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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生花》在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中,是一部承前啟後的作品。如果說《紅》、《白》、《藍》三部曲的主題為“自由”、“平等”和“博愛”的話,那麼,《兩生花》的主題則是“命運”。而且這部影片也有它獨特的色彩——金色。與一般的色彩相比,金色包含着更多的光明和溫暖。
影片中的主題旋律歌詞,出自但丁的《神曲》,整部作品交織着命運的神秘與生命的奇妙。無論是波蘭維羅妮卡在影片開頭看到的星星,還是法國維羅妮卡看到的樹葉,都在向我們強烈地暗示,自然和生命是多麼地令人驚歎。與“十誡”和“三色”不同,在《兩生花》裡,現實的沉重色彩,被一層來自彼岸的神秘光照所驅散。生命和死亡不再有明顯的分界,命運的真實和靈魂的不朽,救贖了塵世的不幸和人生的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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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相貌、年齡、音樂天分、生活習慣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有一個共同的名字——維羅妮卡。其實,她們最大的共同之處在于,有着相同的心靈。因此,她們即使未曾謀面,仍能深刻地感受到對方的存在。她們是同一個人,同一個靈魂,在不同命運之上的各自展開。雖然她們都生于1966年,但因為一個出生在波蘭,一個出生在法國,因此具有了完全不同的命運。
波蘭的維羅妮卡在影片的開頭,擡頭仰望的是天上的星星,預示了她的人生充滿了向上的追求。盡管身患心髒病,但她并沒有因此而放棄歌唱。雨天裡,當别的女孩紛紛躲避雨水時,她卻迎着雨滴笑臉高歌,陶醉于生命融于自然的瞬間欣悅。對于愛情的追求,維羅妮卡同樣地熾熱,在雨中與男友激吻,釋放青春的活力。在演唱會上,波蘭的維羅妮卡一展歌喉,天籁般的聲音震撼全場。她在用自己的生命來歌唱,随着音階的升高,她的靈魂逐漸擺脫肉身的束縛,向着彼岸高飛。她在唱出最後的音符後,心髒衰竭,倒在了舞台上。年輕的生命逝去了,但優美的歌聲卻留下了。與此同時,正在與男友纏綿的法國維羅妮卡。蓦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憂傷,從内心中湧現出來。并因此陷入了難以言說的孤獨之中。
法國的維羅妮卡,放棄了對歌唱的追求,當了一名小學音樂教師。盡管如此,她仍然難以擺脫心中的孤獨與憂傷。當她對父親說:“我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很孤單。”父親說:“那是因為有人從你的生命中消失了。”在上音樂課時,她向學生教授的,正是波蘭的維羅妮卡所唱的曲子,她們對音樂的愛好是相同的。但法國的維羅妮卡,所追求的是對生命的細微感受和塵世的平淡幸福。與天上閃閃發光的星星相比,她更喜歡一片普通的綠葉。在影片中,兩個維羅妮卡是相互為鏡像的。誰也不是另一個的影子,她們都是真實的生命存在。我們不能把法國的維羅妮卡,看作是波蘭的維羅妮卡的生命繼續,她們無法相互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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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有一個神秘人物亞曆山大。他既是人偶師,又是兒童文學作家,兼具操縱者和藝術家雙重身份。正是他讓法國的維羅妮卡得以知曉,是什麼原因讓她感到孤獨和憂傷。神秘的人偶師,雖然早已出現在法國的維羅妮卡身邊,維羅妮卡卻是在學校裡看人偶表演的時候,才真正注意到他的。之後,亞曆山大用一些小把戲,将維羅妮卡吸引到巴黎聖拉紮爾車站。兩人初次見面後,維羅妮卡覺得自己被利用,生氣地跑開了。但亞曆山大卻沒有因此放棄,他來到維羅妮卡所住的賓館裡,将一張維羅妮卡在克拉科夫的照片指給她看。維羅妮卡驚訝地發現,照片中的人竟然不是自己。在克拉科夫,兩個維羅妮卡曾有過短暫的相遇,但是混亂的局面讓他們擦肩而過。直到這時,法國的維羅妮卡才知道,自己生命中失去的重要東西是什麼。
在亞曆山大的家中,維羅妮卡發現了他根據自己的樣子做成的人偶。當她問亞曆山大為什麼做兩個的時候,他回答說一個會在表演中磨損,因此需要另一個作為替補。亞曆山大完成了他關于“某某的雙重生命”的構思,他将作品中兩個女子出生的年代定為同一年。顯然,這個故事的靈感,來自兩個維羅妮卡的真實生活。亞曆山大所愛的隻有他的藝術,而不是眼前的維羅妮卡。維羅妮卡因此離開了他,她并沒有找到自己的愛情。在影片的結尾,法國的維羅妮卡來到父親的老屋前,在一棵樹旁伸出手指,感受自然的神秘和生命的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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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影片沒有講述精彩的故事,隻是向我們展現了生命的奇妙。在觀看影片時,給我印象最深刻的場景,是木偶戲的表演。在音樂中邁着優美舞步,仿佛冉冉上升的芭蕾舞女演員突然跌倒,這俨然是對波蘭維羅妮卡命運的暗示。但是,奇迹卻突然出現,她變成一隻蝴蝶飛了起來。死亡并非是生命的終結,而是另一個開始。木偶戲濃縮了整部電影的故事,并且在小小的舞台上将之升華。
我們可以将木偶師亞曆山大,看作是導演在影片中的化身嗎?如果我們說,亞曆山大為了想象的藝術,而放棄了現實的愛情。是否也可以說,波蘭的維羅妮卡因為藝術而犧牲生命,與之是相同的呢?藝術有何等魅力,竟然能讓人為此而放棄愛情和生命?這個問題,或許隻有那些執着于藝術并為之獻身的人,才可以回答。
我們是否能夠想象?在波蘭的維羅妮卡歌唱《邁向天堂之歌》的高音部分時,她的心髒因此而承受着怎樣的壓力嗎?每個音階的上升,都在突破生命的極限。她在歌唱中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吸引,甯願舍棄肉身,自由放飛靈魂。是日神的夢境?還是酒神的醉境?或許,是比兩者更加崇高的境界——上帝的天國。當我們再次聆聽這首由普萊斯納所譜寫的歌曲時,不會産生對生命全新的感悟嗎?兩個維羅妮卡,選擇了兩種不同的命運,激昂與平淡。也可以說,仰望天空與親近大地。影片所給予我們的,遠遠超出了故事構思的奇特和内涵意義的豐富。每一個畫面,每一個音符,都在向我們訴說生命本身,就是令人驚歎的奇迹。因此,值得我們去敬畏、去熱愛、去呵護。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生命本身更美麗。生命是最絢爛的色彩,生命是最華美的樂章。
《兩生花》是基耶斯洛夫斯基電影中的《神曲》,亞曆山大真正尋找的,既不是法國的維羅妮卡,也不是波蘭的維羅妮卡。對于他來說,所愛的不在塵世,而在天堂。他愛的不是維羅妮卡的肉身,而是她的靈魂。而亞曆山大要接近維羅妮卡的靈魂,隻有依靠他的藝術。就像但丁一樣,隻能借助《神曲》才能與貝雅特麗齊在一起。或許,這才是導演想通過這部電影,要告訴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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