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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斷一個人是不是真·老上海人,隻需要兩個必要非充分條件:
一是這輩子沒登上過東方明珠和金茂大廈;
二是從小就知道“宛平南路600号”是哪裡。
對于剛到上海的人來說,“600号”是個神秘的數字。
前段時間,許多上海網友瘋狂轉發關于“600号出征武漢”的微博,讓很多人一時之間摸不着頭腦。“600号”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上海人說到這個數字,嘴角總是帶着不易察覺的神秘微笑?
“600号”之于上海人,就如同“awsl”之于飯圈,是一個隻有魔都原住民才能會意的通關密語。
“侬準備去宛平南路報到啦?”
“侬是剛剛從600号放出來的!”
想當年在威虎山上,楊子榮和座山雕用“天王蓋地虎,寶塔震河妖”互相試探,而前面這兩句話則是魔都網友在賽博世界激情對線時的接頭暗号。
宛平南路600号究竟是何方聖地,竟然讓上海市民如此心心念念,用它來互相寒暄?
上海人口中的宛平南路600号,指的是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成立至今已有85年。
而一牆之隔的零陵路604号,就是600号的好鄰居:上海市心理咨詢與治療中心。
在上海話語境中,你都不用說宛平南路600号,隻要提起宛平南路,大家就知道是指精神病院。
△ 600号的金字招牌,後面還會再次出鏡
對于很多上海小孩來說,第一次聽說“宛平南路600号”,也許是配合着家長的嫌棄臉和大嗓門的:“你再皮,我就把你送到宛平南路600号關起來!”
而當大人們在閑聊中說到這個神秘的所在時,他們的臉上又會出現一絲難以捉摸的神情,好像那個地方鎖着許多不為人知又讓人畏懼的秘密。
△ 弄堂生活一角
在那個手機還沒普及的年代,同學之間會在放學之後打電話交流感情和作業答案。有一天,你的同桌在課間,滿臉真誠地,遞給你一張寫着電話号碼的小紙條,并告訴你,他們家電話換了号,請你回家打這個電話号碼聯系他。
年輕單純還帶着點幼稚的你,在那個傍晚回到家撥通了電話,對面卻傳來了“您好,這裡是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的溫柔女聲。
我就是這樣知道“宛平南路600号”的真身和“學名”的。
如今,它已經變成了“上海市心理援助熱線(上海12320-5)”,繼續為上海市民提供心理危機幹預和心理健康促進服務,天真的小朋友們也不會再因為這個号碼上當了。
現在想想那個把自己家和“宛平南路600号”畫上等号的同學,對自己也是挺狠的。
許多年過去,早已習慣網上沖浪的魔都少年們,自然也不會放過“宛平南路600号”。
600号在當下仍然能與時俱進,以新的形式履行自己作為接頭暗号的職責。“這是家的呼喚”、“跟我回宛平南路600号”等一衆表情包,讓600号這個祖傳梗在互聯網時代維持着生命力。
作為一個合格的meme,“宛平南路600号”還擁有自己的周邊T恤,并分為宛平南路藍色路牌款和600号綠色門牌款,充分考慮到了廣大粉絲/情侶/病友的需求。
不說了,我已經下單了!
2017年6月20日早上七點三十分,一輛寶馬撞上徐彙區某醫院東門左側的玻璃招牌。
本來,這不過是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夏天的早晨發生的,一場由于司機操作失誤導緻的車禍而已,但那塊金字招牌上寫的是“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精神衛生中心”。
△ 也就是魔都人民口中的“宛平南路600号”
網友們立刻炸開了鍋,各路野生段子手紛紛出動:
“保安!來VIP客人啦!”
“這位朋友,你是趕着去看急診嗎?”
“别急,給你安排綠色通道!”
“挂不上專家号也不用那麼拼吧?”
