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前性欲小說大都以曆史人物(帝皇)為中心,必托附史乘,尚不敢直接描寫日常人生,這也是處在禮教的嚴網下不得已的防躲法。而一般小說之尚未脫離Romance(即專以帝皇及武俠士為題材的小說)的形式亦為原因之一。
直至《金瓶梅》出世,方開了一條新路。
《金瓶梅》于明代萬曆庚戌(一六一○年)始有刻本,作者不知何人;相傳謂是王世貞,則因沈德符《野獲編》雲出嘉靖間大名士手,故世人拟為王世貞;或謂乃王之門人所作(謝頤序)。此書描寫世情,極為深刻,尤多赤裸裸的性欲描寫。《飛燕外傳》與《迷樓記》等皆為文言作品,《金瓶梅》乃用白話作,故描寫性欲之處,更加露骨聳聽。全書一百回,描寫性交者居十之六七,--既多且極變化,實可稱為集性交描寫之大成。全書事實,假《水浒傳》的西門慶為線索。故事的開端即為西門慶私通潘金蓮,鸩死武大,占金蓮為妾。後武松來報仇,尋西門慶不獲,誤殺李外傅,刺配孟州;西門慶由此益放恣。有李瓶兒者,其夫花子虛故與西門慶相識,家資富有;西門慶陰使黨羽勾花子虛嫖娼,而自與李瓶兒私通。後花子虛以虛症死,瓶兒遂挾家産歸西門慶為妾。西門慶又娶孀婦孟玉樓,亦有私财甚多。因此西門慶愈縱欲無度。複得胡僧春藥,淫心益熾;家奴頗有姿色者,無不私通。潘金蓮因善媚,尤得寵。一夕,西門慶醉歸,金蓮以胡僧春藥七丸進之,狂蕩竟夕,西門慶竟脫陽而死。從此西門慶家一天一天的敗落。潘金蓮及其婢春梅與慶婿陳敬濟私通,事發被斥賣;李嬌兒孟玉樓等亦下堂求去。慶妻吳月娘後帶兒子孝哥避金兵,欲奔濟南,路遇普淨和尚,引至永福寺,以因果現夢化之,孝哥遂出家。
《金瓶梅》出世後,就有許多人摹仿。萬曆時有名《玉嬌李》者,雲亦出《金瓶梅》作者之手。此書今已失傳,沈德符曾見首卷,謂”穢黩百端,背倫蔑理……然筆鋒恣橫酣暢,似尤勝《金瓶梅》“。至于書中故事,則托為因果報應,與《金瓶梅》中人物相呼應。又有《續金瓶梅》,題”紫陽道人編“,實出清初山東丁耀亢手。全書命意與《玉嬌李》仿佛,亦述《金瓶梅》中人物轉生為男女,各食孽報。描寫性欲,亦仿《金瓶梅》,然而筆力不逮。
何以性欲小說盛于明代?這也有它的社會的背景。明自成化後,朝野競談”房術“,恬不為恥。方士獻房中術而驟貴,為世人所欣慕。嘉靖間,陶仲文進紅鉛得幸,官至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少師少傅少保禮部尚書恭誠伯。甚至以進士氣家的盛端明及顧可學也皆藉”春方“--秋石方--才得做了大官。既然有靠房術與春方而得富貴的,自然便成了社會的好尚;社會上既有這種風氣,文學裡自然會反映出來。
《金瓶梅》等書,主意在描寫世情,刻畫頹俗,與《漂亮朋友》相類;其中色情狂的性欲描寫隻是受了時代風氣的影響,不足為怪,且不可專注重此點以評《金瓶梅》。然而後世摹仿《金瓶梅》的末流作者,不能觀察人生,盡其情僞,以成巨著,反而專注意于性交描寫,甚至薄物小冊,自始至終,無非性交,這真是走入了惡魔道,恐非《金瓶梅》作者始料所及了。這一類小書,在印刷術昌明的今日,流傳于市井甚盛;他們當然不配稱為性欲描寫的文學,并且亦不足為變态性欲研究者的材料。其中有《肉蒲團》一書,意境稍勝,其宗旨在喚醒世人斬絕愛欲,所謂”須從《肉蒲團》上參悟出來,方有實濟“,所以特地描寫淫亵之事,引人入勝,而後下當頭棒喝。
但是此書不多的篇幅仍舊自始至終幾乎全是描寫性交,不曾于性交之外,另寫社會現象;這便是一個極大的缺點,很減低了它的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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