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嫁給一個佛系男人是什麼感受？

我說萬箭穿心，你信嗎？

我和李海是相親認識的。

他高瘦白淨，說起話來帶着腼腆的笑意，莫名讓人覺得安全可靠。

初次見面，他會根據我的喜好訂餐廳，還會細心地幫我沖燙餐具。

送我回家時，我堅持隻讓他送到路口，他便一直亮着車燈幫我照路，直到我進門……

就是這些小細節，打動了我。

02

說來奇怪，李海父母對我印象極好，尤其是他父親。

得知我父母早逝，從小跟着五個姐姐一起長大，他父親說：“以後成了一家人，我們就是你父母。”

他向我保證：“嫁進我們李家，絕不會委屈你，彩禮、婚禮都按最高标準來。”

隔了幾天，他又托介紹人帶話，說是已經找人算過了，根據我和李海的生辰八字，今年結婚比較好，明年後年都不宜結婚。

那會我和李海才相處了兩個月，這也太快了，我有些舉棋不定。

03

當然，對李海以及李家我是滿意的。

李海父親原是縣機械廠副廠長，離職後開了家配件經銷店，多年下來，積累了一點家底。

李海因為是獨子，大學畢業後便回了老家荊門。

姐姐們也很贊同這門婚事。

除了家境殷實，她們覺得李海脾氣好，他父母又對我很看重，嫁過去不會吃虧。

大姐說：“你就得找個脾氣慢的，要和你一樣，那不得吵翻天，李海這樣的性格，你正好能拿得住。”

再三考慮後，我決定把自己嫁了。

理由很簡單，自從父母去世，我就沒有真正的家。

尤其是逢年過節，我最煩惱的就是去哪裡過年，雖然姐姐們都對我很好，但那終究不是我的家。

我想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04

婚後，我和李海有過一段幸福時光。

公婆很開明，沒有強求我們一起住，讓我們小夫妻住在另一套房子裡。

李海學曆比我高，見識比我廣，說起道理來頭頭是道。

他熱衷上網，各種搞笑段子張嘴就來，我常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唯一不理解的是，李海對自家生意似乎并不感冒。

後來才得知，他大學畢業後是被公婆強逼回來的，他讨厭跟那些零件打交道，“到哪裡身上都帶着一股機油味”。

他還說：“現在都是網購，線下經濟隻會越來越萎縮，也就我們這種小地方，還能維持，但肯定離關門也不遠了。”

我聽得一驚一乍，連忙問他有沒有解決辦法，要知道，全家上下都指着這家店養活呢。

李海說：“必須轉型，我早就跟我爸說過，讓我去學電子商務，他就是不肯。”

05

結婚半年後，我漸漸摸清了李家的家庭關系。

公公屬于能者多勞型，裡外一把抓，是家裡的頂梁柱，也擁有絕對的話語權；

婆婆做了一輩子家庭婦女，很少拿主意，凡事都聽公公的；

李海呢，既讨厭公公的強勢，又依賴公公的強勢。

在我看來，他們不像父子，更像是嚴苛的老闆和混日子的員工。

李海每天去店裡，不是戴着耳機聽音樂，就是上網閑逛。

公公看不順眼，罵他，他左耳進右耳出。

那時，作為新婚妻子，我覺得李海都結婚了，還整天被爸爸數落，挺可憐的。

都是年輕人，誰願意被強加意願，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呢？

我勸李海要多溝通，把自己的想法講給公公聽，但李海不肯，總說公公是老頑固。

06

李海不肯言語，隻有我去說了。

我跟公公講了李海的分析判斷，最後說：“爸，既然他存着這個心思，您不讓他去，他根本靜不下心來做事，倒不如成全他，學成了是驚喜，學不成也好讓他死心。”

公公聽完，望了我一眼，問道：“你對他有信心？”

我點點頭。

那會，我完全沒有領會到公公這一眼，和這句問話的深意。

“既然他這麼想去，那就讓他去吧。”公公說，“不過，你要多盯着點，他自律性太差了。”

見公公松口，我自然滿口答應。

07

李海如願去了武漢一家培訓機構，學期一年，我則頂了他的缺，進店裡幫忙。

雖說店面不大，但各種零配件的型号成千上萬，要想把這些貨認全難上加難。

公公幾十年跟零件打交道，自然如數家珍，而我這個連螺絲型号都分不清的小白，入門難度可想而知。

還好我肯吃苦，虛心向公公和在店裡工作多年的堂哥請教。

記不住的零件我就拍下來備注好，慢慢地，也能在店裡獨當一面。

公公常誇我，學三個月比李海學三年都強。

我還有一項特長，就是特别會認人。

但凡進過店的，或者購過物的顧客，我都能記得，甚至能記清他們買過的東西。

公公覺得我很有做生意的天分，他跟一些大客戶應酬也會帶上我。

08

那是我飛速成長的一年。

時至今日，我仍對公公心懷感恩，他兌現了之前的承諾，是真把我當親生女兒對待。

在我的殷殷期盼中，李海也學成歸來，确切地說，隻是歸來。

公公讓他學以緻用，搭建一個網上銷售平台，他滿口答應，卻遲遲不見動靜。

催他，他就各種抱怨，說咱們這行早該淘汰了，型号那麼多，根本沒法實現網購。

我火了，怼道：“你當初要出去時，可不是這麼說的。”