△ 相關新聞評論區,充滿網友的揶揄
盡管在市井聊天中經常出現,但很少有上海人民真的了解宛平南路600号。
老一輩人的眼中,600号是個可怕的地方,隻有神經病才會被送進去。
由于形象過于神秘,一說到這個地方,就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各種奇聞轶事、都市傳說甚嚣塵上。在中文互聯網上搜索宛平南路600号,甚至會跳出鬧鬼的傳聞。
許多上海小囡,也許還記得在上幼兒園或者小學的時候,流傳甚廣的一則童謠:
神經病,
有毛病,
帶着老婆去看病,
醫生說他沒毛病,
他說醫生有毛病。
拍着手奶聲奶氣唱着這首童謠的孩子們,也許要在多年以後,才會明白,“神經病”和“精神病”是兩碼事,雖然很多時候,它們總是被混為一談。
對過去的上海小孩來說,不作為患者卻能有機會得見600号真容,是值得津津樂道的體驗。
這方面徐彙的土著比較有發言權。
徐彙區的初中生,會把“在宛平南路600号參加中考體檢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作為談資向自己的小夥伴描繪一番,順帶着回憶體檢完之後,搶空600号對面全家便利店的往事。
盡管提起600号,魔都人民揶揄居多,但真出了情緒問題,首先想到的還是這個遠方的家。
尤其是現在科普得多了,年輕人眼中600号也不再那麼可怕。大家意識到,心理疾病也是病,是病就有辦法治好,該預約挂号就預約挂号,該該排隊拿藥就排隊拿藥。
事實上,近年來,擁有2000張床位的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的确一直床位緊張,一榻難求。
作為上海交大醫學院附屬醫院,600号是全國規模最大、業務種類最齊全的精神衛生機構。
而600号,則一直都在緻力于對精神病人進行祛媚。除了開放日活動,去年9月院方還組織了病人畫展,讓大家通過畫作,感受病人們的内心世界。
有些患者則會在網絡上記錄自己的就醫和住院實錄。
“宛平南路600号”的醫生也不是想象中冷酷無情的鐵闆面孔,甚至還可能是個段子手。
特殊時期裡,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的主任醫師謝斌就成了抖音網紅。
在采訪裡,他一本正經地建議市民要在心理上把自己喚醒:“可以給生活增加儀式感,比如每天起床化個妝,家裡上班也打卡,每天做個日程表等,切記不要想不起來自己做什麼工作的……”
穿着白大褂的謝醫生,吐槽起穿着睡衣雲上班的社畜們,可以說是毫不留情。
這些真實的故事,會讓人明白,精神疾病也隻是疾病的一種。600号作為一家專注于精神疾病治療的醫院,并沒有大家想象中那樣,充滿稀奇古怪的事情。
精神病患者的人生,其實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在上海,如果說有另一個地址能與“宛平南路600号”抗衡,那就隻能是西寶興路。
“乘44路到宛平南路。”
“乘66路到西寶興路。”
這兩句暗語對仗工整,有一種詭異的格律之美。
其實,44路和66路公交車,隻是分别會駛過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和寶興殡儀館而已。和“觸黴頭”的44路一樣,無辜的66路,就這麼被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陰影。
△ 西寶興路833号,上海又一個地名傳說
跟它們有同樣待遇的,還有提籃橋監獄所在的提籃橋片區。
小孩無法無天,長大是要去提籃橋的。這是上海大人訓誡小孩的常用語。
廣播連續劇《刑警803》在吓哭幾代小囡後,中山北一路803号也成為上海市刑偵總隊的代名詞。
相較于外灘十八号,這些聽起來陌生的地名,才是老上海們最耳熟能詳的地标。
由于這些名詞時常被用來激情diss,在日常對話中一旦出現,外地的朋友就會一臉懵逼:這難道是什麼密碼?
其實,這隻是作為文化符号和維系社群歸屬感的一種精神(病)圖騰罷了。
聽到這些暗語,就會揚起嘴角會心一笑的人,才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
魔都之光·徐家彙家族的風暴降生小巴辣子一世·東方明珠攀登者·宛平南路600号守護者·西寶興路不焚者·五角場的卡麗熙·蔥油拌面王以及小籠包之母。
聽不懂“600号”之類的内涵梗,被揶揄了尚不自知的都市新移民們,往往會和那些看不懂00後各種字母縮寫的家長一樣,從心底裡生出一絲隔膜和傷感來。
朋友曾傷感地說,即使自己已經安家在上海,能用一口上海話跟隔壁老阿姨談笑風生,但依舊離這座城市若近,若遠。
也許是因為身份證終究不是“310”開頭的;也許是因為朋友們開玩笑的時候,get不到的那些笑點;也許是當别人說到某個地方、某個名字,自己卻無法對背後的含義心領神會;也許是因為老上海人那種客客氣氣,卻又保持分寸感的态度。
這些無形的力場仿佛将自己和這個城市區隔開來,永遠是那個“新上海人”。
△ 知乎上關于新上海人的讨論,從來沒少過
同樣的心情,一個多世紀前作為第一代“滬漂”來到上海灘闖蕩的各地移民們,也曾經體會過。
那些操着一口蘇北話,以幫傭、學徒、做苦力為生的年輕人們,終有一天學會了一口流利的上海話,憑借自己的努力,盤下了沿街的房子,開了一家小小的店面,擁有了屬于自己的一爿天。
作為一個沒有城牆的城市,上海這個“灘”一直以它相對自由又獨立的氣質,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移民。新老上海文化,也許在将來還會發生這樣的碰撞。
但正如上海話中的“癟三”、“嗲”之類的詞,也并非是本土方言裡的詞而是外來語那樣,上海文化本來就是不斷吸收融合着五湖四海的文化而茁壯成長的。
△ 癟三一詞,其實來自于英文“Begsir”,指路邊乞讨的乞丐、流浪漢
碰撞與融合,這是上海文化的底色。
外地來的朋友吐槽上海排外,而身為一個上海人,我也在害怕着方言這種地方文化的紐帶,有一天會從我的身邊消失。據統計,能熟練說上海話的年輕人,隻有22.4%。為了避免被認為搞小團體排外,怕對方聽不懂,很多上海年輕人很多會選擇用普通話跟陌生人進行交流。
但有的時候,我覺得我這種憂慮終究會消失。
新一代上海人終究會融入老上海人群體。那時,新的“宛平南路600号”會出現,大家不會在意,你到底是新上海人,還是個老上海。在碰撞融合中,新的上海文化就此誕生。
就像那句話說的:不管什麼人,還不都是中國人嘛。
設計/視覺 _文特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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