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前，湯唯與其未婚夫金泰勇來到了被稱為“伯格曼之島”的瑞典法羅島，電影大師伯格曼晚年在該島生活直到辭世，伯格曼的《猶在鏡中》《假面》《婚姻生活》等多部名作曾在此拍攝。美麗怡人的風景和對瑞典電影大師伯格曼的崇拜讓這對戀人難抑内心的激動，倆人臨時決定在法羅島舉行婚禮，伯格曼的靈魂見證了兩人的誓言。湯唯和金泰勇因電影結緣，一場電影大師注目的婚禮看上去是那麼動人而聖潔，但是剝去伯格曼的電影光環，他似乎不是一個理想的主婚人。伯格曼結過5次婚、離了4次，4次離婚發生1943年至1969年的26年間，平均六年半離婚一次。伯格曼迷戀美貌、一生情人無數，傳言他曾與《這些女人》的七個女演員發生過關系，伯格曼先後合作的三大禦用女演員——哈裡特·安德森、畢比·安德森、麗芙·烏曼也無一幸免，尤其是他和烏曼的關系一度牽動着全世界的目光。

《假面》工作照，麗芙·烏曼（左）和英格瑪·伯格曼在（右）法羅島片場

英格瑪·伯格曼1918年出生在瑞典的烏普薩拉，父親艾瑞克·伯格曼（Erik Bergman）是路德會丹麥派的牧師，後來成為瑞典國王的專屬牧師；母親卡琳·艾葛伯隆（Karin Åkerblom或Karin Bergman）是一名演員，出生于中産階級家庭，任性而孤僻。他的牧師父親虔誠而保守、不苟言笑卻喜歡說教，對童年伯格曼的管教嚴厲到殘酷的地步，兒時的伯格曼曾因尿床被鎖在黑暗的衣櫥中、還有過被逼穿上女裝的受辱經曆。在嚴父陰影下，無助的伯格曼轉而用謊言、裝病，甚至在糞便上打滾來換取母親的關愛，卻始終得不到母親的回應。他的童年是在冰冷的罪惡、忏悔、懲罰中度過的。父權的閹割、母愛的缺失、冰冷的家庭關系，将伯格曼困囿在了童年，變成了一個黑天使、一個擁有黑暗之心的孩子。

1937年，伯格曼進入斯德哥爾摩大學攻讀文學和藝術史，伯格曼在大學的第一年産生了辍學的想法，伯格曼回到家中将這一想法告訴了父親。這位愛說教也愛動手的牧師像往常一樣用耳光教訓自己的兒子，19歲的伯格曼不再像從前一樣選擇沉默與忍受，而是一拳擊倒了父親，又順勢給了趕來勸架的母親一個耳光，奪門而去。從此與父母斷絕了關系。伯格曼将對其父親的怨恨一次又一次投射到自己的電影中，《開往印度之船》裡的父親為了情人試圖殺死自己的兒子，《三個陌生的情人》裡的男主将其父親的死視為解脫，帶着情人去酒吧慶祝；即便是到了影片《芬妮與亞曆山大》——被伯格曼稱作“一曲熱愛生活的輕松的贊美詩”中，以伯格曼父親為原型的主教依然被刻畫成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是一切罪惡與不幸的來源。伯格曼在膠片上，一次又一次地用正義将“父親”羞辱性的擊倒，完成複仇後還要發出嘲笑。直到他父親去世的前幾年，倆人才敞開心扉化解心結、成為朋友，一場唐吉可德式的戰鬥才得以落幕。

英格瑪·伯格曼禦用女演員之一哈裡特·安德森在拍攝《不良少女莫妮卡》時的工作照

家庭關系造就的童年陰影，深刻的影響着伯格曼與異性的情感關系，這種陰影也蔓延在伯格曼的作品中。1943年，25歲的伯格曼與同一個劇院的舞蹈家愛絲·費雪（Else Fisher）結婚。兩年後，伯格曼抛棄了愛絲，娶了愛絲的好朋友、同樣是舞蹈家的艾倫（Ellen Lundström），第二段婚姻維持了5年。這5年是伯格曼電影起步的5年，也是伯格曼大半生周旋于紅玫瑰與白玫瑰之間的開始。伯格曼鐘曾情于《喜悅》的女主角梅-布瑞特·尼爾森（Maj-Britt Nilsson），尼爾森的心中卻住着另外一個男人。愛上女主角卻不能同床，伯格曼強忍着焦躁拍攝完成了《夏日插曲》，這部電影成為了伯格曼早期電影生涯的第一部經典作品。1951年，伯格曼迎娶了他的第三任妻子Gun Grut、一名記者，婚後的第二年伯格曼發現了哈裡特·安德森，一個有着豐滿胸脯、兼具洛麗塔風格的女孩兒。