“不學不知道，學了才明白。”李海居然振振有詞。

我突然就明白了公公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但也拿他沒辦法。

09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

有公公這根大梁撐着，我也漸漸能分擔一些，哪怕李海做甩手掌櫃，生意也還過得去。

但生活的巨浪打過來，總叫人措不及防。

那天晚上，我們都睡着了，卻被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

李海接的電話，才說了兩句，他就從床上彈起來，結結巴巴地說：“快快，老頭子上廁所摔了，現在還躺在地上，我媽搬不動。”

我們趕到時，急救車也到了，醫生初步診斷是腦幹梗死，病情兇險，建議盡快轉去武漢的醫院。

但是，轉院需要家屬自己聯系。

我寄希望于李海，畢竟，他在武漢讀的大學，可他在通訊錄裡翻了半天，居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幫忙的人。

最後，在醫生的建議下，我們直接給各個醫院值班室打電話咨詢。

一夜未眠，第二天中午才聯系好床位。

然而，公公在武漢治療了一個多月，病情一直反反複複。

10

有一天，公公的精神突然好轉，特意讓婆婆把我叫到床邊。

他的右半邊身體已沒了知覺，臉也歪了，就這樣歪斜着嘴角，花了足足兩分鐘才說完一句話。

他說：“寶月，這，這個家，就靠你了。”

