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西方後現代理論家波德裡亞在《消費社會》一書中曾寫下這樣一段話:人的消費被符号所操控。通過對符号的消費,人将自己的社會地位凸現出來,使自己與他人不同,實現社會地位和社會身份區分的目标。
當阿裡讓“雙十一”為代表的消費節日大殺四方,讓消費成為一場無意識的狂歡之時,這家崇尚消費主義的巨頭似乎又在通過另一種方式修正消費主義的悖論。
(波德裡亞簡介)
閑魚負責人谌偉業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談到,租房、知識分享、閑置交易一起正在成為閑魚未來發展的三駕馬車。外人看來,閑魚隻是一個二手交易平台。但對于在閑魚上“生活”的年輕人而言,這是他們滿足需求、維系興趣的最佳工具,也是釋放壓力、探尋内心的一條幽徑。某種意義上看,閑魚代表了這一群體對消費符号的某種自省和反思。
這是商品交易中誕生的興趣社區,也是年輕人尋找新潮生活方式的江湖。
交流“閑置”是一種生活方式
段修野是山東濟甯學院的一名舞蹈專業的大四學生。身為95後的他個性鮮明而又張揚。上高中時,他成績不好,高三第二次模拟考數學得了1分,選擇題一道沒蒙對,惱羞成怒後,他支支吾吾問父母多要了一些錢,躲着家裡人偷偷去了舞蹈房走上藝考的道路。他報了一個離家最近的大學,被錄取之後才告訴父母,他選的是舞蹈專業。
這個特立獨行的男生在消費觀上同樣讓身邊人出乎意料。大一那年,父母給了他一萬塊用作學費和生活費。他拿着這筆錢去北京旅遊,一方面大手大腳揮霍,另一方面旅途中被騙,到頭來一萬塊所剩無幾。
東拼西湊借錢渡過難關之後,他不好意思再問家裡要錢,勒緊褲腰帶拮據度日——每月生活費隻有五六百塊。生活所迫,但依舊渴望物質欲望的他靠“買二手衣服”來滿足自己。
記者到“現在的學生黨都不缺衣服,為什麼會選擇二手”時,話音未落,段修野反駁道,“缺!沒什麼衣服穿,家裡人也沒給我買過。”
“買二手”是需要勇氣的。他一開始其實對此存在心理障礙,但偶然發現專業課老師穿着一條淘來的二手牛仔褲,他從此釋然。在日本,“二手”有個更好聽的名字叫“古着”,閑魚上的“二手”則代表着一種閑置交流,一種年輕的生活方式。
(段修野的閑魚ID)
段修野還清楚的記得,他從閑魚上買來的第一件物品是一條時髦的褲子,隻花了60塊,上面有五顔六色的口袋。這條褲子很“紮眼”,班上同學看到後都問他是在哪兒買來的。他當回答說,“閑魚買來的,你們買不到。”同學隻是略表遺憾,甚至還有些羨慕。
這對段修野觸動很深,因為他穿二手服裝後,同學的反應并沒有他事先想的那麼激烈,也絲毫沒有引發任何社交煩惱,甚至還讓他有些“小得瑟”。
同學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女朋友的卻沒那麼友好。當他把這件事“得瑟”給女朋友聽時,女朋友回問道,“你還好意思說?”不過,段修野依舊是我行我素,在二手路上越走越遠,一段時間甚至從上到下全套衣物全是“二手貨”。
在女朋友看來,買二手有點丢人,尤其是衣物這種貼身的物品,細菌多、不衛生。為此,女朋友甚至不願意和他同路走,諷刺他“不能窮成這樣!”
