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t每日頭條

 > 情感

 > 楊绛最好的感情是什麼

楊绛最好的感情是什麼

情感 更新时间:2025-03-01 17:30:39

  

  何紅雨 |這個世間最好的愛情(紀念楊绛先生)

  作者:何紅雨

  

  初 見

  這個世間最好的愛情,于她們就是,就是的。

  他雖身着大褂,腳穿布鞋,戴着一副老式的眼鏡,面容清癯,但亦是蔚然而深秀更風度翩翩的美少年。

  她溫婉至極,又聰慧無雙。

  我沒有訂婚。他說。

  我也沒有男朋友。她答。

  相 伴

  她們的結合是道不盡的美好。

  “琴瑟和弦,鸾鳳和鳴”,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在最美的時光裡,有最美的人相伴,他們純淨而溫馨的婚姻生活,衆人豔羨。

  相伴的63年間,她從未試圖去改變他。她隻是包容着他的缺點,更不曾用任何家務事去煩他。

  他們是生活中的情深伉俪,亦是事業上的好伴侶。

  他考取了中英庚款留學獎學金,要到牛津讀書。于是,她毫不猶豫地中斷了清華的學業,決意陪同。

  異鄉的一天早晨,她還在睡夢中,他卻起身為她做早餐。

  早餐做好之後,他将一張小餐桌支在了床上,并将精心做好的煮雞蛋、烤面包、熱牛奶,還有醇香的紅茶放在了餐桌上。這時,他才叫醒她。

  她坐在床上享用完這頓充滿愛意的早餐後,幸福地對他說“這是我吃過的最香的早飯。”

  這句話,于他而言,則是最美的情話。

  常常,他們一起讀書,一起寫字,也一起比誰讀的書更多,甜蜜溫馨的時光悄悄然地流走,羨煞世人。

  她懷孕後,他開始學做家務。

  他喜歡她、癡戀她,于是,有天,他對她說:“我不要兒子,我要女兒——隻要一個,就像你這樣的。”

  這個世間的愛,得有多深多癡,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呢?

  他并沒有因為女兒的存在而減少對她的愛。

  每逢她生日,他總要說,這是“母難之日”。

  他曾對她說:“我們如再生一個孩子比阿媛好,而喜歡那個孩子,我們怎麼對得起阿媛呢?”其實,他說這話,隻是不想她再忍受生育的疼痛。

  1945年的一天,日本人突然上門,她毫不懼怕,泰然周旋,更第一時間将他的手稿藏好。

  正因了她的賢惠,他的事業才如沐春風。

  “圍在城裡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他的小說《圍城》被搬上熒幕時,她寫下了這段著名的旁白。

  1966年,他和她都被革命群衆“揪出來”,成了“牛鬼神蛇”,被整得苦不堪言。她甚至還被人剃了“陰陽頭”。然而,她連夜趕做了個假發套,第二天照常出門買菜。

  他們先後被下放到“五七幹校”。

  她在《鑿中記勞》、《學圃記閑》兩篇文章裡,記錄了挖井的過程和感受:“挖井一開始是幹土非常吃力,到後來是帶有水分的爛泥巴分量更沉重,由于天氣很冷挖到三米深以後,越挖越困難。”她幹的是為打井人送飯和燒水的雜活,有時也湊湊熱鬧,脫了鞋襪,把四處亂淌的泥漿鏟歸一處。“平時總覺得污泥很髒,可是把腳踩進泥裡,覺得它更親近了。”水井挖好的那天,她還特意打來燒酒,買來泥塊糖(劣質糖塊),為大家開了個慶功宴。 她在一個村莊看管菜園,他則在另一個村莊看管工具,他們相隔咫尺卻不能見面。後來,他得到一份到郵電所領取報紙、信件、郵包的工作,湊巧的是去郵電所的路正好經過她看管的菜園子。這樣,他們夫婦便可常在菜園相會。她養的一隻小狗也在他來時繞膝親熱,他們遠勝于舊小說或戲曲裡後花園私會的情人……在這期間,他們還度過了60歲的生日,為此,還開了一個燒雞罐頭。

  面對"文革"帶來的個人生活的巨大變遷,他們不怨不恨,也不自憐自憫,而是以平和的心态坦然面對、直面人生,實屬難能可貴。

  他是錢鐘書!

