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而言,最痛苦的事情,不是父皇的冷落忽視,也不是累累軍功卻沒有封賞,而是當年赤焰謀逆案發,林帥小殊及七萬将士葬身梅嶺,祁王兄身死獄中,而我,也因此失去了尊敬的皇長兄和最好的朋友!
我數次質問父皇,雖因此遭到訓斥,但我并不後悔,我痛心的是,我隻能是質問,卻連半分證據都沒有找到,我的質問也因此顯得單薄又可笑,曾經祁王府的舊人死得死,散得散,找不到證據,我又該拿什麼去給皇長兄和赤焰軍平反?
我越來越冷漠,麻木的度過了許多春秋,直到那一年,梅長蘇進京!
宮中偶遇,他見到在掖幽庭受難的庭生,居然說你且再等一等,過些時日,我就想辦法把你接出來,我覺得他當真是可笑,庭生是掖幽庭的罪奴,沒有皇上恩赦,便沒有辦法出宮,即便将來年歲到了,也隻能發往外府為奴,況且,我身為皇子,尚且沒有辦法做到,他一介布衣,哪裡來的自信?
後來我才知道,他原來就是京中流傳的“麒麟才子”梅長蘇,譽王和太子争相示好,意圖将他招為幕僚,看來竟是我有眼無珠,錯把珍珠當成魚目!
我笑着問,不知先生是想選太子,還是想選譽王?他定定的看着我說,我想選你,靖王殿下!說實話,我震驚了,我三十一歲還未封親王,母親在後宮又隻是個次嫔,并無顯貴外戚,太子和譽王又風頭正盛,誰人不知,未來天子必在他們之中産生,可他居然說,他想選我!
原來世間大才,想法皆是這般怪誕!
我苦笑着搖頭,并不相信有人會放棄條件尚好的親王太子不選,而去選擇我這個常年備受冷落的郡王!
他接着說,營救庭生,就是我送殿下的第一份禮,你若滿意,我們之間的約定就此達成!我看着他,突然意識到,他前幾日在宮中的驚人之舉,原以為隻是為了救庭生,沒想到竟是送給我的投名狀!
他說他要親手,把我送上那個至尊之位,說實話,我心動了,如果能斷了譽王和太子的至尊之路,我願意去争那個位子,無論未來多麼兇險坎坷,我都不怕,因為我知道,隻有坐上那個位子,我才有機會,為皇長兄,為林帥,為小殊,為七萬冤死的赤焰将士們,昭雪平反!
梅長蘇此人,雖有大才,但其行陰詭之術,做陰詭之事,心思詭谲,多謀善斷,一雙手翻雲覆雨,攪弄風雲,進宮數日,僅靠莅陽姑姑的一點提示,便能推算出霓凰郡主會在昭仁宮出事,先是讓蒙大統領來找我闖宮營救,再是讓譽王負責兜底,僅僅幾個回合,便使得越貴妃被降為嫔,太子于東宮幽閉,此人手段如此淩厲,讓人不敢小觑!
再有慶國公一事,已成定局,陛下讓我負責此案,為了助我上位,減少後續的麻煩,他又巧言讓譽王放棄了慶國公,轉而重視和支持我這個軟硬不吃的石頭,更是為我推薦了朝中許多不參與黨争,隻為民做事的純臣。
我常年領兵在外,遠離朝堂中樞,朝臣大半都不認得,若無他的相助,隻怕要耗費許多精力,怪不得人常說,得一良謀,便已成功一半!
我認可他的能力,也欣賞他的才華,但心底裡總覺得他做事情過于陰私,不夠光明正大,隻是他說的也有道理,若想要登上至尊位,隻靠一腔熱忱和真誠是遠遠不夠的,該利用的還是得利用,為了達到目的,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我既已選擇此路,尚不會如此天真,隻是心裡終歸是有些不舒服,但這些不舒服,我能夠克服!
