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師)
張娃街心抓住老頭兒的手,嘻皮笑臉:“你老一年不進一次城,叫你坐車你不坐。走,進去吃碗面,算我張娃還長着人心。”老頭兒說:“不去。”張娃說:“賞晚輩個臉吧。”老頭兒說:“你自個兒一窩娃,孩子們都吃不飽,過幾年見了你老爸,你讓我這臉往哪兒擱?”
張娃說:“伯你言重了,沒那麼嚴重吧?”兩人個頭一高一低,街上人覺着好瞧,圍了過來,老頭兒見人多,順從了。
飯店内坐下來,老頭兒說:“就一碗面,白皮的,多了,我就走了。”
等張娃端面出來,老頭兒己要了一壺酒出來,要張娃一塊呷兩口。張娃見狀,到後面找着熟人抓了幾顆花生豆出來,要老頭兒就上,兩輩人叙起來――
白皮面,沒有肉,花生豆,呷點酒。
片刻,張娃神經緊張起來。
張娃說:“伯,你到我身邊來,我怕。”老頭兒沒動,笑着說:“這世上還有你怕的嗎?”張娃隔着玻璃指着窗外,低聲叫着:“将軍部長,将軍部長,你沒看見?”老頭兒說:“他早把你忘記了。‘貴人多忘事嘛!’”
老頭兒不像讨厭根全那麼讨厭張娃,要是根全,他要說另一番話了。
張娃問:“那事他會不記得?”老頭兒說:“勝利者往往隻有一時的沖動,失敗者卻永遠把失敗記住了。他跟你一樣,上面的壓力還顧不了呢!有人盯着他。”
張娃問:“那他還有心事管底下!”老頭兒說:“憂國憂民嘛!人,本性難改。”張娃問:“這麼說他是好人啦。”老頭兒說:“你門縫裡瞧人了,還怕嗎?”張娃說:“骨子裡怕。”老頭兒說:“吃飯吧。”
張娃人神經質,飯店裡出來,辭了老頭兒。剛才的一切煙消雲散,恐懼忘得一幹二淨。
進了鋪子,見一小孩買糖。小孩手裡隻有一分錢,售貨員告訴他:“一分錢買不到,一分錢買不到。”那小孩不依,躺在地上打着滾兒哭起來。張娃上前,對着小孩說:“五歲買糖,六歲死娘。”那小孩聽了,立即不哭了,連滾帶爬跑得無影無蹤。
鋪子裡出來,張娃歎了口氣:“真一分錢逼死英雄好漢哪!”
回村。張娃對人說:“我在大街上碰着一小孩,嘴裡嚷着,爺爺沒有,爺爺沒有!”旁邊一人奇怪地問:“沒有?應該連兒子都沒有,怎麼孫子都生出來了?”
回到家,老婆急着問:“菜買回來沒有?”張娃說:“沒有。”老婆問:“給你的錢哪兒去了?”張娃說:“我在城裡吃了面了。”老婆說:“守着一窩娃,你一個人在城裡吃面條,喉嚨裡咽得下去?虎毒還不吃子哩,幹部還和群衆同甘苦哩!”
張娃說:“不劃算,一碗飯吃下來,最後一口帶着粒沙子,咯得我直牙疼,這會兒還難受。”老婆說:“自作自受。”
張娃說:“幾顆花生米吃下來,最後一顆是苦的。”張娃老婆說:“我要做飯,沒功夫跟你磨牙。就你這德性,看我幾個孩子把你牙扳了。”
光棍兒以保管身份,随張娃進城辦事。
連光棍兒也沒想到,這回他們竟那麼投機,相跟為伴,彼此都很高興。
人逢喜事精神爽。
光棍兒說:“張娃哥,有個地方你不敢去!”
張娃說:“埋死人的墳墓我都敢鑽,就少了盜墓了。”
光棍兒說:“你敢去,這頓飯我包了。”
張娃問:“啥地方?”
光棍兒說:“武裝部。”
張娃說:“你說的是他?他早死了!”
光棍兒說:“那你更不敢去了!”
張娃心裡惦量着,獨個兒壯壯膽,還是繞開了武裝部那條道,悻悻地,心裡有點兒不平,便又一次罵了那個整過他的人。
回頭,壯了幾回膽,帶着心跳,他終于将車趕到武裝部門口,咬了咬牙,進去了。
張娃向裡頭打聽将軍部長近況。裡面也沒問張娃何人,便給他甩出一句:“他早死了!”
張娃沒來得及細問,兩條腿就退了出來。他不敢相信将軍部長真死了,可心裡,平靜了許多。
張娃将心裡話說給了光棍兒,滿認真地。光棍兒說:“死貓吓死活老鼠。”
張娃牙骨打着架:“他是貓,我是老鼠?”對着光棍兒很不一樣地笑了笑,再沒說什麼。
心裡,真有點兒怕。
路邊一小孩。一邊哭,一邊罵:“我操死你媽,我操死你媽……”不知他在罵誰,眼裡沒有了淚,嘴裡還不停地罵着,有點小和尚念經的味兒。光棍兒說:“這小東西,夠狠的,有種!”張娃對着騾們甩了一鞭子,對着光棍兒說:“領着他,回去罵老常!”
說是說,隻當玩笑,大車跑遠了。
張娃問:“你知道小孩最怕誰?”光棍兒說:“老師。”張娃說:“不對,學生才怕老師哩!小孩最怕醫生。你看那不懂事的娘們,夜裡小孩哭,她心裡怕,就吓唬小孩,别哭了,再哭給你叫金喜。小孩就不哭了。”光棍兒問:“嫂子就是吧?”張娃說:“什麼蠢事,還跑得了她。”
洋碼眼睛裡出現的東西,突然間在張娃眼睛裡出現了。
遠處,一對蘆鴿在打架。張娃輕輕地将車停下來,壓低聲音叫光棍兒莫聲張,屏住呼吸想看個仔細。
他想給謝老師一個答案。
蘆鴿打得起勁,你死我活。
樹梢打到樹底下,樹底下打到枝頭。然後,又地裡翻滾着,互相拔掉的毛空中散落着。
打累了,爬在地上喘着粗氣,還不放開,彼此咬着對方的羽毛。
張娃見是時候了,想來個一箭雙雕,獰笑着,一個箭步上去,蘆鴿騰空飛起來,張娃撲了空,對着光棍兒高喊:“你給我作證,見了謝老師,對他說一聲‘你的冤家結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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