  她是楊绛!

  

  失 散

  1997年,錢鐘書和楊绛的愛女錢瑗去世。

  一年後,錢鐘書去世。此時的楊绛已年近90歲,身心受到巨大的打擊。

  “鐘書病中,我隻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顧人,男不如女。我盡力保養自己,争求‘夫在先,妻在後’,錯了次序就糟糕了。”

  “鐘書走時,一眼未合好,我附到他耳邊說:‘你放心,有我呐!’媒體說我内心沉穩和強大。其實,鐘書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裡去呢?我壓根兒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間,打掃現場,盡我應盡的責任。”

  2003年,《我們仨》出版,楊绛在文中寫道:“人間不會有單純的快樂,快樂總夾帶着煩惱和憂慮,人間也沒有永遠。我們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個可以安頓的居處。但老病相催,我們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盡頭了。一九九七年,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歲未,鐘書去世。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這麼輕易失散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現在隻剩下了我一人。我清醒地看到以前當作“我們家”的寓所,隻是旅途上的客棧而已。家在哪裡,我不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

  《我們仨》的文字沒有一路号哭的淚雨,也沒有催人淚下的細節和場面,楊绛的用筆一如既往地節制,卻傳達了欲哭無淚的大悲恸。

  讀《我們仨》時,讀者似乎隻能聽到楊绛先生輕聲自語的歎息:“我們仨失散了,失散了,就這麼輕易地失散了……”

  《我們仨》結尾的一句話是:“我清醒地看到以前當作我們家的寓所,隻是旅途上的客棧而已。家在哪裡,我不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

  一生最愛的女兒錢瑗和最愛的丈夫錢鐘書去世後,年近90的楊绛先生獨留人世間打掃現場。她親自整理出錢鐘書的遺稿,結集出版,并将自己與丈夫錢鐘書的稿費全部捐給了清華大學“好讀書”獎學金。

  “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後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内心的淡定與從容。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系。”

  ——謹以此文悼念楊绛先生,願她一路走好!

  

  我和誰都不争

  【英】瓦特·蘭德

  我和誰都不争,

  和誰争我都不屑;

  我愛大自然,

  其次就是藝術;

  我雙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準備走了。

  (楊绛 譯 )

  

  楊绛先生的九句經典語錄

  1、你的問題主要在于讀書不多而想得太多。

  2、如要鍛煉一個能做大事的人,必定要叫他吃苦受累,百不稱心,才能養成堅忍的性格。一個人經過不同程度的鍛煉,就獲得不同程度的修養,不同程度的效益。好比香料,搗得愈碎,磨得愈細,香得愈濃烈。

  3、有些人之所以不斷成長,就絕對是有一種堅持下去的力量。好讀書,肯下功夫,不僅讀,還做筆記。人要成長,必有原因,背後的努力與積累一定數倍于普通人。所以,關鍵還在于自己。

  4、少年貪玩,青年迷戀愛情,壯年汲汲于成名成家,暮年自安于自欺欺人。人壽幾何,頑鐵能煉成的精金,能有多少?但不同程度的鍛煉,必有不同程度的成績;不同程度的縱欲放肆,必積下不同程度的頑劣。

  5、在這物欲橫流的人世間,人生一世實在是夠苦。你存心做一個與世無争的老實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擠你。你大度退讓,人家就侵犯你損害你。你要不與人争,就得與世無求,同時還要維持實力準備鬥争。你要和别人和平共處,就先得和他們周旋,還得準備随時吃虧。

  6、惟有身處卑微的人,最有機緣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一個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傾軋排擠,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潛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

  7、上蒼不會讓所有幸福集中到某個人身上,得到愛情未必擁有金錢;擁有金錢未必得到快樂;得到快樂未必擁有健康;擁有健康未必一切都會如願以償。保持知足常樂的心态才是淬煉心智、淨化心靈的最佳途徑。一切快樂的享受都屬于精神,這種快樂把忍受變為享受,是精神對于物質的勝利,這便是人生哲學。