但段修野并不這麼看,在他的觀念中,過去他覺得賺錢不易生活拮據,所以被迫隻能買“二手貨”,但現在“買二手”其實更像是一種習慣。這種習慣簡單、節約,少即是多,因為很多東西沒必要浪費,也沒必要占有。
後來段修野課餘做舞蹈老師,能獲得超過大多數同齡人的收入後,也依然癡迷其中。他的手機、長焦相機都是從閑魚上買來的,他甚至申請成了濟甯學院魚塘的塘主。
“魚塘”是閑魚上的社區,社區根據地理位置或者興趣愛好進行劃分。每個魚塘都會有一個“塘主”。“塘主”負責社區的運營管理,他可以組織線下聚會,也是“魚塘”的裁判員,處理“魚塘”裡那些破壞信任關系的人或事,讓“魚塘”健康運轉。
2016年3月,阿裡曾經在杭州舉辦過一場“塘主大會”,把全國各地的優秀塘主請到杭州讨論閑魚如何改變人們的生活。當時段修野正是被邀請的“塘主”之一。
(作為濟甯學院魚塘塘主,段修野舉辦線下跳蚤市場)
當和家人、同學、女朋友說起要去杭州參會時,他們一緻持反對态度,認為這是一場騙局。在女朋友看來,“沒見過天天買二手貨還能被阿裡請去開大會的。”父母甚至認為,段修野被傳銷洗了腦,要和他老師溝通。
在經過和父母、老師的反複協商後,段修野請了四天假,第一次坐上飛機去了杭州。這次“塘主大會”之行對同學、女朋友觸動很大。尤其是女朋友,從此不再反對他買二手物品,甚至生活中的閑置物品也交給他放到閑魚上處理。
“塘主大會”結束後,段修野回到學校,他身上穿着“塘主大會”上送的閑魚文化衫,大搖大擺地在學校裡得瑟。鮮黃色的文化衫寫着“閑魚塘主”四個大字,引人注目的衣服和他得意的表情引得周遭同學都在圍觀。
“我是個有個性的人,就喜歡跟别人不一樣”,面對圍觀,段修野很開心,“買賣過程中能遇到不同的人,發生不同的事。”他甚至覺得,買“二手貨”也是一種個性,更是一種生活方式。
腦洞大内心系多的圓夢電影
Guacha和段修野一樣,也是一名95後。這是一位在上海大學就讀的大二學生。如果說段修野走上二手之路還是因為生活所迫,Guacha則全因“長草中毒”。
“長草中毒”全因知乎上的一個問題——如何優雅地使用黑莓?身為數碼發燒友,Guacha對黑莓手機有着一種異乎尋常的癡迷。黑莓Q10剛剛推出時,在數碼圈轟動一時,這是采用了BlackBerry傳統風格的QWERTY全鍵盤,也是黑莓進入智能機時代的第一款全鍵盤手機。
2015年Guacha花費900元在淘寶上買來了一台黑莓Q10,作為主力機使用。不過他在使用過程中發現,這款手機嚴重脫離自己的實際需求。應用生态嚴重缺乏、全鍵盤輸入效率低下等一系列水土不服的問題讓Guacha不勝煩惱。事實上這也是黑莓粉絲們在使用黑莓時的通病——因為信仰而堅持蹩腳的用戶體驗。
新鮮感流失後, Guacha選擇在閑魚上出手這款手機。Guacha回憶,當時的買家有不少。在Guacha眼中,閑魚是一個很能展現人性的地方,人們斤斤計較地議價。但這種議價有時候可能确實是缺錢,有時候則純屬較勁甚至是為了多和陌生人說幾句話。在讨價還價中可以窺見人世百态。
一個買家就職于電信運營商。這位工作黨一看就是個數碼圈的“老司機”,他對數碼産品特别了解,一開始就問這款黑莓的來源。
Guacha心中清楚,淘寶上購買的黑莓手機往往會被數碼圈内默認為品相較差的翻新機,他的黑莓一定賣不出高價。這位“老司機”恰恰是借着産品來源問題做文章。還不斷和他套近乎,談論數碼領域的問題。兩個人興趣相投,相見恨晚。“老司機”不斷展現出對産品的了解,以及對黑莓的情懷。哭訴自己工資太低,甚至還以“業内人士”的身份告訴他,今後可以把知道的“數碼行業内幕”透露給他。
“老司機”費盡心機目的隻有一個:壓價。但這對Guacha很受用。因為他一直堅持一個理念,自己用過的東西該賣給懂它的人,因為這裡面承載了自己的故事。他甚至覺得,哪怕價錢低一些也無所謂,因為這是在“圓别人一個夢想”。
