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到個話題讨論：#你覺得人世間最珍貴的是什麼#

翻看大家的回答，很多人說是生命、健康、時間、親人、快樂……

很奇怪，我看到這個話題，腦海中的第一反應是家鄉的天空。

我想到我坐在老院子的石牆上，看着後山的那片天。

夏天的午後，剛下過雨，空氣濕漉漉的，我穿着姑姑買給我的彩條束腳褲，趿拉雙白布鞋，一個人坐在牆頭上。

太陽還沒有出來，奶奶在屋子裡睡覺。

四周安靜極了，偶爾有大嬸大叔扛着農具經過，互相聊着天，又走遠了。

天空很藍，常見到有人形容天藍是“水洗過一般”，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種純粹幹淨。

靠近後山的天空，并不是這樣，是漸變的藍色，還在不斷變化。

如果我懂美術，大概會知道它們是什麼色彩名稱，可惜我不懂，那些深淺變化讓我想到水墨畫，真美。

原來那段時間、那些感受，竟然成了我最珍貴的東西。

而那時候，我所學的、做的，全部是無用的東西。

1

我看不進任何書的時候，會讀詩歌。

從前喜歡顧城，他的詩歌裡有童趣和天真。

最近在讀博爾赫斯。

詩歌有什麼用呢？學這些對生活似乎起不到任何幫助。

是的，它确實沒什麼用，不能增長我的認知，也不能帶給我顯而易見的好處，若是我談論起它，旁人隻怕覺得你裝逼，僞文藝，但我依然需要。

詩歌是語言的凝練，有更多的想象空間，不同人會讀出不同的感受。敏感度下降的時候，我需要讀詩歌。（盡管我也沒讀過幾首，讀完就忘記）寫文案後給自己另一個理由：為了增強對句子節奏的把控，為了洗眼睛，體會不同詞語搭配出的意境美。

博爾赫斯能把許多不同的意象聯結，詞彙搭配出别樣的美感，他的詩裡有很多典故、哲思和神話。

很多人應該是從這首《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知道他。“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我給你我的書中所能蘊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氣概和幽默，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他的心敏感、熱忱、珍貴又懦弱，這樣的心應該放在博物館裡，而不是流落到塵世。他必定會受傷，沒有人喜歡另一個人的“寂寞、黑暗、饑渴，困惑、危險和失敗。”能被打動的，不會是這些，當它們是藝術作品，很動人，當他們成為現實，很吓人。對于熱烈滾燙的感情，人們期待又畏懼。

人似乎總在尋求同類的理解和認同，但是從内到外、徹徹底底地坦露自我，又怎麼會經得起審視呢？

可惜2019年的我，并不懂這個道理。

2

我有一套彩鉛，現在還收在抽屜裡，兩年沒有再動過。

畫畫，也是沒用的東西。（對于非職業的我）

我隻會畫簡筆畫，比如畫個小人兒、蘋果、小花什麼的，最得意的一幅畫，畫的是植物大戰僵屍裡的僵屍和窩瓜，還有海綿寶寶。

描摹色彩讓人放松。

同樣讓人放松的事還有做手工。

做手工也是沒用的事。（對于非職業的我）

我會坐在桌子前4個小時給洋娃娃縫制一雙小鞋子，會看n個視頻學會裁剪娃衣，現在這門手藝也忘了。

不做就忘嘛，我的娃娃躺在黑暗的布袋子裡，不在我的身邊。

聽音樂，也是沒用的事。（對于非職業的我）

我不懂音樂的風格和流派，隻是長了雙耳朵喜歡享受樂律帶來的快樂。

能聽見，耳朵不會痛，多好。

3

最沒用的事，是我那年做了幾個月的鄉村女教師——教小學英語。

天知道我對自己的發音多沒自信！

高三的時候，我就因為口語不太标準，每次領讀單詞都要提前練習好久，再加上我還是語文課代表，就和老師辭去了英語課代表的職責。

為了不誤人子弟，我撿起多年沒碰的英語，學習了4個老師的發音教程：賴世雄美語發音、謝孟媛英語和兩位不知姓名但很優秀的女老師。

我一通找資源找課件，觀摩其他老師的講課内容和風格，我希望我講的内容深入淺出，易于理解，讓孩子們喜歡學習英語這門課。

農村補習班的條件簡陋，第一節課的時候，我在白闆上畫了一個時鐘，引入課程。

孩子們被吸引了目光，配合單詞和句子，我又畫了卡通小兒和小動物。

（畫畫的手藝用上了！）

結果讓我驚喜，我的學生愛上了英語課。

“老師，明天第幾節是英語課呀？”

“我看看，是最後一節。”

“啊，這麼晚，想早點見到你。”

講課的時候，我設置了遊戲答題環節，提高孩子們的參與度。沒有人能拒絕遊戲，而且有獎勵機制。

孩子們很高興，每次都搶着答題做遊戲。

有個小男孩，第一節課選擇坐在最後一排。

我問他為什麼來補習，他說是被爸媽逼着來的，他好朋友在這學，他就來了。

最開始聽寫單詞，他常常是空白或者寫一兩個，上課就玩或者睡覺。

我把他調到了前排。

他做對的或者回答對的問題，我就誇獎他，講課常常看他的眼睛。他單詞聽寫比前一天多寫對了兩個，我也誇獎他，從來不批評他。

他認真聽課的時候越來越多，主動回答問題，還會搶答了。

我講音标的時候，發現他特别聰明，他比其他孩子更早發現其中的規律。

他說這是件好玩的事，他對英語有學習興趣了。

我真替他開心。

可是，過了一個月，他沒來上課，其他孩子說，他上次考試成績不好，他媽媽不讓他來補習了。

我有點無奈，學習成績不是一朝一夕能提高的，他已經喜歡學習英語了，為什麼不再等等？

我以為他不會再回來了，結果過了一周，他又回來上課了。

我問他：“前幾天你怎麼沒來上課呢？”

