亮(指南針樂隊鍵盤、音樂制作人),他當時是朱桦的制作人,我把歌詞給他,他就譜了曲,發表了出來,就是朱桦的那首《聽吧》。

當時朱桦的新唱片發布會,我就坐在台下。他們在台上介紹說,接下來要唱的這個歌是一個很年輕的作者,這是他的處女作,他也在下面坐着。我就站起來跟大家打了個招呼。她唱完之後,就有陌生的媒體或者是從業者過來跟我說,他很喜歡這個歌。

那是第一次,我發現,原來我可以借助一個作品跟陌生的人有一種無言的交流。它讓我有一種成就感,一種心理上的滿足,這個對我來說非常非常重要。你也可以理解為它是一種虛榮,但是它會讓我找到一種審美上的同類。

當時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以寫詞為生,這首歌讓我覺得,至少第一步邁出去了。

大學畢業,我不打算從事醫生這個工作。我在家待了一個月,開始給唱片公司投簡曆。正好有個朋友的朋友在一家唱片公司叫星工場,我就去了那兒。

在唱片公司,我做的是企劃,幫藝人做一些唱片策劃,薪資不算低,1998年,我每個月大概收入2000元人民币。也開始有人來找我寫歌詞。那個階段,我沒有想過要把寫歌詞當成我的主業,因為單純寫詞不太容易維持生活。

寫詞之初,我也沒有太明确的主題,更多還是要看拿來的旋律是什麼,從模仿開始。一開始會想去學羅大佑那種長句式的、有疊字的、有強烈情感的歌詞,他即使寫男女情愛,裡面也有一些家國情懷的句子。包括Tom Waits、Queen、U2,還有那時候的李格弟,他們對我寫詞的風格影響都很大。

我印象比較深的,李格弟有一首歌叫《告别》,到現在為止我也覺得那是華人流行歌詞能排進前三名穩坐不動的。其中有一句我特别喜歡,「再看一眼,一眼就要老了,再笑一笑,一笑就走了,在曾經同向的航行後,各自曲折,讓原來的歸原來,往後的歸往後。」這是情人之間的一次作别,甚至可能是一個訣别,但它就有一種情感上的輝煌,不唧唧歪歪。

Queen的歌詞也都詩化,有特别強烈的情感。比如《波希米亞狂想曲》,「媽媽,我剛殺了個人,把槍頂着他腦袋,扣下扳機,他就死了。媽媽,生活才剛開始,但是現在我要走了,抛棄一切」,有一種華麗的史詩感,是一個孩子的形象,但是面前站着整個世界,他要跟這個世界告别的同時,跟他母親告别。那種美有一種重量,非常厚重,像一個巨大的篇章。

這些建立了我在音樂上的審美,也是最初我想要去模仿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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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格弟作詞的《告别》圖源網絡

八九十年代是一個音樂創作非常鼎盛的時期。那個時代的音樂氛圍,怎麼說呢,我不想用輝煌來形容,因為太大了,我覺得是自由的,舒展的,是盡可能地被允許,什麼樣的樣貌都有,而不是千人一面。不像現在大家認為抖音紅的歌或者什麼紅的歌,為了獲取資本的關注都做這個,不是。那個時候還是比較個性化的,大家都還是有追求的。

所以湧現了一些非常厲害的作詞人,比如黃霑,我覺得隻有他能把中國風的歌詞寫得很地道。像《焚心似火》,「讓火燒了我,我不願意黃土地埋了我」,這太好了寫得,有一種決絕,又有一種壯烈的美感,這是大家才能寫得出的歌詞。

2000年之後,有一批所謂的「中國風」的歌很火,但那是我認為最沒有文化的一類,我非常非常反感。因為它很不真誠,很假,假的文化,假的情感,假的态度。

是周傑倫的大紅帶動了一部分這樣的風潮吧,當然我很喜歡周傑倫的旋律,他是寫旋律的高手,是天才。他的走紅帶動了方文山,也引來一批人對方文山的模仿。也很正常,詞作者很多都是從模仿開始。再加上那個時候,制作一首歌的成本變得非常低,不光是創作的門檻變低,歌手的門檻也在變低,整個行業的門檻都在變低,什麼質量的東西都有可能産生。

但問題是,作為創作者,你是要始終活在一種模仿中,還是要找到自己的路,把讀過的書、看過的電影、聽過的音樂等等生活綜合的因素吸收、消化,最終形成你在筆端的訴求?我選擇了後者。