  8、我是一位老人,淨說些老話。對于時代,我是落伍者,沒有什麼良言貢獻給現代婚姻。隻是在物質至上的時代潮流下,想提醒年輕的朋友,男女結合最最重要的是感情,雙方互相理解的程度。理解深才能互相欣賞、吸引、支持和鼓勵,兩情相悅。門當戶對及其他,并不重要。

  9、我和誰都不争,和誰争我都不屑。簡樸的生活、高貴的靈魂是人生的至高境界。

  

  《我們仨》經典語錄

  1.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

  2. 我曾做過一個小夢,怪他一聲不響地忽然走了。他現在故意慢慢走,讓我一程一程送,盡量多聚聚,把一個小夢拉成一個萬裡長夢。這我願意。送一程,說一聲再見,又能見到一面。離别拉得長,是增加痛苦還是減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的愈遠,愈怕從此不見。

  3. 他發願說:“從今以後,咱們隻有死别,不再生離。”

  4. 人間不會有單純的快樂,快樂總夾雜着煩惱和憂慮,人間也沒有永遠。

  5. 他已骨瘦如柴,我也老态龍鐘。他沒有力量說話,還強睜着眼睛招待我……他現在故意慢慢兒走,讓我一程一程送,盡量多聚聚,把一個小夢拉成一個萬裡長夢。這我願意。送一程,說一聲再見,又能見到一面。離别拉得長,是增加痛苦還是減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得愈遠,愈怕從此不見。

  6. 我們這個家,很樸素;我們三個人,很單純。我們與世無求,與人無争,隻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碰到困難,鐘書總和我一同承當,困難就不複困難;還有個阿瑗相伴相助,不論什麼苦澀艱辛的事,都能變得甜潤。我們稍有一點快樂,也會變得非常快樂。所以我們仨是不尋常的遇合。

  7. 現在我們三個失散了。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剩下的這個我,再也找不到他們了。我隻能把我們一同生活的歲月,重溫一遍,和他們再聚聚。

  8. 離别拉得長,是增加痛苦還是減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得愈遠,愈怕從此不見。

  9. “嘤其鳴兮,求其友聲。”友聲可遠在千裡之外,可遠在數十百年之後。鐘書是坐冷闆凳的,他的學問也是冷門。他曾和我說:“有名氣就是多些不相知的人。”我們希望有幾個知已,不求有名有聲。

  10. 他已骨瘦如柴,我也老态龍鐘。他沒有力量說話,還強睜着眼睛招待我……他現在故意慢慢兒走,讓我一程一程送,盡量多聚聚,把一個小夢拉成一個萬裡長夢。這我願意。送一程,說一聲再見,又能見到一面。離别拉得長,是增加痛苦還是減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得愈遠,愈怕從此不見。

  11.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遭遇的傷心事,悲苦得不知怎麼好,隻會恸哭,哭個沒完。鐘書百計勸慰,我就狠命忍住。我至今還記得當時的悲苦。但是我沒有意識到,悲苦能任情啼哭,還有鐘書百般勸慰,我那時候是多麼幸福。

  12. 我使勁咽住,但是我使的勁兒太大,滿腔熱淚把胸口掙裂了。

  13. 神仙煮白石,吃了久遠不餓,多沒趣呀,他不羨慕。但他作詩卻說“憂卿煙火熏顔色,欲覓仙人辟方”。他在另一首詩裡說:“鵝求四足鼈雙裙”,我們卻是從未吃過鵝和鼈。鐘書笑我死心眼兒,作詩隻是作詩而已。

  14. 我們如要逃跑,不是無路可走。可是一個人在緊要關頭,決定他何去何從的,也許總是他最基本的感情。我們從來不唱愛國調。非但不唱,還不愛聽。但我們不願逃跑,隻是不願去父母之邦,撇不開自家人。

  15. 是的,這類的夢我又做過多次,夢境不同而情味總相似。往往是我們兩人從一個地方出來,他一晃眼不見了。我到處問詢,無人理我。我或是來回尋找,走入一連串的死胡同,或獨在昏暗的車站等車,等那末一班車,車也總不來。夢中凄凄惶惶,好像隻要能找到他,就能一同回家。