說到“圓夢”這個詞的時候,他很自然的想起了自己的年少之時。他當時癡迷于掌上電腦、PSP遊戲機等一系列數碼電子産品,總覺得小小的四方屏幕中藏着一個巨大的世界,值得花很長時間去探索。六年級那年暑假,家人給他買了一個華碩EPC,初三畢業那年暑假,他還獲得了一個iPad2。這些電子産品和假期、自由這些關鍵元素結合在一起時,很容易成為了一種生活方式的寄托。
面對閑魚,Guacha總有着一套豐富的“内心戲”。知乎上有這樣一個問題——在閑魚上賣東西是一種怎樣的體驗?Guacha以“乎微”為名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那種感覺就像玩生存遊戲,殺個怪掉好多東西,在這裡你就好像切入了他人生活的一部分,讀到他們的茶鹽醬醋,他們的在他人的掙紮當中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想着如果當年自己買東西的賣家像現在自己一樣,會不會心一軟就圓了别人一個夢想……在這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内,就如看了一部紀實電影,或是通關了遊戲,看到制作人員時那種近乎虛脫的快意,就如整個人生。然而這隻是一個小小的章節,隻是往他人名為現實的幕布中瞥了一眼,然後繼續在自己的黑暗當中前行。
不僅僅是交易過程像是一部紀實電影,在決定把一件舊物挂在閑魚上賣掉,編輯商品時的過程同樣如此。Guacha在短短一個小時的采訪中第二次回憶起了他的iPad2時說到,當年這件産品給年少帶來了無盡的樂趣,至今能夠會想起拿到這個産品時的悸動——他坐在父親的車裡,沐浴着夏天的陽光,在副駕駛的位子上玩着自己喜歡的遊戲。
多年以後,重新拿起iPad2時,看着iOS還是拟物化時代的logo,分辨率極低的屏幕,他發現當年讓他心動的一款産品如今竟隻能給他帶來糟糕的感受。但當他決定把它挂上閑魚,給它認真拍照,認真編輯信息的時候,回憶起年少時的悸動,一陣陣失落感反倒湧上心頭。
這種失落來源于割舍過去的一段時光,也源于當年那種消費快感的消逝——他不斷購買想要的數碼産品,滿足消費欲望後再把它賣掉,這種反複買賣的過程中,新鮮感正在逐漸鈍化,他再也無法回到當年那種悸動的感覺,他說,“以前一部iPad可以讓我高興一個月,但現在一部新iPhone隻能讓我在拆封時高興一瞬間。”
“但是閑魚給了我吃後悔藥的機會”,在Guacha看來,閑魚讓他審視自我、克制欲望,看到自己和商品的故事,更關注生活中很多珍貴的瞬間。他時常在閑魚上看到很多人把自己精心制作的手工藝标上99999999元的價格,每次看到這樣的商品他總會給對方點個贊,“因為這裡面藏着他的生活故事。”
從陌生人到忘年交
和前文中的兩位95後截然不同,張濤今年33歲,就職于一家旅遊地産公司。鮮為人知的是,他還是閑魚打字機魚塘的塘主。
2011年淘寶剛剛推出二手交易功能,就讀研究生的張濤就成了活躍的二手交易用戶。張濤用了這樣一句話來形容他為何要用淘寶二手——一切都是因為我是窮學生,能省則省。
随着生活品質不斷提升,張濤使用二手平台的習慣也在逐漸發生變化。過去“能省則省”,後來則“少即是多”。2015年,張濤的孩子剛滿三歲,嬰兒車、嬰兒床閑置。他選擇在閑魚上以“白菜價”出手這些雜物。處理掉這些物品并非為了掙錢,而是為了節省占用空間。
多年以前,逛淘寶對很多人來說是一種生活習慣,如今對于張濤而言,逛閑魚同樣是一種生活習慣。因為在閑魚會發現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是個拓展自己的視野以及想象空間的地方。張濤舉例,他總會在閑魚上看到諸如二戰望遠鏡、顯微鏡、留聲機、膠片相機這樣的複古産品,打字機同樣也是如此。
(打字機魚塘)
