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老狸貓在家裡坐卧不甯，人民公社解體了，各大隊、生産隊也不複存在了。他當了20年生産隊長，冷丁把這副擔子放下還有點不适應，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聽說各村要建立村委會，村主任要由村民選舉。曾經的大隊長和幾個生産隊長都在暗中較勁，他這個當年的外來戶雖說群衆關系不錯，但在本村缺少宗族勢力，這在投票選舉中不占優勢。他越想越灰心，一屁股坐在炕上，心不在焉地卷葉子煙，還沒等卷好，就聽大吵吵在窗下喊，老狸貓，趕快上我家去，去晚了不招待。老狸貓往窗外看，隻見大吵吵扭扭哒哒走了。

去晚了不招待？啥意思這是啊？莫非蔣二鬼子要請我喝酒？不能吧？我當生産隊長這麼些年，總是我請他喝酒，沒見過他請我的。如今我下來了，他咋唬拉巴地請我喝酒呢？老狸貓一邊尋思，一邊往外走。

大榮子在院門口正和幾個老婆子說笑，見他出來了，就說，大吵吵說招待你，看把你樂屁颠屁颠的。幾個老婆子嘎嘎大笑。老狸貓紅着臉說，别往歪處想。大榮子叮囑說，你少喝點兒。老狸貓怼了一句，這工夫還有人請我喝酒，可是傻透腔了。

老狸貓剛進了蔣二鬼子家院裡，便聞到炒菜的香味。哎呀，你可别說，真是找我喝酒。嘿嘿，二鬼子葫蘆裡賣的啥藥呢？他開了房門，見蔣二鬼子紮着藍圍裙正在廚房上竈，大吵吵給他打下手。

老狸貓問，這是演的哪一出哇？

蔣二鬼子一笑，說，别害怕，不是鴻門宴。再說啦，給你擺鴻門宴你老狸貓還不夠格。

蔣二鬼子說着解下圍裙，陪着老狸貓進了外屋，說，好幾天沒見着你了，怪想的，請你過來，咱哥倆喝兩盅。

脫鞋，上炕，盤腿，兩人對面而坐，沒有外人，大吵吵早已跑出家門找大榮子她們扯老婆舌去了。

一元一斤的糠麸散裝酒，分别倒進兩個瓷缸裡，二人各自端起缸子一碰，“當”的一聲，“吱喽”各自喝了一口。

桌上擺着四盤菜：青椒炒雞蛋、拉皮拌黃瓜絲、葷油炒茄子絲（裡面還有幾塊油梭子），還有炸花生米拌香菜絲和元蔥絲，裡面還加了鹽、糖和醋，挺爽口。這都是二鬼子的手藝。

二鬼子陪老狸貓喝酒，不說話。老狸貓三口酒下肚，話就拱出來了。

唉，啥事兒不管了，真得勁兒。

得勁兒就好，我還怕你憋屈壞了，才找你來喝酒。那行了，你下地走人吧，這酒菜我自個兒享受。

二鬼子說着腰往前哈，伸手作勢去搶老狸貓的瓷缸。老狸貓手疾眼快，端着瓷缸身子往後一仰，讓二鬼子抓空了。趁這工夫，他又喝了一大口酒，也許是慌亂，嗆了，“咔咔”咳嗽起來。

二鬼子歉意地站起身，繞過桌子，過去捶老狸貓的後背。等老狸貓停止了咳嗽，二鬼子才歸回原位，笑着瞅着老狸貓。老狸貓被瞅毛了，說，你瞅我幹嘛？

你老狸貓撅尾巴拉幾個糞蛋兒，我要不知道，那還叫二鬼子嗎？

行了行了，在你面前不說實話都不行。你呀，應該去當法官，審犯人去。

别扯遠喽，說，有啥想法？

唉，這幾天哪，我這心裡吧，空落落的。冷丁不管事兒，還真不适應了，你說我是不是賤種？

别跟我打糊塗語兒，現在一哄聲地傳開了，各村要選村主任，你是不是想試巴試巴？

咳，我三親六故又不在這個屯兒，你嫂子娘家人又少，選票指定不夠數，唉，不行了。

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啥、啥意思這是啊？老狸貓眨巴眨巴眼睛，盯住對面的二鬼子。

二鬼子說，由誰來當村主任，那是由鄉黨委和鄉政府說了算。

不對呀，文件上說，是由各村的村民通過民主選舉啊！

紅頭文件是這麼寫着，可是執行起來，就長官說了算了。群衆認為行的，不一定能當上，不行的，合乎鄉大領導口味的，指定能當上。

這話我信。那你說，咱們村誰在鄉大領導心中有地位？

誰在鄉大領導心中有地位我不關心，我關心的是這個有地位的人是不是你，是你自不必說，如果不是你，我隻想把這個人變成你……

哎呀，夠哥們意思。老狸貓眼睛一亮，高興地把缸子裡的酒全掫進肚子裡了。

第二天上午，老狸貓騎着車子就上鄉黨委找劉書記去了。劉書記正為各村的村主任人選絞盡腦汁呢。見老狸貓進來了，連忙讓座。老狸貓說，我不坐，書記忙，我就一句話，說完就走。