4

寫了這麼多年歌詞,創作也不是一帆風順的,有段時間我面臨一個困境,太渴望得到邀我寫歌的人的認同,無限在想象他需要什麼,卻限制了自我表達的自由,其實就是畏手畏腳。

但後來的事實證明,不要害怕大膽的、天馬行空的寫作别人會讀不懂,恰恰是大膽地破局,由着自己意願寫出來的東西,才是區别你和其他作者的創作。

比如給王菲寫《流浪的紅舞鞋》,制作人給我demo的時候就說,沒有任何要求,你想寫什麼就寫什麼,隻要是詞的氣質寫得像王菲就行了。後來我寫了這首歌詞,裡面有非常多的意象是在流行歌裡面不常見的,比如「棄世登仙」,「紅胡子的老人」,「不管你有一分錢或黃金萬貫,你是一隻螞蟻還是個上帝」。

這首歌傳真給他之後,香港那邊就打來一個電話,說錄得很順利,問我還有沒有其他想法,沒有的話就照着這個錄了。我就聽到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女聲,是王菲的聲音,她說,不會有問題的,我覺得唱着很舒服什麼的。這對我來說是很寶貴的,它能讓我放任自己的想象在一首歌裡,同時被制作人和歌手認可。

後來我就更自信大膽地去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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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菲演唱《流浪的紅舞鞋》圖源綜藝《幻樂之城》

畢業後,我在星工場待了十個月,1999年去了索尼唱片,2005年又跟索尼版權簽約。但因為索尼版權有很多合約的限制,導緻很多以前跟我有合作的人沒辦法找我寫歌。在那兒的兩年多,是我職業生涯最黑暗的階段,我甚至覺得這個行業可能基本上就不需要我了。後來(張)亞東說,他希望我還是能恢複自由(作詞人)的身份,因為他作為唱片公司請的制作人,也會被要求說不要找我這樣有版權身份的作者。

在索尼版權兩年後,我離開了,之後就以自由作者的身份專職寫詞。那時候來找我寫歌詞的人相對穩定了,能提供一定的收入。我對物質也沒有那麼大的要求,房子夠住就行,到現在也不會開車,連駕照都沒有,對車也沒有需求。我隻有一個折疊自行車,出行靠它,或者就打車。

自由作詞人的12年,中間有大塊的空閑時間,我就去别的國家玩。最長的時候,有三個月我都在京都,每天早晨騎自行車出去,幾乎把京都的每個角落都騎遍了。騎到河源町大橋,看着橋底下有鵝卵石的沙灘,有些人在河邊坐着吃飯團……這些畫面都會給你生成一些靈感,成為你的素材。

環境會帶來一些新鮮的刺激,讓我的眼界持續被打開,看到不同國家人的生活狀态,這些人對于情感不同的表達,能讓我不麻木、不僵化。我覺得讓創作者不僵化是持續不斷出作品的前提,僵化,其實就是你不生動,不鮮活了。

你會感受到自己的變化,可能也跟年齡有關,剛開始寫歌時我也都是寫情歌,「躺在你懷裡才不冷清」,「我的歌聲是你擱淺的目光,你的每次回望,在黑夜裡總給我些微光」……漸漸地,我覺得流行音樂不一定非要寫兩性情愛,流行音樂可以寫的東西太多了。我不想再寫唧唧歪歪的東西了,而是希望歌詞可以有一些經得起回味的東西,更多去關注具體的人。

比如《明天,你好》,我跟格非(牛奶咖啡組合成員)讨論這個歌的時候,覺得人生就是不斷地摔倒再爬起來的過程,直到有一天你摔倒了再也爬不起來了,但同時我們又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明天,你好》,是想說,當你還有可能站起來的時候,你必須得跟明天打一個招呼,因為你還得活下去。

還有給金池寫的《哭着吃飯的人》,寫的是我遇到的一個司機的故事,是一些為生存疲于奔命的人的生存狀況;給李易峰寫的《倒叙的生活》,那個時候是疫情之初,也有一種渴望,能回到正常有序的生活裡,所以每一句歌詞都是倒叙,「看飛機倒回過遠山,散漫的光束,濃厚的雲朵放緩,早到的夜晚,鳥兒又回到了林梢,就像沒飛走過一樣,你坐在地上離開前那樣」。這些都是我非常喜歡的。

