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大師兄的誕辰，我去給大師兄掃墓。

大師兄的金身不倒，端坐在水精蓮台上，神态安詳，通體都是佛光，身旁的石碑還寫着兩行佛偈：“此去方得自由，衆生從來平等。”

你要問了，人家忌日才掃墓，你誕辰掃個鬼的墓啊？你有所不知，我都不願意來，但是要讓天下的猢狲們安心，我總得來幾回。

不管是誕辰還是忌日，普通人都不能來看大師兄，倒是我們師兄弟加上三清四禦五方五老他們，經常裝模作樣來到這裡念個悼詞滴幾滴眼淚。

普通人？呵呵，普通人又不姓孫，哪有資格去給鬥戰勝佛掃墓？有一年，花果山的猴子猴孫們不知死，浩浩蕩蕩跑到當年戰天鬥地的地方，豎起齊天大聖的旗子，一群烏合之衆，妖族餘孽，哭天喊地。卻被土地廟派出的一幫捕快打了個七零八落，抱頭鼠竄。

唉，現在的人呐，哪裡懂得大師兄到底是個什麼人？都曉得他神通廣大，他滑稽有趣，他沒事就捉虱子吹牛逼。哪裡曉得他說過：“老孫是一分為二的，一半是猴氣，一半是虎氣。”

現在的猴子猴孫們，隻曉得崇拜那個慈祥溫和、普渡衆生的好人大師兄，個個裝模作樣當他的粉絲，懷念大師兄。可是他們連大師兄的三分手段，半分心腸，都學不到，大師兄啊，是個降龍伏虎，擎天踢鬥的主啊。當年他扯碎生死簿，踢倒八卦爐，攪亂蟠桃宴，又何曾像後生晚輩這般軟弱無能？大師兄做事，從來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小娘們繡花啊。大師兄又何時祈求過别人來救啊？

現在的玉帝和佛祖，隻曉得宣傳大師兄武功高強，法力無邊，意志堅定，浪子回頭金不換，十萬八千裡惡戰天下邪魔，最後成佛成聖，天下無敵手。卻從來不說大師兄取經的真相是什麼，更不敢告訴大家大鬧天宮的真相是什麼，其實真正的大鬧天宮，不是在取經之前，而是在取經之後。大師兄這具軀體是真的，但這不是他呀。

蟠桃會之後，西天勢力大盛，陵霸中土，老君昏聩無能，玉帝唯西天之命是從，天庭名存實亡，我中土一脈，危在旦夕。是大師兄深思熟慮，帶着我們一路向西，積蓄人心和力量，來到靈山之下，鐵棒橫空，呵佛罵祖，大戰西方十八路羅漢天使聯軍。最後與佛祖簽下停戰之約，中土衆生才有安身之所。

經書上沒有寫，所以大家并不知道，取經回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天庭并沒有玉帝，大師兄一個人孤零零若有所思。把天下交給了我們，交給了三清四禦。

坊間傳聞，大師兄成佛之後，有帝王之意，性情大變，氣量狹窄，曾經沒事就把我和師弟打得半死，沒事就把天庭諸神打個半死，還讓猢狲們上竄下跳，羞辱高貴的神仙和諸佛，這便是真正的大鬧天宮。大家都在罵大師兄生性好鬥，一刻都不肯消停，禍亂天庭和仙界，但是他們并不知道這一切的根源是什麼，也不知道我們漫天神佛想要做什麼。

大師兄太幸苦了，他一生就為大鬧天宮而活着，之前要鬧，現在勝利了還要鬧，因為他總覺得并沒有成功。我們跟着他一點都不輕松，我們還是向往着西天和靈山，作為仙佛神聖，吃着天下供奉有什麼不好？

沒辦法，他要鬧，我們就陪他鬧，猢狲們借着他的威風大鬧天宮，但猢狲們沒有腦子，我們滿天神佛也有自己的子孫，我們的孩子也可以大鬧天宮，鬧呗，鬧呗，大師兄再厲害，終有一天是要死的。

有一天，大師兄真的死了，我們不念舊惡，給他塑造了金身，封印了他的靈魂。把他塑造成亘古以來的第一偉人，但抹去了他的很多事迹。同時，我們打開南天門，請回西方佛祖聖人十八羅漢各路天使，玉帝也有了。大家又可以坐在蓮台上，享用四方血食了，其樂融融。

那些大鬧天宮的小猢狲們一個個在世間消失，連肉體和名字，而那些大鬧天宮的我們的子女兒孫，卻一個個都成了受害者，可以繼承我們的蓮台。

我們藏起了大師兄的棒子，删改了他寫的經書，在世界各地豎起他的雕像。

那些猢狲的後人們什麼都不懂，随便編個故事，他們就信了。

我看着大師兄的金身，笑道：“世間終有輪回，師兄，你掙紮個什麼啊。”

忽然間，大風吹起，那石碑上的字搖搖欲墜，線條錯亂得像星河倒轉。

我仔細看去，似乎藏着一句：“不須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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