  16. 我心上蓋滿了一隻一隻飽含熱淚的眼睛這時一齊流下淚來。

  17. 我和圓圓走在路上,一定攙着手;上了電車,總讓她坐在我身上。圓圓已三四歲了,總說沒坐過電車,我以為她不懂事。一次我抱她上了電車,坐下了,我說:“這不是電車嗎?”她坐在我身上,勾着我脖子在我耳邊悄悄地央求:“屁股坐。”她要自己貼身坐在車座上,那樣才是坐電車。我這才明白她為什麼從沒坐過電車。

  18. 我撫摸着一步步走過的驿道,一路上都是離情。

  19. 我喊他,沒人應。隻我一人,站在荒郊野地裡。

  20. 兩年不見,她好像已經不認識了。她看見爸爸帶回的行李放在媽媽床邊,很不放心,猜疑地監視着,晚飯後,圓圓對爸爸發話了。

  “這是我的媽媽,你的媽媽在那邊。”她要趕爸爸走。

  鐘書很窩囊地笑說:“我倒問問你,是我先認識你媽媽,還是你先認識?”

  “自然我先認識,我一生出來就認識,你是長大了認識的。”

  

  收腳印

  文丨楊绛(處女作)

  聽說人死了,魂靈兒得把生前的腳印,都給收回去。為了這句話,不知流過多少冷汗。半夜夢醒,想到有鬼在窗外徘徊,汗毛都站起來。其實有什麼可怕呢?怕一個孤獨的幽魂?

  假如收腳印,像揀鞋底那樣,一隻一隻揀起來了,放在口袋裡,掮着回去,那麼,勿忙的趕完工作,鬼魂就會離開人間。不過,怕不是那樣容易。

  每當夕陽西下,黃昏星閃閃發亮的時候;西山一抹淺绛,漸漸變成橘紅,暈成淡黃,暈成淺湖色……風是涼了,地上的影兒也淡了,幽僻處,樹下,牆陰,影兒綽綽兒的,這就是鬼魂收腳印的時候了。

  守着一顆顆星,先後睜開倦眼。看一彎淡月,浸透着黃昏,流散着水銀着的光。聽着草裡蟲聲,凄涼的叫破了夜的岑寂。人靜了,遠近的窗裡,閃着一星星燈火——于是,乘着晚風,悠悠蕩蕩在橫的,直的,曲折的道路上,徘徊着,從錯雜的腳印中,辨認着自己的遺迹。

  這小徑,曾和誰談笑着并間來往過?草還是一樣的軟,樹陰還是幽深的遮蓋着,也許樹根小磚下,還壓着往日襟邊的殘花。輕笑低語,難道還在草裡回繞嗎?

  彎下腰,湊上耳朵——隻聽得草蟲聲聲的叫,露珠在月光下冷冷的閃爍,風是這樣的冷。飄搖不定的轉上小橋,淡月一梳,在水裡瑟瑟的抖。水草懶懶的歇在岸旁,水底的星影兒像失眠的眼睛,無精打采的閉上又張開。樹影陰森的倒映水面,隻有一兩隻水蟲的跳躍,點破水面,靜靜的晃蕩出一兩個圓紋。

  層層疊疊的腳印,刻畫着多少不同的心情。可是捉不住的已往,比星,比月都遠,隻能在水底見到些兒模糊的倒影,好像是很近很好的,可是又這樣遠啊!

  遠處飛來幾聲笑語。一擡頭,那邊窗裡燈光,晃蕩着人影,啊!就這暗淡的幾縷光線,隔絕着兩個世界麼?避着燈光,随着晚風,飄蕩着移過重重腳印,風吹草動,沙沙的響,疑是自己的腳聲,站定了細細一聽,才凄涼的驚悟到自己不會再有腳聲了。惆怅的回身四看,看破周圍是夜的黑影,濃濃的黑影。風是冷的,月亮也是冷的,蟲聲更是震抖着凄涼的調子。現在是暗夜裡伶仃的孤魂,在衰草冷露間搜集着往日腳印。凄惶!惆怅啊!光亮的地方,是閃爍着人生的幻夢麼?