“老師，車不來接我啊，我都去路口了，沒有車。”

我又好笑又開心，小孩子的道理真簡單。

還有個小女孩，上課的時候簡直是秒睡。

上一秒她還在聽課，下一秒再看她已經睡着了……這睡眠質量誰不羨慕？

她的英語成績不大好，我聽寫單詞的時候，發現她寫單詞的紙是從田字格上撕下來的一小片，她也不是家庭條件不好的小孩，她對英語是赤裸裸的嫌棄和敷衍啊。

但是她性格很開朗，也很大膽，有什麼問題都直接問。而且她梳雙馬尾真的太可愛了！

我覺得小孩子是很敏感的，你喜不喜歡他，他們都能感覺到。

也可能是我天生有孩子緣，放學後我打掃教室衛生，她會主動留下來幫我掃地、倒垃圾。

有一天她特别興奮跑來，把一個嶄新的筆記本摔在我書桌上，“老師，看我的新筆記本，我昨天特意讓我哥騎摩托去給我買的！”

我翻開筆記本，裡面還有她新寫的英語筆記，“這個筆記本好看呀，以後好好做筆記。”

她很開心。

有個小男孩很頑皮，上課很喜歡搞小動作，打擾其他學生學習。

他長得白白淨淨，一看就是被家裡人寵愛的小少爺。

其他小朋友說，他的爸爸媽媽在外面打工，很少回來，是他爺爺奶奶帶他。

“他爸媽每次回來都給他買新衣服，好多好吃的，還有玩具。”

“他爺可厲害了，他不聽話他爺打他，他就怕他爺，但是打也沒用。”

這個小男孩上課全憑喜好，經常性地：

“我書呢？我書哪去了？”

“老師，我忘帶本了。”

“欸，老師，我忘寫作業了哈哈哈。”

但是，他是個很大方的小孩子。其他的小朋友如果誰忘記帶本或者沒有筆，他馬上說：“老師，我帶了，我借給他。”

啪——

直接把鉛筆丢過來。

就很大哥範，霸道總裁的小苗子呀。

剛開始上課的時候，我講白闆上的題目，問大家，“應該選哪個呀？”

底下的學生們都在喊答案，他直接竄到到講台上，拍拍我，指着選項說：“欸，老師選這個！”

班裡的小孩子爆笑。

我當時感覺腦袋右上角有三條黑色豎線，我說，“xx，和你商量個事好嗎？”

“什麼事啊老師？”

“下次老師提問題，沒有叫到你，你可以不下座嗎？你看你下座，其他同學都在笑，就打斷了老師講課。上課有課堂紀律，回答問題先舉手，老師叫你你再起來，行嗎？”

“行行行，OKOK，老師下回我不了。”

結果第二次，曆史再次上演。

我看着竄到講台前的小蘿蔔頭，問他：“你上次答應我什麼呀？”

“啊！老師我忘了，sorrysorry！”溜了溜了。

第三次，他又來了。

我真的被他氣笑了，這次還沒等我說話，他自己拍腦門，“诶呀， 我又忘了，老師我下次再不忘了！”

“記得你說的啊，說話算數！”

後來，他再沒犯過這個錯，想回答問題激動的時候，還舉着一隻手，另一隻手墊在胳膊下面。

特别可愛。

糟糕，寫到這裡又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上課的那段時間我很疲憊，常常淩晨一點睡，早晨四五點鐘起，中午抓緊時間休息。但是我現在回想起來，更多是和孩子們相處的趣事。

沒有課的時候，她們會跑來我教室上自習，我從來不約束他們一定要學英語，哪科作業沒完成就寫哪一科。

有個小男孩總喜歡偷懶，不背單詞，自由活動課的時候我喊他進教室，看着他背。

讓我意外的是，其他的學生知道我下節課測試，全都跑回來背單詞，操場瞬間沒人了。

我當時很意外。

有個女孩，課間休息也跑來和我說幾句話，我問她有什麼問題嗎？

她說沒有，我就是來看看你。

有個女生年齡最小，在我書桌上丢兩塊糖又跑掉了，“老師，給你糖吃。”

他們送給我圖畫、折紙、帶羽毛的圓珠筆、漂亮的貼紙，還會給我寫信。

現在想起來，我心裡也是滿滿的幸福。

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事，我可能會一輩子留在家鄉，做個鄉村女教師，寫寫我那些好笑的白日夢小說。

4

對于我的專業和我的夢想，做老師有什麼用呢？

如果我因為沒用就不去做，就不會收獲那麼多快樂喜悅。

教小朋友的時候，我送給他們每個人一隻書簽，是我自己做的，打孔、畫畫、穿繩。

我把自己做的發卡飾品，作為小獎勵。

沒用的手工活也派上了用場。

如果一個人一生安樂，那些沒用的東西，依然是沒用的，他們隻是錦上添花的趣味。

可是一個人靈魂沉寂的時候，那些沒用的東西，是救贖。

人有時候要走過一段昏暗的路，這條路沒有别人，也看不到什麼希望。不期待也沒有多餘的情緒，隻是活着。

看着天空的時候，我知道這一刻是屬于我的。天空是寬容的，風是溫柔的，這一刻就是最珍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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