伯格曼被哈裡特迷住了，她抽煙、唱歌、跳舞，甚至胡言亂語的時候都散發着緻命的吸引力，這一次，21歲的女孩兒也愛上了這個34歲的陰郁男人。《不良少女莫妮卡》是伯格曼與哈裡特的第一次合作，哈裡特在伯格曼的膠片上釋放出精靈般的魅力，成就了伯格曼的第一部傑作。《不良少女莫妮卡》的成功帶給伯格曼更多的自信，伯格曼嘗試從通俗劇向心理劇發展，倆人合作的第二部作品《小醜之夜》随之誕生。伯格曼在創作《小醜之夜》的劇本時，慫恿哈裡特講述她豐富的性經曆，這些經曆反而使伯格曼嫉妒到了痛苦的地步。備受煎熬的伯格曼，将妒火寫進了劇本，成為故事角色最強大的情感來源。在那次對梅-布瑞特·尼爾森的精神出軌之後，伯格曼終于得到了白玫瑰，哈裡特讓紅玫瑰變成了蚊子血。3年後，青春無敵的畢比·安德森又讓伯格曼的白玫瑰變成了飯黏子。

《野草莓》工作照， 從左到右依次為英格瑪·伯格曼、畢比·安德森、維克多·斯約斯特洛姆和貢納·費舍爾

畢比·安德森與伯格曼相識于1951年，畢比第一次出現在伯格曼的電影中是1955年的《夏夜的微笑》，她在片中飾演一個小角色。在接下來的《第七封印》《野草莓》中畢比大放異彩，成為了伯格曼新的銀幕缪斯，同時擠走了哈裡特成為伯格曼新的同居情人。兩人同居時，畢比是有夫之婦，伯格曼也沒有與第三任妻子離婚。1965年，伯格曼第一次看到麗芙·烏曼的照片時，以為是畢比·安德森，因為相貌上的相似，伯格曼決定邀請烏曼出演自己的新片《假面》。當這位名不經傳的挪威女演員，乘船渡過哥特蘭島與法羅島之間的海峽時，也許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将因一部電影和一個男人而驟變，伯格曼也不會想到内心的塊壘會因為這個女人而松動、坍塌。

《假面》開拍時是1965的夏天，十年前的夏天畢比·安德森堕入了伯格曼的情網，十三年前的夏天則是哈裡特·安德森，宿命般的齒輪咬上了麗芙·烏曼。在法羅島的拍攝現場，畢比不止一次的提醒烏曼：遠離這個男人。可是烏曼偏又無力抵禦攝影機後的男人，一個擁有着魔鬼般幽暗氣質的黑天使。也許她并不想抵抗，成為伯格曼的女人帶來的危險，比起與平庸男人相伴一生可能更令人興奮。不聽勸阻的烏曼陷進了伯格曼的情愛，并在日後飽嘗了畢比·安德森曾受過的痛苦與折磨。當時烏曼是個已婚女人，伯格曼與第四任妻子的孩子剛剛3歲。

《假面》工作照，畢比·安德森（左）、麗芙·烏曼（中）和英格瑪·伯格曼在法羅島片場

影片拍攝結束後，烏曼離開法羅島回到挪威，回到自己丈夫的身邊。伯格曼不能容忍愛人的離去，随即奔赴挪威，找到烏曼的朋友，并告訴他們：麗芙·烏曼應該和他在一起。伯格曼在烏曼朋友的幫助下，從挪威帶回了自己的女人。對于伯格曼來說，他得到了一生最珍愛的女人，或者說是最喜歡的玩具。他在遠離塵世的法羅島建起了一座房子，幻想着能夠在這座孤島上與烏曼白頭偕老，過着清淨的隐居生活。這個極度渴望被愛的男人，内裡卻是一個隻會索取的孩子。這個長不大的自私孩童，過早喪失了愛的能力，他将自我私欲的滿足當成是對愛人的給予。對于麗芙·烏曼、一個27歲的女人來說，在最初的興奮、歡笑、幸福漸次褪變成一片苦澀時，意識到這座孤島和這所房子是牢籠、這個男人是枷鎖，她不過是他理想國的一塊拼圖。在與伯格曼相愛的一刻，懲罰就已經開始。

