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濯鳳目中盛滿淩厲的笑意，就在衆人以為她會順坡下驢時，卻沒想到她婉聲道：“如果我說不呢？”

她語氣實在柔婉，聲音實在溫和，教人乍一聽還以為她說的是“無妨”。

當即便有人面色難堪起來，問：“雲四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不好嗎？”

雲濯收了滿眼的笑意，看向那人，道：“我若在你身上劃一刀，事後又費心費力為你處理傷口，仔細包紮，那當時刀劃下來的痛楚你便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嗎？”

“也不必說一兩句質疑與一道刀傷如何能相提并論，你們今日能口口聲聲問我為何不可于得饒人處且饒人去，全是因為面對你們的質疑與嘲諷，我心有不甘，于是站了出來，可你們想過沒有，倘若今日換了個人，而那人無我這般霸道心性，她又該如何自處？無憑無據便信口雌黃，污我清譽又損公主名聲時，怎麼你們不與自己說一聲‘得饒人處且饒人’？”

她挺直了脊背，站在衆人中間，春風骀蕩，将她的紅裙與墨發吹起，精緻的眉眼中溢滿驕狂之色。

這一刻，裴菀音看着她的身影，忽然明白為什麼二表哥同她說：“隻要你見了我妹妹，一定會喜歡她的。”

她好像什麼都不用做，單單是站在那裡，身上便有了耀眼的光芒。

而世人，合該臣服在她的光芒之下。

“依照雲濯小姐的意思，是不屑我們的道歉了？”又有人問道。

雲濯循聲望去，忽而笑道：“方才你說，我畫工如何，公主地位尊崇，說了便算數。如今你又問我，是不是我不屑你的道歉，可我怎麼記得，自始至終也沒有聽見你賠罪的聲音呢？”

“還有你，”她又指了一人，“你說你性子較真是嗎？不巧，我這人比你還不如，霸道得很，既要賠罪，你說是不是該誠心一些？可我都感受不到你的誠意，談何海涵？”

“你，”她目光從那人身上移開，來到另一人身上，“不知公子以為，我既當着諸君的面顯露畫工，今後能否在這京都畫壇中有一席之地了？”

她看得分明，方才便是這三人混在人群中煽風點火，而今被她一一指認出來，裸露在衆人目光前，卻又不敢做聲，眼神遊移。

她搖了搖頭，轉身振袖朝園外走去，口中放聲道：“古有媚上者見鹿為馬，今有欺我者橫加污蔑，世道如此，其可笑矣！”

裴菀音笑着同衆人道：“花也賞了，宴也吃了，諸位請便吧，本宮還要上雲府向姨父請罪，就不送各位了。”

雖是笑着，可這話中的怨氣與怒氣是個人都聽得出來。然而錯在他們，這時候誰又敢站出來說一句長歡公主的不是呢？

……

裴菀音自然是不可能去雲府賠罪的，待雲濯回到府中後，隻收到裴菀音命人傳來的口信：“今日表妹借我花宴成就了一番名聲，他日定要償還我這個人情。”

侍女來傳話時，雲宣和正興沖沖走過來，人還未到聲先至：“妹妹怎麼樣，今日花宴上好玩嗎？聽說你今天很是出了一回風頭啊，看來總算是沒有枉費你二哥哥一番苦心！”

雲濯這會兒聽明白他的意思了，合着她去花宴不是嫡母的意思，竟是二哥這根攪屎棍在使力呢！她向紅袖使了個眼色，紅袖立時走過去将書房門打開，請雲宣和進來。

雲宣和入得書房，面上笑意朗朗，下一瞬便聽到自家妹妹對旁邊一個侍女道：“你方才對我說什麼，對二公子再說一遍吧。”

那紅衣青袖的侍女便複述道：“公主說：‘今日表妹借我花宴成就了一番名聲，他日定要償還我這個人情。’”

雲宣和愣了愣，看了看屋子裡三人：“什麼名聲？什麼人情？”

雲濯坐在斑竹黑漆描金椅上，對紅袖道：“你同二公子講講，你家姑娘我今天是如何在金谷園中大殺四方的。”

紅袖欠身道是，随即與雲宣和說起來今日雲濯在金谷園中的事迹。

雲宣和聽得驚歎連連，最後竟是鼓起掌來：“妙啊，要我說你就該多去這樣的宴會上，好讓京都那幫土包子見識一下，免得他們一天天的都不知道天高地厚，這下好了吧，打臉了吧！哎喲，平素還最看不起小爺我這樣的纨绔，真厲害呀，到頭來還不是要被小爺的妹妹用手指着罵！”

雲濯翻了個白眼，道：“我怎麼越看越覺得你是在幸災樂禍呢？你信不信，待會兒父親回來聽說了這事，又要命人傳喚我去書房了？”

“……這倒是信的。”雲宣和一腔熱血忽然就被澆了個透心涼，“不過你别怕，待會兒他若是責罵你，我就去給你請母親來，母親一向寵你，這回肯定也是會向着你的。”

雲濯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這回得罪了許多高官子弟，便是嫡母來說情，這事也沒那麼好了結。

但她不後悔，如果今日之事重來一次，她還是會這樣做。前世她便過得很不快活，這一回，她怎麼也要按自己的心意處事。

“我們不如來賭賭看，父親還有多久會派人來叫你？”雲宣和提議道。

他們從前便喜歡這樣玩，不過那時候賭約的内容大多是關于雲宣和，譬如他闖完禍雲桓多久會派人叫他去書房，會給出什麼樣的懲罰等等。

“行，賭你屋裡那尊紅珊瑚吧，我瞧着我這屋子裡太素了，就該有個花哨一點的擺件。”雲濯很快就接了他的話茬說道，“我賭父親再過半個時辰會叫我。”

“半個時辰？好，我賭一個時辰。”雲宣和是知道今日雲桓去哪兒了的，他與同僚有約，今天下午他還在茶樓看見自家老父親了，吓得他差點沒從二樓直接翻下去。

當代中老年人的樂趣難道不是在喝完茶之後再去聽個小曲兒什麼的嗎？聽完小曲兒總還要再關心一下時政大事吧？他不相信老父親能這麼快回來。這一局他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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