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為天”,顯示了人們對美食的追求,以及在不斷的嘗試中尋求着轉化的靈感。從這個角度來說,露天整齊排列的醬缸,利用時間和神奇的微生物,此消彼長,互相制約,将一種食材變成了另一種迥異的狀态,這些釀造技藝,成就了中國人餐桌上味道的基礎。
1817年丁醜年,清朝嘉慶帝嘉慶二十二年。沿着揚州商業繁華的東關街,走着走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就會順勢飄來。這時你到了剛剛開業的四美醬菜園。
隻見挂着木質招牌的門口,擺着1米多高的醬缸。50根鮮乳黃瓜(重量隻有500g)優雅地半浸在澄清的汁裡,散發着淡淡的清香。一旁的紅木茶幾上,滿滿十多個小瓷碟,五種特色醬菜,彩斑斓地展現在眼前。
青脆無籽、皮薄肉嫩、無渣如乳的乳黃瓜;圓、小、白,腌好後必須是嫩、脆、甜的蘿蔔頭;取甘露子為材,形如螺絲又像寶塔,細而嫩、脆而清的螺絲菜;選取安徽嫩姜為材,最嫩、最肥、纖維少、入口脆的醬牙姜;選用紅、翠、綠、黃、青等多種色彩的醬菜,切成丁、塊、絲、條、片等形狀,組配成的什錦菜。
别小看這一小碟醬菜,配上顆粒飽滿的米粥,再加蒸餃和包子等等,便是揚州人上百年來未曾動搖過的早餐晚餐的食事根基。
在揚州,早餐品種多到你一個月早餐可以天天不重樣,味道也是個個“來斯”。但揚州醬菜一定是不可缺少的标配。
“四美”的含義就是揚州醬菜的核心,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诠釋。
“四美”是清朝揚州秀才起名,借用王勃《滕王閣序》中第四段的關鍵句子“四美具,二難并”,表示音樂與飲食、文章和言語這四種美好的事物都已經齊備,良辰美景、賞心樂事這兩個難得的條件也在一起了。
《滕王閣序》第四段主要是寫宴會的盛況。“逸興遄飛”——先寫參加宴會的人超逸不群的興緻;“爽籁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雲遏”——再寫管弦之盛、歌聲之美;“睢園綠竹,氣淩彭澤之樽”——借梁孝王的遊宴和陶淵明的善飲暗寫飲食之奇珍;“邺水朱華,光照臨川之筆”——又借曹丕曹植和謝靈運善詩文贊美賓客文章、言語之高雅;緊接着便用“四美具,二難并”對宴會的盛況作結。
揚州醬菜的發展,與喜歡揚州的隋炀帝有很大關系。“人間定無可意,怎換得玉脍絲莼。”意思是:人世間沒有一切合意的事,不然怎麼能換得東南佳味的“金齑玉脍”。出自宋代陸遊《洞庭春色》,是對被隋炀帝譽為“東南佳味”的“金齑玉脍”的稱贊。
金齑玉脍原名鲈魚脍。“脍”是切成薄片的魚;“齑”(ji)就是切碎了的腌菜或醬菜,也引申為“細碎”。“金齑玉脍”就是以白色的鲈魚為主料,拌以切細了的色澤金黃的經過腌制的花葉菜,起到去腥勾鮮作用。據《太平廣記》、《隋唐嘉話》等文獻記載,隋炀帝到江都時,吳郡松江進獻鲈魚,隋炀帝品嘗此菜時,因其味鮮美異常,魚肉潔白如玉,齑料色澤金黃,連聲贊曰:“所謂金齑玉脍,東南佳味也”。從此,“鲈魚脍”就換了這個新名字。由此确定齑料可以不盡相同,但必用黃色。黃色是中國皇帝禦用的顔色,由此體現了“金齑玉脍”的定位。
這道“金齑玉脍”佳肴,風行千年,得到無數文人騷客的交口贊美。唐代著名詩人王昌齡《送程六》詩:“冬夜傷離在五溪,青魚雪落鲙橙齑。武岡前路看斜月,片片舟中雲向西。”詩中的“青魚雪落鲙橙齑”一句,是贊美青魚的鲙絲,銀白如雪,而伴以“橙齑”。宋代黃庭堅作有《謝榮緒惠鮮鲫》一詩,則道是:虀臼方看金作屑,脍盤已見雪成堆。
揚州醬菜受惠于農業資源豐富。揚州位于長江和古運河,素有“魚米之鄉”之稱,在溫濕氣候和優沃的土壤裡,生長出品質極佳的蔬菜。揚州醬菜之首“乳黃瓜”便是其中之一,民間流傳“色如碧玉形似簪,清香噴豔溢齒間,此物非比尋常物,疑似仙品下人寰。”