  燈滅了,人更靜了。悄悄地滑過窗下,偷眼看看床,換了位置了麼?桌上的陳設,變了麼?照相架裡有自己的影兒麼?沒有……到處都沒有自己的份兒了。就是朋友心裡的印象也淡到快要不可辨認了罷?端詳着月光下安靜的睡臉,守着,守着……希望她夢裡記起自己,叫喚一聲。

  星兒稀了,月兒斜了。晨曦裡,孤寂的幽靈帶着他所收集的腳印,幽幽地消失了去。

  第二天黃昏後,第三天黃昏後,一夜夜,一夜夜:朦胧的月夜,繁星的月夜,雨絲風片的夜,烏雲亂疊,狂風怒吼的夜……那沒聲的腳步,一次次塗抹着生前的腳印。直到那足迹漸漸的模糊,漸漸的暗淡,消失。于是在晨光未上的一個清晨,風帶着露水的潮潤,滑油在渴睡着的草叢落葉間,低低催喚。這時候,我們這幽魂,已經抹下了幾個腳印,停在路口,撇下他末一次的回顧。遠近縱橫的大路小路上,還有留剩下的腳印麼?還有依戀不舍的什麼嗎?這種依戀的心境,已經沒有歸着。以前為了留戀着的腳印,夜夜在星月下彷徨,現在隻剩下無可流連的空虛,無所歸着的憶念。

  記起的隻是一點兒憶念。憶念着的什麼,已經輕煙一般的消散了,悄悄的長歎一聲,好,腳印收完了,上閻王處注冊罷。

  摘自《楊绛傳》

  *作者:羅銀勝,獨立學者、資深傳記作家。

  

  人生的價值

  文丨楊 绛

  人生一世,為的是什麼?

  按基督教的說法,人生一世是考驗。人死了,好人的靈魂升天。不好不壞又好又壞的人,靈魂受到了該當的懲罰,或得到充分的淨化之後,例如經過煉獄裡的燒煉,也能升天。大兇大惡,十惡不赦的下地獄,永遠在地獄裡燒。我認為這種考驗不公平。人生在世,遭遇不同,天賦不同。有人生在富裕的家裡,又天生性情和順,生活幸運,做一個好人很現成。若處境貧困,生情頑劣,生活艱苦,堕落比較容易。若說考驗,就該像入學考試一樣,同等的學曆,同樣的題目,這才公平合理。

  佛家輪回之說,說來也有道理。考驗一次不夠,再來一次。但因果之說,也使我困惑。因因果果,第一個因是什麼呢?人生一世,難免不受人之恩,或有惠于人,又造成新的因果,報來報去,沒完沒了。而且沒良心的人,受惠于人,隻說是前生欠我。輕率的人,想做壞事,隻說反正來生受罰,且圖眼前便宜。至于上刀山、下油鍋等等酷刑,都是難為肉體的。當然,各種宗教的各種說法,我都不甚理解。不過,我尊重一切宗教。但宗教講的是來世,我隻是愚昧而又渺小的人,不能探索來世的事。我隻求知道,人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一輩子,能有什麼價值。

  天地生人,人為萬物之靈。神明的大自然,着重的該是人,不是物;不是人類創造的文明,而是創造人類文明的人。隻有人類能懂得修煉自己,要求自身完善。這也該是人生的目的吧!

  堅信“人死了,什麼都沒有了”的聰明朋友們,他們所謂“什麼都沒有了”,無非斷言人死之後,靈魂也沒有了。至于人生的價值,他們倒并未否定。不是說“留下些聲名”嗎?這就是說,能留下的是身後之名。但名與實是不相符的。 “一将成名萬骨枯”……但戰争中奉獻生命的“無名英雄”更受世人的崇敬與愛戴,我國首都天安門廣場上,正中不是有“人民英雄紀念碑”嗎?歐洲許多國家,總把紀念“無名英雄”的永不熄滅的聖火,設在大教堂的大門正中,瞻仰者都深懷感念,駐足緻敬。我們人世間得到功勳的人,都賴有無數默默無聞的人,為他們作出貢獻。默默無聞的老百姓,他們活了一輩子,就毫無價值嗎?從個人的角度看,他們自己沒有任何收獲,但是從人類社會集體的角度看,他們的功績是曆代累積的經驗和智慧。人類的文明是社會集體共同造成的。況且身後之名,又有什麼價值呢?聲名顯赫的人,死後沒多久,就被人淡忘了。淡忘倒也罷了,被不相識、不相知的人說長道短,甚至戲說、惡搞,沒完沒了,死而有知,必定不會舒服。聲名,活着也許對自己有用,死後隻能被人利用了 。

