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現實主義詩歌總集,《詩經》中有許多戰争徭役的優秀詩歌。《王風·君子于役》便是這樣一首詩歌,它即景抒情,委婉蘊藉的表現對現實的不滿與無奈。
全詩以一位思婦的口吻,傾吐了對出征在外的丈夫的思念,語辭直淺而情意濃厚,因此讀之每每讓人感動。
《王風·君子于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雞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來。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
雞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君子于役,苟無饑渴!
這首詩為王風十篇的第二篇,大約産生于周平王東遷以後到春秋中期以前的這段時間,在王城周圍流傳。
此詩共兩章,先看第一章。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
君子:女子對丈夫的稱呼。
于役:在外行役。
期:這裡指歸期。
曷:何時。此句是說,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開篇這三句看似平淡的叙述,背後熔鑄了複雜的情感。首句交代出女子感情起伏的原因:丈夫出外服役。
“不知其期”是感情之所以激動的原因,一方面說明了已經等待了漫長的時間的,另一方面也說明這種等待很大可能還要漫無邊際地延長下去。這種沒有确定結果的等待,最是浪漫又最是殘酷。
“雞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來。”
埘(“shí”):鑿牆做成的雞窩。
不日不月:無日無月,極言時間之長。
這幾句純用白描手法,描繪出了一幅鄉村暮歸圖:黃昏來臨,一天将進入尾聲,雞、羊、牛都已歸圈了,勞作了一天的人們也都荷鋤而歸,一家人将團坐在一起吃晚飯。可是她等的那個人,怎麼沒有歸來呢?
女子的心情失落,皆是由“日之夕矣”導緻的。農業社會中,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黃昏這個晝夜交替時期被看作親人團聚的标志。而這個女子,獨自一人,想到周圍人家的團聚場面,因此情緒不高。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
雞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君子于役,苟無饑渴!
這首詩在結構上采用重章的形式,所以第二章與第一章的基本相同。
佸(huó):聚會。
桀:通“榤”,是用竹木所編的、給雞栖息的雞折子。
括:通“佸”,聚會,來到。
苟:有“也許”“希望”之義,是帶有疑問語氣的希冀之詞。
除了雞與牛羊的栖息地的表述不同,略有差異的這三句話更值得注意:首章“不知其期”,第二章為“不日不月”;首章第三句是“曷至哉”,對應第二章為“曷其有佸”;首章末句是“如之何勿思”,第二章末句“苟無饑渴”。
“不日不月”,無日無月,極言時間之長。承接“不知其期”,但在表達等待的無止盡的意思更進一層。當一次次的等待均無果時,女子不得不接受事實。于是望穿秋水的相思與無可排解的幽怨化成了一句“苟無饑渴”的關懷與祝願。
關于此詩的題旨,《毛詩序》曰:“君子于役,刺平王也。君子行役無期度,大夫思其危難以風焉。”後來朱熹則不這麼認為,他提出:“大夫久役于外,其室家思而賦之。”
可以說整首詩由“日之夕矣”這一特定時間構思立意,思婦的複雜情緒也由此而發。在中國古典詩詞中,“黃昏”這一意象往往代表着低沉的心緒。作為一個光明與黑暗的臨界點,黃昏時分會對人們的生活産生影響,從而引起人的情緒的變化。(關于“黃昏”意象的解讀,感興趣的胖友可以移步墨醬的這篇文章:最難消遣是黃昏:古典詩詞為何愛用“黃昏”意象? )
雖然詩歌中沒有明顯的對現實的怨怼之語,但是聯想一下當時的背景:春秋戰國時期,周室衰微、禮崩樂壞、無休止的諸侯混戰,深受災難的,還是普通勞苦大衆。
《君子于役》這位女子的丈夫,“君子”是出于什麼原因背井離鄉、久久不能歸來?是服兵役亦還是去服徭役?詩中沒有明說,但這類問題在當時是非常普遍的。
統治階層對普通百姓橫征暴斂、肆意生殺予奪,其家人對外出的親人時刻都在擔憂。《詩經》中像像《君子于役》這樣表現戰争、徭役類的社會現實的作品還有很多。如《小雅·采薇》《衛風·伯兮》。
《君子于役》整篇詩歌充滿了濃厚的鄉土氣息和生活趣味,尤其是黃昏時分,雞群回巢、牛羊回欄、女子坐在家門口帶着一絲希望期待着今天結束之前會有一個好消息。
這位女子的所有的挂念與惆怅,讀者便由此感知。
作為較早的“閨怨詩”,《君子于役》開啟了後世詩歌的“等待”模式,詩中的“黃昏懷人”對後來的文學産生了深遠的影響。
後來的《古詩十九首》中的思婦說:“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日日思君不見君,萬般無奈與糾結,最終卻變成希望遠行人會生活得更好。與《君子于役》末句“苟無饑渴”的關懷異曲同工。
李商隐寫“君問歸期未有期”“何當共剪西窗燭”如果有确定的歸期,無論時間長短,等待的人心中總歸是踏實的;而歸期未定,已經等待多時的思婦隻會越來越焦灼,甚至這種情緒會影響到她正常的生活。可是,她也隻能幻想着重逢後共剪西窗燭,來稍微緩解一下不安。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晖脈脈水悠悠,腸斷白頻洲。”溫庭筠筆下的這位女子,在黃昏時分獨站在江邊小樓,對過往的船隻仔仔細細地查看,希望能從船上下來她的親人。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就這樣在希望與失望的相互交織、輪流交替中消磨着青春。
作為女子,李清照對黃昏時分更加敏感,正所謂“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雨中黃昏時期思婦倍感孤獨凄涼、愁腸百結。
方玉潤在《詩經原始》中高度評價《君子于役》:“傍晚懷人,真情實境,描寫如畫。晉、唐人田家諸詩,恐無此真實自然。”
等待,雖然浪漫,但也是非常殘酷的。《君子于役》注定不僅僅是單純地表現了令人感動的妻子對丈夫的清苦等候與綿綿相思,而且會鼓勵更多詩人去探索更多的關于“黃昏”、關于“等待”的詩意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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