因為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事情一步一步的按照着梅長蘇的計劃在走,濱洲侵地案,譽王損失了一個慶國公,蘭園藏失案,太子折損了一個戶部樓之敬,妓館殺人案和換囚案,譽王門下的吏部尚書何敬中、刑部尚書齊敏一塊掉馬,年終尾祭朝堂論禮,東宮門下的禮部尚書陳元直也被拉下神壇,在景睿生辰宴上,又設計了甯國候謝玉,自此,太子和譽王在朝六部的勢力,一一被拔除,這一切,全賴于這位麒麟才子的手段!
我也因此,從一個無品銜的郡王,一步步加封為七珠親王!
直到衛铮被懸鏡司抓捕,而後夏江以衛铮為铒,設下圈套,引我入局!
夏江此人,心胸狹窄,剛愎自用,手段狠辣,當年的赤焰謀逆就是他的手筆,如今見我上位,唯恐我日後找他算帳,便想要先下手為強。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牌,知道我與父皇之間最大的裂痕,就是那樁陳年舊案,如今他以衛铮相誘,斷定我會上鈎,也斷定我會因此而失了父皇聖心!
衛铮是赤羽營林殊的副将,也是當年赤焰案得以逃脫的為數不多的人之一,我要救他,必須救他,我一定要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梅長蘇居然說,明知這是個陷阱還要去跳,不是個明智的選擇,我們第一次發生了争吵,他不知道我想要上位是為了什麼嗎?他不知道我最大的心願就是為皇長兄平反嗎?他不知道衛铮是小殊的副将嗎?
不,他知道,他知道又怎樣?衛铮總歸跟他沒有半點關系,他表明态度,我有些心寒,大抵謀士皆是如此,他也是動辄言利,心中沒有良知的冷血之人。既如此,便就這樣吧,沒有他的相助,我也能相救衛铮!
總之,衛铮,我一定要救!
他第一次沖我發了火,說蕭景琰,你有情有義,可你為什麼就是沒腦子?祁王府流的血還不夠多嗎?你究竟還想要把多少人命填進去,你說?
我無言以對,我何嘗不知道這是個下策,他說要想救衛铮,沒有我的籌謀你就辦不到。我看着他,言辭懇切,心裡有些動容,他說的沒錯,要想救衛铮,我的府兵和巡防營的人,都不能動,能仰仗的也唯有他的江左盟!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我們不但成功救出了衛铮,還利用紀王爺為人證,坐實了夏江意圖以衛铮來構陷皇子的罪名,懸鏡司被查封,譽王也因此被降為雙珠親王!
三個月後,事情告一段落,我終于見到了衛铮,也知道了當年的事情發生的過程,原來真相竟是那樣慘烈,原來林帥與皇長兄真的是蒙冤而亡,原來小殊,真的回不來了!
我縱然早就知道他們不可能會做謀逆之事,但在今日确定了這樣的事實,還是覺得心痛如絞。
南海親采的那顆明珠,還在床頭衣箱的深處清冷孤寂地躺着。可是原來預定要成為它主人的那位少年将軍,卻連屍骨也不知散于何處。
十三年過去,亡魂未安,污名未雪。縱然現在我蕭景琰七珠加身,榮耀萬丈,到底有何意趣? 有何意趣?
再後來,父皇率領百官宗親前往九安山進行春獵,譽王聯合慶曆軍起兵謀反,意圖逼宮篡位,我向父皇請賜兵符,調紀城軍前來救駕,成功生擒譽王,平定叛亂!
如今太子與譽王,一個被廢獻州,一個被生擒下獄,此時我離東宮,僅一步之遙!
如此成就,皆得益于梅長蘇的謀劃!
此時再回想,梅長蘇此人,甚是奇怪,他有許多地方,都讓我莫名的熟悉,思考時手中會無意識的撚搓,知道我的外号是水牛,甚至昏迷時,也會無意識的說着:景琰,别怕!
而更奇怪的是母妃,她在接見梅長蘇之時便感懷落淚,傷心不止,我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态,我問過母妃,她隻說梅長蘇是故人之子,想起舊事,一時感傷罷了!