我頓時淚如雨下。

我五歲時父親就去世了，父親在我腦海裡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

我和公公雖然隻相處了短短三年，但他手把手的教我做人和做生意的道理，是他成全了我對父愛的印象。

望着他已經渾濁的眼睛，我重重地點頭。

公公颔首閉眼，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擔。

幾個小時後，他的病情突然惡化，高燒不退，再次進了ICU。

這一次，公公沒能挺過去……

他對我說的那句話，居然成了臨終遺言。

11

頂梁柱就這麼走了，家裡也亂了陣腳。

公公治療期間，我們在武漢陪護，店鋪全靠李海堂哥撐着，營收減半。

而住院的日子裡，花錢如流水，現金流面臨斷裂。

接下來，怎麼辦？婆婆和李海都看着我。

潮水退去才知道誰在裸奔！

那一刻，面對他們娘倆六神無主的眼神，我突然明白公公催着結婚，以及遺言背後的深意。

他不是在找一個兒媳婦，而是在為妻兒尋一個可以撐起屋檐的人。

12

就這樣，我被強行推至承重牆的位置，無所依傍地頂起了這個家。

我能想到的辦法，就是為公公大辦喪事，将他之前送出去的人情都收回來。

那時，我已經懷孕五個月，按說應該避諱。

可是，傷心欲絕的婆婆隻知道哭，李海對人情世故又不明白，隻能靠我挺着大肚子裡外張羅。

大辦喪事除了收人情，我還有另一層想法，公公不在了，但他經營多年的關系網不能丢，我們要借這個機會好好維護一下。

可是，李海毫無這方面的知覺，連基本的場面話都不會說。

最後還得我這個大肚子兒媳出面……

13

後來，我常常想，公公當初相中我做兒媳，是不是早就預感到會有這一天。

姐姐們也常說，我嫁到李家，真不知是命好還是命苦。

公公走後，常年在店裡做事的堂哥，自立門戶，帶走了一批客戶。

店裡生意明顯下滑。

為減少開支，我讓婆婆和李海一起守店，自己把精力放在維護老客戶和開發新客戶上。

但是，我很快發現這是妄想，婆婆和李海對店裡的零件一問三不知，賣任何東西都要給我打視頻電話，相當于我在線上銷售。

而且他們也不肯學，婆婆年紀大，老眼昏花，情有可原。

可李海也推說自己對這些東西不敏感，記不住。

因此，婆婆守了幾天後就不來了，李海倒是在我的催促下每天都來，卻隻能負責搬貨和送貨。

就這，他還動不動喊累。

14

小店内憂外患，卻是一家人的生計，無人可靠，我隻能拼自己。

所以，生下兒子後，還沒出月子，我就工作了。

我建議婆婆搬過來住，這樣免得她一個人孤伶伶的，又方便照顧孩子。

但沒想到，婆婆一口回絕了，她甯願跟上班似的，早出晚歸，也不肯和我們同住。

後來我才意識到，這樣她晚上就可以休息，而我在店裡忙了一天，回家還得帶孩子。

不過，婆婆能在白天幫我照管孩子，我已經很感激了，不能要求太多，隻希望李海能幫我多分擔一點。

可我絕望地發現，我和李海，漸漸變成了之前公公跟李海管制與被管制的關系。

他一點當家作主的覺悟都沒有，依舊萬事不操心。

跟他提任何要求，和顔悅色是沒用的，必須發脾氣放狠話，他才會動。

因此，他再也不跟我說心裡話，就像之前他跟公公，表面服從，内心卻全是不服不忿。

15

平心而論，李海不笨。

有時遇到問題跟他商量，他也能提出中肯的建議。

問題是，他隻說不做，典型的隻會紙上談兵，最後都得靠我去執行。

有段時間，他說要建一個資料庫，最好能實現圖片搜索，我讓他弄，結果，他答應了一年，也沒建起來。

當然，可能有人會說，我就是太強勢，像管兒子一樣管他，他當然長不大，沒擔當。

這個道理我懂。

很早之前，我就想過要調動他的積極性，各種方法都嘗試過。

精神鼓勵，物資獎勵，撒嬌，耍潑，可惜對他都不奏效。

16

更讓我絕望的是，在兒子身上我看到了基因的可怕。

兒子今年六歲，他和李海相處的時間比較長，性格十分相似，看着溫順，内心卻很倔，除了我誰也不怕。

李海愛玩遊戲，兒子也愛玩。

每次看到他們父子倆癡迷的樣子，我就悲從中來。

店鋪是一家人的生活來源，可他們卻都漫不經心，什麼都靠我。

在心裡，我曾不止一次想過要跟李海離婚。

可是，我不想辜負公公的臨終囑托，更不希望兒子像我一樣沒有完整的家。

17

下定決心跟李海離婚，和這次疫情有關。

前幾天，我們這座四線小城終于解禁了。

那天早上，我去店裡打掃衛生，為開張做準備，忙活到中午才回家。

到家一看，父子倆仍在呼呼大睡，想到昨晚李海帶着兒子玩遊戲到淩晨，我氣不打一處來，抄起床頭的一杯水，澆在李海頭上。

李海從床上跳起來，罵我“神經病”，我懶得跟他吵，帶着兒子去了大姐家。

那天，我跟大姐哭哭啼啼半天，其實毫無新意，這些抱怨我已經講過很多次了。

我已經成了祥林嫂，我甚至知道大姐會勸我什麼。

因為在外人眼裡，李海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脾氣又好，鬧了矛盾總是他先低頭，還沒到離婚的地步。

18

說實話，我恨死了大家對李海佛系性格的概括。

什麼佛系，什麼與世不争，不過是在最該奮鬥的年紀裡不思進取。

在該擔責的時候說一句“你說了算”。

那不是佛系，那是懶惰、推責。

這樣的男人很安全，但并不可靠。

他在最現實的日子裡，讓身邊人活出了身後空無一人的絕望。

他以他的佛系潇灑，把我逼成一個萬事操心、潑辣能幹、焦躁易怒的女漢子。

但我并非無堅不摧。

每一個夜晚，聽他打夠遊戲後，發出那現世安穩的呼噜聲，我就會失眠到天亮，腦海裡全是第二天生意好不好，家裡人不要生病，自己不能倒下……

19

那天，大姐例行勸過我之後，打趣道：“晚飯就在這吃吧，信不信，一會李海鐵定來接人。”

果然，才吃過晚飯，李海就來了。

兒子一向親他，見他進門，馬上就往他身上撲。

大姐也開始趕人，說：“兩口子誰也不要往心裡去，快回家吧。”

回去後，我發現家裡已經被李海打掃過了，還換了新的床單被套。

按說，我應該高興才對，可是我太了解李海了。

每次都是這樣，惹我發火之後，就表現好一點，但用不了幾天，又回到原點。

我真的累了。

20

睡覺前，我一邊給兒子講故事，一邊想哭。

我自言自語道，你整天和你爸一樣，隻知道玩遊戲，長大了可怎麼辦啊？

誰知，兒子居然胸有成竹地說：“等我長大了，找個像你這樣能幹的媳婦，不就行了。”

你能理解我當時的感受嗎？

真的是當頭一棒，萬箭穿心！

心裡隻剩死寂般的絕望。

都說童言無忌，但這就是他從這個家庭裡學到的。

我悲哀地想，難道我自己深受其苦，還要再培養一個像李海這樣的男人，讓别人家的女孩活成我這個樣子嗎？

我不怕生活把我逼成一個漢子，但我怕懶癌也在遺傳。

之前，我不想離婚就是想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

可是，如果這個家帶給他是這樣的影響，那我的苦苦支撐又有什麼意義？

我永遠叫不醒裝睡的李海，那麼，我還要搭上兒子的人生，讓他做李海的翻版嗎？

寶月的一句原話特别紮心：“小念，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甚至盼望他出軌，那樣，就可以下定決心離婚了。”

我想，除了寶月，應該沒有女人願意和這樣的男人搭夥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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