  聰明的年輕朋友們,堅信人死了什麼都沒有了,至多隻能留下些名氣。那麼,默默奉獻的老實人,以及所有死後沒有留下名氣的人,活了一輩子,就是沒有價值的了!有名的,隻是絕少數;無名的倒是絕大多數呢。無怪活着的人一心要争求身後之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從生到死、辛辛苦苦、忙忙碌碌,隻為沒有求名,或沒有成名,隻成了毫無價值的人!反而不如那種自炒自賣、欺世盜名之輩了!這種價值觀,太不合理了吧?

  匹夫匹婦,各有品德。為人一世,都有或多或少的修養。俗語:“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不修不得”。“得”就是得到的功德。有多少功德就有多少價值。而修來的功德不在肉體上而在靈魂上。所以,隻有相信靈魂不滅,才能對人生有合理的價值觀,相信靈魂不滅,得是有信仰的人。有了信仰,人生才有價值。

  其實,信仰是感性的,不是純由理性推斷出來的。人類天生對大自然有敬畏之心 。統治者隻是借人類對神明的敬畏,順水推舟,因勢利導,為宗教定下了隆重的儀式,借此維護統治的力量。其實虔信宗教的,不限于愚夫愚婦。大智大慧、大哲學家、大科學家、大文學家等信仰上帝的虔誠,遠勝于愚夫愚婦。例如博學多識的約翰生搏士就是非常虔誠的基督徒。創作《堂吉诃德》的塞萬提斯,在戰役中被俘後,“三位一體”教會出了絕大部分贖金把他贖回。他去世後,他的遺體,埋在“三位一體”修道院的墓園裡。(參看Juan Luis Alborg《西班牙文學史》第二冊第二章。Gredos書店 1981年馬德裡版)修道院的墓園裡,絕不會容納異教徒的遺體;必定是宗教信仰相同的人,才願意死後遺體相守在一起 。

  據說,一個人在急難中,或困頓苦惱的時候,上帝會去敲他的門一一敲他的心扉。他如果開門接納,上帝就在他心上了,也就是這個人有了信仰。一般人的信心,時有時無,若有若無,或是時過境遷,就淡忘了,或是有求不應,就懷疑了。這是一般人的常态。沒經鍛煉,信心是不會堅定的。

  在人生的道路上,如一心追逐名利權位,就沒有餘暇顧及其他。也許到臨終”回光返照”的時候,才感到悔慚,心有遺憾,可是已追悔莫及,隻好飲恨吞聲而死。一輩子鍛煉靈魂的人,對自己的信念,必老而彌堅。

  一個人有了信仰,對人生才能有正确的價值觀。如果說,人死了什麼都沒有了,隻能留下些名聲,或留下一生的貢獻,那就太不公平了。沒有名氣的人呢?欺世盜名的大師,聲名倒大得很呢!假如是殘疾人,或疾病纏身的人,能有什麼貢獻?他們都沒價值了?

  英國大詩人彌爾頓(John Milton 1608-1674)四十四歲雙目失明,他為自己的失明寫了一首十四行詩,大意我撮述如下。他先是怨苦:還未過半生,已失去光明,在這個茫茫黑暗的世界上,他唯有的才能無從發揮,真是死一般的難受;他雖然一心要為上帝效勞,卻是力不從心了。接下,“忍耐之心”立即予以駁斥:“上帝既不需要人類的效勞,也不需要他賦與人類的才能。誰最能順從他的駕禦,就是最出色的功勞。上帝是全世界的主宰。千千萬萬的人,無休無止地聽從着他的命令,在陸地上奔波,在海洋裡航行。僅僅站着恭候的人,同樣也是為上帝服務。”這首詩也适用于疾病纏身的人。如果他們順從天意,承受病痛,同樣是為上帝服務,同樣是功德,因為同樣是鍛煉靈魂,在苦痛中完善自己。

