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沉的天氣，今年的清明還是下雨。小文拎了幾袋冥币，一些紙金條，拿着鋤頭，坐上父親的電瓶車，沿着村裡的水泥路駛向那一年未去的老墳地。陰沉的天空，小雨淅淅瀝瀝的下着，掃墓的人多了，那片墳地都被踩成稀泥了。墳地裡豎滿了墓碑，其中有一個特别的顯眼，那是一個仿造西方而立的十字架墓碑，通體暗白色，中央放了一張相片，那是小梅的奶奶——王香，上半年去世的，小梅一家都信基督教的。

剛修通了水泥路那年，村裡便有一群身穿白袍子青年女子手持經書，一口上帝，一口庇佑的宣傳，傳單上寫的都是一些“深愛世人”，“信天帝”，“得永生”，之類的标語見人就發，大家都是随便看了看，有些被人拿來做引火少了。村裡隻有王香信了，說來也是巧，那些婦女過來傳教的時候，劉老太都身體不适，卧床休息。那群婦女每到她家，便有幾人陪着劉老太說話談天，另一些人則幫着她打掃屋子，收拾，這讓王香心裡暖暖的，沒過多久就跟着那群人去宣傳了。劉老太信了基督教不到一年就去見上帝了，小梅一家在她的帶動下，竟也都信了基督教。

今天是清明，自然也不是小文家掃墓的日子，王香的墓前卻什麼都沒有。村裡的人也不覺得奇怪。已經有好幾戶村民開始燒香焚紙，跪拜，青煙彌漫，随風飄散。半張冥币不知從哪家的火堆中飄起，緩緩落到王香墳前。一個中年男子手持香煙，踩着爛泥艱難的走到王香墳前，彎腰伸手去撿那冥币，可就在他拿到冥币之時，整個人忽然劇烈顫抖，眼睛一白，倒在了地上。

“老劉，你怎麼了？”一人見此，急忙跑過去想要将老劉扶起，可沒等他雙手靠近，那老劉自己就翻身靠着王香的墓碑坐了起來。老劉半邊身體都是黑乎乎的稀泥，臉上也沾滿了泥土，模樣很是狼狽，但他卻沒管這些，自己坐在那裡望着衆人“嗚嗚”地哭了起來，邊哭邊用手抹眼淚，臉上被擦的全是泥手印。 “老劉，你這是？”村裡人都感覺到了不對勁，有一個大膽的忍不住走上前詢問，但老劉沒回答他，依舊自顧自的在那裡哭泣，仿佛是有說不盡的苦楚。氣氛變得詭異了，墳地裡的人都圍攏了過來，老劉的兒子想拉他起來，但是怎麼也拉不動。 “我看八成是王香上了他的身。”父親側過頭悄悄對我說道。

“她不是到天堂去見上帝了嗎，怎麼還沒走？” “鬼知道呢。”小文從來沒見過這場景，突然有些害怕。那老劉哭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止住了，隻見他睜着紅腫的雙眼，開口對周圍人說到：“去把我兒子叫來，我有話要和他說。” “爸，我不是在這嗎，你有什麼話要說，你是怎麼了啊？”老劉的兒子立即回答到，但老劉似乎沒聽到，一直重複着剛剛的那句話。

“你爸可能是被王香上身了。”父親終究忍不住，上前對老劉的兒子說道，村民聽了也開始議論紛紛，一人喊道：“那你還不快去找王大？去晚了，當心你爸沒命了。”老劉的兒子聽了，騎上車就跑了。不多久，王大和他媳婦以及小梅都來了。三人換了身基督教徒的衣服，王大手裡握着木質的十字架向人群中央擠去，邊走邊說道：“主已将我母親收去，她正在天堂歌頌上帝，你們遇見的肯定是魔鬼，是來迷惑你們的。” “臭小子，還在信那鬼玩意，你娘都快被他害死了！”那老劉聽到王大的聲音，忽地從地上竄起，一把将王大手中的十字架搶奪下來，扔到地上狠狠踩去，直将那十字架踩得四分五裂才 “你這魔鬼，竟敢侮辱上帝，我勸你趕快忏悔，不然上帝定不饒你。”王大依舊面不改色，堅信那是惡魔在迷惑自己。

“都怪那幫害人精啊，讓我去信什麼洋人的上帝，哪知道我死了之後，魂魄卻到了地府，可地府的鬼差說我信的上帝，不肯收我，我隻好飄洋過海去洋人那邊。那幫洋人可惡啊，活着的時候到處搶錢，現在死了就把天堂占了，說是隻有洋人才能進去，他們隻管洋人，不管我們這邊。我在那天堂門口呼喊上帝的名字，可根本沒人回應......”老劉越說越傷心，那語氣就和王香生前一模一樣，“現在我就是個孤魂野鬼，在這裡飄蕩，沒衣服穿，沒房子住，沒東西吃，整天挨餓受凍，不知何時才是個頭，大郎啊，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燒點錢給娘，讓娘買件衣服穿，有一口飯吃，就算娘求你了。”大牛是王香對王大的稱呼，這是村裡人都知道的。

“上帝熱愛每一個信仰他的人，他不會抛下任何一個虔誠的信徒。”其實聽到老劉的話，王大臉色已經有些緊張，這老劉說話的方式簡直就和他母親一模一樣，但他依舊說着那些聽起來有些荒唐死闆的話語，看來是不願相信，又或者是不敢相信。一旁的王大媳婦和小梅明顯慌了，但看到王大還在與老劉對話，都不敢說話。“作孽啊，你連你娘都認不得了嗎？”“我娘正在天堂享樂，你這魔鬼不要胡說八道。”王大一臉堅決，鐵了心的認定了眼前的絕不可能是他娘的靈魂。見到王大如此絕情，老劉臉色忽然黯淡下來，他展開握着半張冥币的左手，正欲說話，忽然身體一顫，随之神色焦急，跳起來說道：“哪位行行好，給我點錢，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他也不管别人給不給，看見不遠處一堆冥币就跑過去拿了一小堆，放到劉老太墓碑前，伸手掏出打火機慌慌張張地點火準備引燃手中的那幾張冥币，卻不想剛打了一個火苗，王大忽然伸起一腳，就将那打火機踢飛了

。“不準侮辱我娘的墳頭，你這魔鬼！”“作孽啊，作孽啊。。。”老劉絕望的看着王大，淚水湧出，随着他身體再一次劇烈地顫動，他又暈了。“感謝上帝，魔鬼終于離去了，阿門。”王大看着暈倒的老劉，單手畫十，緩步離去，隻有小梅最後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似乎有些許疑惑。 “還是給老太太燒點吧。”小文的父親撿過打火機，将那堆冥币引燃了。青煙缭繞，希望能飄到王香那裡吧。

夜晚小文進入了夢鄉，夢見王香，王香說他收到了父親給他燒的紙錢，他還說閻王爺說她在能陽間行善一百件就讓她投胎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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