一根合格的乳黃瓜長度一般在10厘米左右、直徑在1.5厘米左右,為了達到這個标準,整個過程極其嚴格,采摘是在芒種至小暑間,就是剛長出來之前,沒有結籽之前,此時花猶未謝,小刺布滿全身,整齊飽滿新鮮。同時,隻留存符合尺寸的。當天采摘,配以黃酒、醬油、味精和甜面醬等輔料,當天腌制。經數次腌漬制成。具有獨特的風味,以脆嫩爽口,香甜鮮美,營養豐富而著稱,被譽為“醬菜之寶”。
揚州醬菜名揚海外,與鑒真東渡日本有極大的關系。日本奈良是鑒真在日本傳道受業生活的城市,公元710年成為日本首都,曆時七十五年。立都時間早于京都。公元753年12月20日,鑒真抵達日本薩摩,次年到達日本首都奈良,建起了戒台,教授佛教的清規戒律,傳播唐朝的思想文化。鑒真還帶去了唐朝的生活方式以及揚州醬菜制作技藝,日本人依法制作,居安資深,果覺齒頰生香,至今能循舊法制作,并奉鑒真為始祖,詩曰:“豆腐醬菜數奈良,來自貴國盲人鄉。民俗風習千年久,此地無人不稱唐。”
從日本人的飲食習慣,就能體現出來揚州醬菜的魅力。隋、唐時代是中國佛教的大成時期。在寺廟衆多的揚州,自然而然催生了以蔬菜豆類為主的精進料理,最基本的形式就是“米粥、醬菜和豆腐”,食用醬菜,是和尚清簡生活中精進方式。日本的早餐最基本的形式就是“米飯、腌菜、味增湯和豆腐”,這與鑒真時代和尚的食譜極其相似。即便是面包牛奶大肆入侵的新時代,腌菜也是日本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主角,是日本人無法割舍的味道。稍微傳統點的日本家庭依舊保持着,“一汁一菜”仍是早飯的标配,汁是味增湯,菜就是腌菜。懷石料理最後一道主食也必然如此,隻是在米飯上動足腦筋,加入鲑魚子、松茸等高級食材,惟獨腌菜,還是雷打不動的樸素樣子,幾片薄薄的腌蘿蔔,一小堆紫紅色的柴漬。
奈良漬(ならづけ)——日本清酒風味的腌菜。奈良漬特别是采用本地自産的高級日本清酒來醃漬,将酒糟混入冬瓜、黃瓜、西瓜、生姜等食材中,腌制年期由3年到13年不等,由于腌漬期間須以酒粕重複裹腌 8—10 次以上,因此奈良漬最大特色便是酒味重,沒有太多的水份浸漬着瓜果,口味醇厚,吃的時候,不需要再用水清洗醬瓜上的醬料,吸引許多人的喜歡,由此看來,奈良漬的工藝與揚州乳黃瓜的工藝極其相似。還有按照日本傳統習慣,吃蒲燒鳗魚,配上奈良漬,不但可除油膩,還有助鳗魚營養的吸收。鳗魚配奈良漬,如同鲈魚配齑的功效,所以就連開創德川幕府的德川家康也最愛吃奈良漬。奈良漬好吃,就是價格昂貴(見上圖),一盒售價12960日元,相當于750元人民币。
京都的柴漬——擁有美麗的皇室禦用的紫色。從日本腌菜的品種來看,最具代表腌菜是京都的“柴漬”,将黃瓜或茄子切細後,加入紫蘇葉用鹽腌漬而成,有很強的酸味,還染上了紫蘇葉的紫紅色。紫色是日本古代皇室的顔色,如同“金齑玉脍”佳肴對“齑”的顔色要求,隻限于京城的人才能使用的高貴顔色,現在則恰好為清一色素雅的腌菜擺盤中增添一絲豔麗。“柴漬”可以算是色香味的智慧調和,它嘗起來更接近口味濃郁的奈良漬,更具中國唐朝的韻味。
傳承中國文化的,不僅僅是唐詩宋詞、昆曲京劇等精神文化,也包含着與我們生活息息相關的方方面面。
想我兒時在揚州的生活。清晨,總是賴在被窩裡,早起的母親煮了一小鍋白粥,漸漸地米香從廚房溢進了卧室,胃蘇醒蠕動了,咽下快要溢出的口水,立即起床洗漱,看到盛好的一碗白粥上已經凝了一層薄薄的粥衣,再配上一碟揚州醬菜,沒有比這個更能熨貼你的中國胃了。
現在,回想當年夾起一根最普通的乳黃瓜放到嘴裡時,那鮮甜脆嫩的口感,以及淡鹹中又甘甜的清新,一瞬間,領略到揚州醬菜的真谛,像極了揚州的感覺,低調精緻,優柔中帶着韌勁,在都市同質化的趨勢中固守着自己本來的樣貌,默默地進取着精益求精。
這就是“四美具,二難并”——揚州醬菜帶給揚州的美,2009年,揚州三和四美醬菜制作技藝被評為江蘇省非物質文化遺産項目,祝福家鄉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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