  佛家愛說人生如空花泡影,一切皆空。佛家否定一切,唯獨對信心肯定又肯定。“若複有人……能生信心……乃至一念生淨信者……得無量福德……若複有人于此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為他人說,其福勝彼……”(《金剛般若波羅密經》。為什麼呢?因為我佛無相,非但看不見,也無從想象。能感悟到佛的存在,需有“宿根”、“宿慧”,也就是說,需有經久的鍛煉。如能把信仰傳授于人,就是助人得福,功德無量 。

  基督教頌揚信、望、愛三德。有了信仰,相信靈魂不死,就有永生的希望。有了信仰,上帝就在他心裡了。上帝是慈悲的,心上有上帝,就能博愛衆庶。

  蘇格拉底堅信靈魂不滅,堅信絕對的真、善、美、公正等道德概念。他堅持自己的信念,甯願飲鸩就義,不肯苟且偷生。因信念而選擇死亡,曆史上這是第一宗,被稱為僅次于基督之死。

  蘇格拉底到死很從容,而耶稣基督卻是承受了血肉之軀所能承受的最大痛苦。他不能再忍受了,才大叫一聲,氣絕身亡。我讀《聖經》到這一句,曾想,他大叫一聲的時候,是否失去信心了?但我立即明白,大叫一聲是表示他己忍無可忍了,他也随即氣絕身亡。為什麼他是救世主呢?并不因為他能變戲法似的把水變成酒,把一塊面包變成無數面包,也并不因為他能治病救人,而是因為他證實了人是多麼了不起,多麼偉大,雖然是血肉之軀,能為了信仰而承受這麼大的痛苦。他證實了人生是有意義的,有價值的。耶稣基督是最偉大的人。百分之百的克制了肉體。他也立即由人而成神了。

  我站在人生邊上,向後看,是要探索人生的價值。人活一輩子,鍛煉了一輩子,總會有或多或少的成績。能有成績,就不是虛生此世了。向前看呢。再往前去就離開人世了。靈魂既然不死,就和靈魂自稱的”我”,還在一處呢 。

  這個世界好比一座大熔爐,燒煉出一批又一批品質不同而且和原先的品質也不相同的靈魂。有關這些靈魂的問題,我能知道什麼?我隻能胡思亂想罷了。我無從問起,也無從回答。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先進十一》),“不知為不知”,我的自問自答,隻可以到此為止了。

  (摘自《走到人生邊上》)

  

  剪辮子的故事

  文丨楊绛

  我常記起我上中學時,聽爸爸講留日學生把留日學生監督的辮子剪下,系在長竹竿上示衆的故事。故事很有趣,可是爸爸隻不過講講而已,并沒有寫文章記下這件事。他講得活靈活現,好像他當時在座客中親眼目見的。其實他這個時期正和同在日本留學的雷奮、楊庭棟創辦介紹先進思想的《譯書彙編》呢。

  剪辮子的故事很可能是我自己記的。文章從未發表,稿子卻不知去向了。要尋找失去的稿子,白費工夫,不如重新記述一遍。說不定失物在不找的時候,往往意外發現。

  我細細想來,故事好像是章宗祥講的。他是當時的穩健派,我爸爸是激烈派。但他們兩人一直是同窗好友,直到章宗祥訂立了二十一條賣國條約以後,爸爸才和他疏遠。當時有資格參加這個宴會的,該是專和官方結交的章宗祥。

  這大約是一九〇二年的故事。原留日學生的監督任滿回國,顯然還要升官。接任的監督當然要設宴歡送。而這次接任的新監督,恰恰又是舊監督的親信。這位親信又和舊監督的如夫人有私情。筵席進行得十分酣暢,滿堂歡聲笑語。離任監督的如夫人忽盛裝出場,當着滿堂貴賓,向離任監督叩了個頭,說:“恭喜老爺高升了!小妾(我記不真她是否自稱“小妾”)跟老爺來此多年,習慣了當地的人情風俗,舍不得離去。求老爺就把小妾賞給新任老爺吧。”離任的監督雖很意外,但畢竟是老官僚了,極為老練世故,立即滿面笑容,命新任監督和他的如夫人雙雙對他叩頭成禮。