後來我發現,即使寫情歌,也可以在情歌裡帶出一些情歌外的議題。比如《這世界那麼多人》,也可以寫「看飛機轟的一聲去遠鄉,光陰的長廊,腳步聲叫嚷,燈一亮,無人的空蕩」。當你技術上更完備,内心也更開闊,就可以比較有章法地把一些不太常規的内容放進作品裡。

有的歌手會覺得,這樣的題材商業性上面會打折扣,認為小情小愛、男女的情感這些東西才可能更有市場。那你就要說服他,告訴他市場今天如果發一百首歌,九十九首都是這樣的東西,缺你那一首嗎?那一首放在九十九首裡面,跟别人不一樣的部分在哪兒?它怎麼能跳脫出來?也不能一味地去說服歌手,你寫出來的東西要能夠打動他,能讓他真的有一些感同身受,才有意義。

演繹時代之音(時代之音去哪兒了)6

圖源《這世界那麼多人》M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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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我收到朋友邀請,重新回到唱片公司工作,非常意外,這讓我很享受。因為同事們基本上都是觀念一緻的人,卯着勁去做同一件事,創作上,我想寫的都寫過了,未來想寫什麼我現在不知道,但是我想一定是有機會的。

音樂環境的事我比較少去想。我有時候覺得,時代的更疊,有很多事是無法顧及的。時代過去了,一些東西就留在時代裡了。未來什麼樣,現在什麼樣,我作為一個個體,無法改變任何。

但有一些現象是我很難接受,比如用人工智能創作。在我看來這是一個笑話。一首歌、一個作品它真正的價值不就是情感嗎?如果情感也是可以被算法算出來的話,我真的覺得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情感是由心裡出來的,是你的經曆、你的人生、你對這世間一切美好與困難生成的感受而形成的。如果是被機器的算法算出來的,我簡直覺得這是在制造shit。

這是一種堕落吧。你生産出那麼多的shit,然後喂一些并沒有形成基本審美的年輕群體。如果它真的有那麼大影響力的話,它就是在影響年輕一代的審美,如果你由此還沾沾自喜,我覺得挺寡廉鮮恥的。

現在的音樂環境裡,也有一些非常好的音樂,當然它不夠多,但是它還有。比如譚維維那張《小娟(化名)》,我挺喜歡的。它給我的感受是剝肉見骨,撕開自己給大家展示女性的痛苦或者是幸福的瞬間。肯定還是有人在關注這些東西,隻是數量不多而已。

我也非常喜歡許鈞,他有一張專輯叫《萬松嶺》,還有《美夢公司》,很多歌都是關注人的情感現狀、生存現狀。我覺得首先他不回避内心各個面向的情緒。大多數的流行音樂,試圖展示一種虛假的美好,看多了、聽多了,就覺得是一種幻象。但許鈞之所以讓我覺得打動人,是他不回避人的失意,人的挫敗,甚至不回避人作為失敗者的姿态,就會覺得他非常真摯,非常赤誠。

我有時候會覺得遺憾,這個時代的時代之音去哪兒了?我想說的時代之音,是真誠的表達,有情感的表達。它百分之百是跟人産生了關系。時代是由什麼組成的?不就是由人,數以千萬計人的命運構成了時代的景象嗎?如果你的歌詞、文藝作品不是寫人類的命運和生活現狀,它怎麼能夠稱之為一個時代下真實的作品呢?

但這樣的東西越來越少。

我當然希望這樣的作品越來越多,但我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越來越多)。我唯一可以改變的就是我能做什麼,我不能做什麼。說實話,我隻在乎每一個創作是不是違背了我的好惡、我的秩序。我給陳楚生寫過一些歌,《黃金時代》,其實寫的是自己的心态。你不管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哪一個地方,都還是有一些規則,你要受制于一些規則,你要怎麼做出規則與你自己之間的平衡。

也許一些作者寫一些無關痛癢的東西也有他的難言之隐,我可以——不能說理解錯了——至少能體諒。但是這不代表說我也要這樣。我最終關心的是自己要寫什麼,創作本身是一個人的事,對我來說,把更多創作投射到更有現實意義的内容上,不回避,不粉飾,寫真實的,有情感的,有呼吸的歌詞,就是自然而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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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繹時代之音(時代之音去哪兒了)8

王海濤寫給陳楚生的《黃金時代》 圖源騰訊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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