兩人同居法羅島的第二年，伯格曼砌了一條高高的石牆用來遮蔽自己的房子，他不想讓登島的人發現自己的住處。伯格曼每天定時寫作，聽着音樂不想被打擾，這是麗芙·烏曼一天中最孤獨的時刻，獨自一人還要保持安靜。伯格曼禁止烏曼離開法羅島，他需要她在正确的時間出現。烏曼漸漸感覺到即便兩人在一起時，她依然是孤獨的。米蘭·昆德拉說，當你還在我身邊，我就開始懷戀。麗芙·烏曼顯然明白戀人間這種觸不可及的遙遠。他要她幫他驅趕心中的惡魔，她卻隻是一個女人。

《羞恥》劇照，麗芙·烏曼與馬克斯·馮·西多在海上飄蕩

就在這一年伯格曼與烏曼的女兒出生了，這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烏曼的孤寂，增加了她的安全感。但伯格曼的嫉妒、暴力與不羁，和海水般的孤獨加劇着年輕母親的緊張，當她試圖打破伯格曼的束縛、掌控他的生活時，卻将兩人的的關系推向了地獄。争吵、厮打以及厮打後的沉默，折磨着兩人。烏曼将憤怒發洩到電影中，伯格曼則利用電影拍攝來折磨烏曼，以減輕自己的嫉妒。1968年的冬季，法羅島海風刺骨，《羞恥》中的一場戲需要在海水中拍攝，不幸的是伯格曼這天在生烏曼的氣。衣着單薄的烏曼和馬克斯·馮·西多躺在船中，在冰冷的水面上長時間的飄蕩，拍攝的間隙也不能上岸。看着裹的嚴嚴實實的伯格曼，烏曼的恨意再次堅定了離開伯格曼的決心。

有一天，烏曼望着伯格曼的背影，泣不成聲。她知道分别的日子就要來了，就算兩個人依然可以并肩走在布滿卵石的海灘，看潮汐拍打岩石四散成浪花，可烏曼眼中的伯格曼變成了一塊岩石，一片海。他的存在是如此的真實可感，卻又通體沒有生命的溫度。分别的那天，烏曼簡單地收拾了自己的衣服，隻對伯格曼說要去一下挪威，便帶着女兒離開了，連女兒的衣服都沒有帶。烏曼和伯格曼清楚的知道這次的離開意味着什麼，但兩人又不忍說破。千萬次的決絕到了發生的時刻，兩人又選擇用溫存的方式保全各自的尊嚴，在結束的地方回望一場5年的苦澀愛情，内心竟又會泛起不舍與憐憫。好笑的愛。

《呼喊與細語》片場照，英格瑪·伯格曼與影片的四大女主角

“沒有麗芙的新生活就是故事的結局”，媒體得知兩人分手的消息後，給出了粗暴的結論。鋪天蓋地的報道讓烏曼恐懼，公衆的議論在踐踏她的傷口。當烏曼乘飛機抵達瑞典時，她的朋友、同事早已在機場等候，伯格曼曾經的戀人哈裡特·安德森、畢比·安德森也在其中。然後他們去了畢比的家，三個被伯格曼愛過、傷害過的女人躺在地上喝酒、聊天，當伯格曼成為愛恨交織的慘烈記憶時，她們終于可以不在痛苦與恐懼中談論這個男人。

1971年，《呼喊與細語》開拍，麗芙·烏曼和哈裡特·安德森再度與伯格曼合作，伯格曼也再次和影片的女演員發生了關系，不過這次是英格莉·馮·羅森（Ingrid von Rosen）。一天夜裡，烏曼、哈裡特和影片的另一位主演英格裡德·圖林在法羅島的片場喝酒，醉醺醺的烏曼擁有了勇氣，她決定向那個任性又自負的男人宣告他們的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三個醉酒的女人去敲伯格曼的房門，蹦蹦的敲門聲和烏曼含混不清的叫喊聲，吓得伯格曼跳過另一側的窗戶逃走了。烏曼想告訴他：“英格瑪，我們結束了。”過去的已然過去，人卻還是想用話語畫條線，好給回憶留下路标。不久之後，伯格曼與他的最後一任妻子英格莉·馮·羅森結婚了。