張濤回憶,當年他上小學時,國内還在用打字機教授拼音。但這一階段轉瞬既逝,随着計算機的迅速普及,打字機很快便被淘汰在曆史的洪流中。打字機一開始在童年留下的記憶并不美好,因為它隐隐約約和學業壓力挂鈎,但在生活壓力越來越重、工作節奏越來越快時候,回過頭再看打字機,反倒能夠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美感。他甚至談到,他現在能夠欣賞京劇,也喜歡小人書以及恐龍變形蛋這些沉澱了舊時光的複古事物。
打字機魚塘的公告中有這樣一句話——可以回到過去的時光機。張濤解讀這句話說,“手機、平闆這樣的交互體驗來的太虛拟了,回想起小時候玩我爸的膠片相機時,撥杆撥一下、快門閃一下,才能拍一張,雖然如今回頭看會覺得它很拙劣,但那種操縱感卻是今天的孩子無法體驗的。”
對張濤而言,記憶是有溫度的,“玩具”某種意義上看也是“教具”,裡面承載了他童年的記憶也寄托了他對孩子的期望。張濤的孩子第一次見到打字機時非常興奮,立馬用自己的小手在打字機上胡亂敲打。雖然孩子不懂單詞,但卻沉醉其中。因為每一個按鍵都會帶來強烈的反饋,到行時,還會響起“叮~”的聲音。尤其是如今孩子上幼兒園正在學拼音,打字機也成為了他給孩子教授拼音的“教具”。
偶爾用打字機在手賬紙上記錄下一段雞湯,或者是聯合幾個魚塘好友在酒吧組織一場打字機的聚會,張濤對這種釋放壓力的方式很滿意。張濤甚至還通過閑魚組織過一場寄送明信片的活動——人們可以把自己想對朋友、戀人說的話寫下來,由他用打字機寫好後郵寄出去。打字機打字時的手法總會顯得很蹩腳,很多人不懂英文隻是用拼音寫下自己想說的話。張濤在記錄這些文字的時候,甚至會腦補别人的故事,自己内心中也湧上陣陣感動。
閑魚上通過愛好認識的人,總能帶來異乎尋常的信任關系。
一天,張濤在閑魚上收到了一大段留言。留言的是位高二女生,她想買下張濤的打字機,用于撰寫小說,但手頭拮據,這位女生很苦惱。張濤當時提,把打字機先寄給她,之後再“分期付款”。女生欣然接受。
不過,幾天後女生反悔,并向張濤道歉稱,父母反對她買這個“無用之物”,希望能夠退貨。
張濤并未惱火,反而決定讓她先用打字機創作小說,等真正有人在閑魚上下單時,由女生幫忙寄送即可。一段時間後,張濤聯系女生要出售打字機。女生卻告訴他,父母已經對這台機器已經産生了感情,支持她買下她所做的選擇。
記者一再追問張濤,為何會對打字機以及諸多複古玩具如此癡迷時,張濤最終吐露心扉。孩子出生一年後,他因為各方面的壓力,如行屍走肉一般,幾乎對生活失去了感知和追求的能力,“用我們老大的話來說,人到中年,因為生活的壓力,信任的危機,金錢和道德的混亂,人漂泊在外家庭系統支離破碎,人的興趣愛好自然逐漸會傾注在一些具體的事物上。”
張濤曾在朋友圈轉發一篇名為《春遊、賞櫻及中産階級焦慮》的文章。這篇文章寫到了這樣一種現象——國内的“中産階級”認為玉淵潭公園、武漢大學無法真正欣賞純正的櫻花之美,為了體現身份認同和價值品味,決定前往日本賞櫻花,但真正到了日本卻發現,櫻花樹下一位和服女士柳眉一豎,用東北口音嗆聲問道:你瞅啥?!
在張濤看來,他這個年齡段的人存在着身份焦慮。但這種焦慮很多時候并不能靠“消費符号”來解決,有時候更多隻能靠内心的自省來應對。
(張濤開設了一個名為types的公衆号)
張濤曾在他在公衆号“types”寫下這樣一段話:
打字機已不是OFFICE标配。它更多因為器物之美而存在。精美的東西慢慢把玩才有腔調,絕不可用來和電腦比拼效率。在現代社會享受這一過程,就如同單車騎行,如同閱覽書信,亦如同靜坐撫琴,分外有意義。
作者:深幾度,852405518,微信公衆号“深幾度”,轉載請保留版權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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