我也曾懷疑過,尤其是在他昏迷的那個夜晚,我幾乎就可以确定,他是小殊,可是在我試探過他父親的名諱之後,他與母妃的回答并無不妥,成功将我的懷疑打消了!
小殊當年,戰袍銀槍,神采飛揚,從不知寒冬臘月為何物,人皆稱其為小火人。而梅長蘇,卻是低眉淺笑,算計人心,他總是擁裘圍爐,面色蒼白,毫無一絲鮮活之氣。
可我居然會以為,他們是同一個人!
回宮之後,我問鼎東宮,成為陛下欽點的太子!而梅長蘇也将與蘇宅與靖王府之間的密道封實,毀掉了他曾扶持過我的證據!
直到那天,母妃傳信讓蘇先生千萬不要進宮,而此時父皇召見梅長蘇,一進宮門便由禦林軍接管,形勢危急,霓凰郡主問我,殿下可願為蘇先生一戰?我雖意外,自然也應允,梅長蘇之危皆由我而起,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我們約定以午時為令,若我進宮沒能成功營救蘇先生,蒙摯、霓凰、戰英,便會率軍逼宮。
我進宮之後,面見父皇,武英殿中,夏江以火寒之毒的特性,直指梅長蘇就是林殊,他說身中火寒之毒的人,身體内外表症不一,且有梅嶺專屬的雪階蟲方能形成此毒,若要解此毒,需碎骨拔毒,解毒之後容顔也會與從前大不一樣。
我聽聞此言,甚是震驚,許多被我刻意遺忘的片斷,突然在我的腦海中閃現,他說我想選你,靖王殿下,他撚着衣角思考,他随手拔起的腰刀,他築了一條密道,每日為我煎熬心血,他在病中模模糊糊的說着景琰,别怕,母妃不止一次的強調過,一定要善待蘇先生,霓凰說你可願為蘇先生一戰,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我,他是小殊,他是小殊!
母妃知道,衛铮知道,還有霓凰與蒙大統領,他們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小殊,可唯有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我明明就快認出他來了,我應該認出他來的!
他明明就站在我身邊,我卻總是對他帶有偏見!那些陰謀、算計、血腥的事情,這一樁樁、一件件,皆是他在背負,而我隻需好好的享受他為我鋪墊的榮耀而已!
通往東宮的階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辛苦支撐的脊背上,眼淚洶湧而下,心中酸澀的厲害,眼前盡是他為我謀劃未來、指點迷津的場景!
母妃說,小殊對你的期許與旁人不同,你要振作起來,現在依舊沒有到可以任意妄為的時候。我望着母妃,問道他的病是不是很重?母妃點了點頭,我的心便又往下沉了幾分,看來有些事情,是需要往前趕了!
數日之後,他過府會見,明确告訴我他是梅長蘇,再也無法恢複林殊的身份,也不想恢複!他說景琰,對我來說,翻案就是結局,而你卻是剛剛開始,你是未來的天子,要清除積弊、強國悍民,要扭轉這大梁數十年來的頹勢,要還天下一個去僞存真、清明坦蕩的朝局,要想達到這個目的,你必須要有一個完美的開端,所以你的身邊,絕對不能有蘇哲這樣的謀士,否則全天下會誤解你,以為你也喜歡制衡權術,這就有違我們的初衷了!
字裡行間,皆是為我考慮,我望着他蒼白的面容,單薄的身形,心中酸澀,無以言表,隻不斷許諾着我能做到,我可以做到!為了祁王兄,為了小殊,也為了這天下百姓!
翻案之事,我已籌備十之八九,由莅陽姑姑持謝玉手書,在父皇壽典那天代謝玉認罪,請旨重審赤焰軍一案,再聯合重臣一同請願,父皇縱然不願,但這滔天大罪、人神共憤,百官聯合請願、局勢已明,他亦無法與天下公理作對!
赤焰之冤,祁王之冤,必須要平反昭雪,如此才能還天下一個公道,還人間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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