劉書記笑着說，怎麼，你老狸貓比我還忙？老狸貓說，這不嘛，城裡我表哥給我找個看大門的差事，冬天農閑，我想去看這一冬，可我又一想，我得有組織紀律性啊，得跟劉書記說一聲，我當小隊長這麼些年，劉書記沒少樹我當樣闆。

劉書記一聽，哈哈笑了，好，老狸貓心裡有組織。不過嘛，你呀，先别去，等參加完村主任選舉再說。

噢？是“再說”，還是“再去”呀？

劉書記又笑了，你慢慢理解吧。

好的，我聽劉書記的。

老狸貓騎着車子飛也似的回到了江灣村，直奔二鬼子家，當二鬼子如此這般學說完，還補充了一句，你二鬼子真厲害，連劉書記最後的表态你都能猜出來，劉書記說“等參加完村主任選舉再說”，我就按你說的問，是“再說”，還是“再去”呀？

那劉書記指定說，你慢慢理解吧。

對對對，就是這話，一個字兒不差。

二鬼子說，那妥了，村主任候選人就是你了。老狸貓臉上露出喜色。

不過，你是跟大榮子嫂子到咱村落戶的，這個村你沒有家族勢力，隻有嫂子家的親戚。你呀，在選舉之前，得到趙家族親長輩拜訪，千萬别拿禮物，叫對手抓住說你是賄選就糟了。

那蔣家族親長輩呢？

你當然也要去拜訪啦，但重點是趙家，我們蔣家族親由我來做工作。

我去拜訪得咋說呢？老狸貓搓着兩手問。

你就像随便串門，拉家常，征求各家選村長的意見。你就說，我替鄉黨委劉書記來搜集群衆意見。

這好嗎？劉書記也沒委托我呀？

我沒叫你說受劉書記委托，是你替劉書記搜集群衆意見。有毛病嗎？

老狸貓笑了，你這二鬼頭，真鬼道。

還有，你特别要到三隊拜訪那五家朝鮮族下放戶，他們吵吵八火多年要落實吃大米的待遇……

那我咋解決？公社不也沒法解決嗎？才拖到現在。

你主動提出來，說願意為他們呼籲，落實吃大米的待遇。

嗯，我要當了村主任，還真得幫他們呼籲呼籲，這是落實政策的事。二鬼子，你真行，你這麼有韬略，你咋不想當村主任呢？你要想當，我認可我不當，雙手擁護你當。

我呀，不願意操心。我現在多自在，“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盡扯淡，咱這嘎達哪有山？就有個土包子。

你老狸貓才是土包子。

二人哈哈大笑……

第二天，大吵吵就在村裡婦女堆裡說，選村長，選村長，要選就選能一碗水端平的人。有婦女問，你說誰能一碗水端平？大吵吵大笑，媽親呐，這還用問嗎？誰把偷青苞米的小姨子罰個底兒朝天？誰分承包地的時候，不抓阄，就要大夥抓剩下的阄？經大吵吵一點撥，大家心知肚明。

江灣村開始選舉村主任，老狸貓毫無争議地被選上了。

第二天一早，鄉黨委劉書記屁股剛坐到椅子上，老狸貓就闖來了，向劉書記辭職。劉書記吃驚地問他什麼理由？他說，江灣村原二隊有五戶是朝鮮族，吃不上大米，找我這村長要大米，江灣村又沒有稻田，我上哪兒給生去。不給解決吧，屬于不落實黨的政策，我左右為難。劉書記想了想說這五戶朝鮮族是應該給解決大米吃，不過解決一次行，要常年吃大米我也沒招兒。

劉書記，我們江灣村離江叉子隻有二裡半，能不能把江水引過來，旱田變水田？劉書記驚喜地搗了老狸貓一拳，好你個老狸貓，你是這個計劃呀？快坐快坐，具體說說。不瞞你說，省水利部門派專家來搞過調研，有投資開發的意向。

老狸貓從鄉黨委出來，就你直奔鄉供銷社，買罐頭，買酒，然後直奔二鬼子家。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李景寬，黑龍江省藝術研究院國家一級編劇，兩屆田漢戲劇獎話劇本一等獎獲得者。小劇場話劇《夕照》由話劇表演大師李默然領銜主演。《起飛的小鶴》、《馬鐵匠、馮鞋匠和他們的女人》《薩日娜》等八部廣播劇均獲國家級廣播劇獎一等獎，黑龍江省廣播劇研究會授予“優秀廣播劇作家”稱号。創作的電視劇有：《莊稼院裡的年輕人》《櫻桃》《哈爾濱星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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