後來，麗芙·烏曼去了好萊塢，一年内接演了四部電影，人們看好她成為下一個葛麗泰·嘉寶，結果卻是兩家制片廠因她而倒閉。事業、生活的重壓再次折磨烏曼的時候，她想起的是那個折磨過她的男人，而伯格曼變成了一個合格的傾聽者，意外地飽含溫情和耐心。美國的電影事業遭遇挫折後，烏曼後又轉戰百老彙，當她的第一部百老彙劇目《玩偶之家》上演時，極度讨厭飛機的伯格曼不遠萬裡趕來助陣，完全不像往昔那個冷漠的男人。或許有些人注定隻能做朋友，又或許太濃烈的愛隻能用距離來洗掉僞裝在外的刀鋒般的傷害。

伯格曼曾對烏曼說，你是我的斯特拉迪瓦裡琴（小提琴中的貴族）。戀情結束後，兩人依然保持着合作關系，《呼喊與細語》《面對面》《婚姻生活》和《秋天奏鳴曲》是伯格曼用斯特拉迪瓦裡琴演奏出的不朽銀幕樂章。

《秋天奏鳴曲》工作照，英格瑪·伯格曼與麗芙·烏曼在法羅島片場

1995年，伯格曼的第五任妻子離世，烏曼來看望他。晚上，七十七歲的伯格曼送五十七歲的烏曼離開，沿着斯德哥爾摩寂靜的街道，走了很久。當他們走過伯格曼父親曾經布道的教堂時，伯格曼問烏曼，這麼多年以後，我們能這樣一起散步，以最好朋友的身份一起散步，這種感覺是不是很好。年近八十的伯格曼興許對人世不再留戀，但是當烏曼走在他身邊的時候，衰老的身體又充滿了力量，對人生又擁有了前所未有地渴望。

步入晚年的麗芙·烏曼拿起了鏡筒，她執導的《私人談話》《狂情錯愛》由伯格曼編劇。伯格曼欣賞烏曼的導演才華，喜歡她給予他故事的不同視角。伯格曼說，她緩解了我内心的掙紮，緩解了我的眩暈感和悲劇感，在她的故事裡，“我感覺我兒時對父母所抱的怨恨逐漸消散了”。

英格瑪·伯格曼（右）與麗芙·烏曼（左）合作的最後一部電影《薩拉邦德》的工作照，中間為Julia Dufvenius

2007年7月29日，清晨。烏曼在挪威的海邊醒來，她知道一些未知的、不同尋常的危險降臨在伯格曼身上。烏曼租了一架飛機飛抵瑞典哥特蘭，再次乘坐渡輪穿過哥特蘭島與法羅島之間的海峽，隔了42年的時光海水依然清澈，可最初一面與最後一面間長度的卻是大半生的浮沉。此時的伯格曼已經不能言語，“你為什麼來？”烏曼引用兩人最後合作影片《薩拉邦德》的台詞自問自答：“因為你打給我了”。第二天的清晨，伯格曼離開了人世。

2007年8月18日，為伯格曼舉行的私人性質的葬禮，在白色的法羅大教堂進行，麗芙·烏曼與畢比·安德森來給伯格曼送行。關于伯格曼、一個目睹過死神揮舞鐮刀收割生命的孩子、曾經的愛人，可能隻有烏曼觸摸過他天使魔鬼的兩面。麗芙·烏曼仍會想起1966年伯格曼母親離世的那天，他對烏曼說：“媽媽今天去世了，現在我沒有親人了”。完全不設防的伯格曼哭了起來，一個孩子向她袒露出了内心。時光将此刻的伯格曼埋入烏曼内心最柔軟的地方，在每一個海風吹起的夜晚生長，法羅島的海水也無法洗去。

英格瑪·伯格曼執導，麗芙·烏曼出演的作品：

《假面》

《狼之時刻》

《羞恥》

《安娜的情欲》

《呼喊與細語》

《婚姻生活》

《面對面》

《蛇蛋》

《秋天奏鳴曲》

《薩拉邦德》

英格瑪·伯格曼編劇，麗芙·烏曼執導的作品：

《私人談話》

《狂情錯愛》

作者：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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