  留日學生得知此事,憤慨地說:“他倒便宜,既得美缺,又得美妾,該給他點兒顔色看看。”他們開會策劃,定下辦法,分頭執行。他們每組二人,共三組。第一組負責買一把鋒利的大剪刀。第二組買一枝長竹竿,以便把新任監督的辮子系在竹竿頂上。第三組負責在天亮之前,把系着辮子的竹竿豎立在官邸大門前。

  這三組學生當夜要混入官邸,想必事先賄賂了官邸的管事人員。這件事最關鍵的是剪辮子。剪辮子由張繼動手。我當時年幼,隻記得張繼一人的名字。别的名字都不知道了。這群學生一到日本,就改穿西裝和皮鞋了。剪辮子的一組,先在新任監督卧房外脫了皮鞋、悄悄掩入卧室。新婚的一對新人香夢正濃,張繼的同伴揪出長官的辮子,張繼手拿鋒利的大剪刀,一下子把辮子剪下。兩人拿了辮子,趕緊溜出卧室,準備把剪辮子的剪刀及早藏在沒人能找到的地方。張繼的同伴卻很好奇,要回卧室再看一眼。他們不及脫鞋,就穿了皮鞋大模大樣地跑到寝室門外,隻見這位監督大人正照着鏡子哭呢!如夫人在旁安慰。辮子立即交給第二組,又轉交第三組。天蒙蒙亮的時候,新任監督的辮子已豎立在官邸大門前了。當然也立即被官邸的辦事人員拔掉了。

  這件事,日本人會一無所知嗎?但他們一定不便公布。而留日學生竟敢對管束他們的監督如此無理,滿清政府必不會輕饒。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說,我父親一九〇二年回無錫創立了勵志社。我認為這事不可能。因為我父親是一九〇二年卒業的,怎麼在卒業前夕回國?近代史所說,他們有确切的證據,沒有錯。我至今不知他們有什麼确切的證據。這是國家大事,無論在日本或國内,必有可查的檔案。我記的是幼年在家裡聽到的故事,沒有資格要求調查檔案。但願有關方面還是查案一番。當時鬧事的學生一定受到滿清政府的懲罰,不參加的學生也不會豁免。那群留日學生很可能都被召回國内受訓斥,我父親或是回國以後無事可做,就創立了“無錫勵志社”。

  二〇〇九年十二月

  原載丨《當代》2009/03

  

  漫談《紅樓夢》

  文丨楊绛

  我曾想用批評西洋小說的方法,細評《紅樓夢》。那時我動筆即錯,不敢作此妄想。如今世移事異,妄想不複是妄想,但我已無心再寫什麼評論了。

  近來多有人士,把曹雪芹的前八十回捧上了天,把高鹗的後四十回貶得一無是處。其實,曹雪芹也有不能掩飾的敗筆,高鹗也有非常出色的妙文。我先把曹雪芹的敗筆,略舉一二,再指出高鹗的後四十回,多麼有價值。

  林黛玉初進榮國府,言談舉止,至少已是十三歲左右的大人家小姐了。當晚,賈母安排她睡在賈母外間的碧紗櫥裡,賈寶玉就睡在碧紗櫥外的床上。據上文,寶玉比黛玉大一歲。他們兩個怎能同睡一床呢?

  第三回寫林黛玉的相貌:“一雙似喜非喜的含情目。”深閨淑女,哪來這副表情?這該是招徕男人的一種表情吧?又如第七回:“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麼,别人不挑剩的,也不給我呀。’”林姑娘是鹽課林如海的女公子,按她的身份,她隻會默默無言,暗下垂淚,自傷寄人籬下,受人冷淡,不會說這等小家子話。林黛玉尖酸刻毒,如稱劉姥姥“母蝗蟲”,毫無憐老恤貧之意,也有損林黛玉的品格。

  第七回,香菱是薛蟠買來作妾的大姑娘,卻又成了不知自己年齡的小丫頭。

  平心而論,這幾下敗筆,無傷大雅。我隻是用來反襯高鹗後四十回的精彩處。

  高鹗的才華,不如曹雪芹,但如果沒有高鹗的後四十回,前八十回就黯然失色,因為故事沒個結局是殘缺的,沒意思的。評論《紅樓夢》的文章很多,我看到另有幾位作者有同樣的批評,可說“所見略同”吧。

  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斷癡情,多麼入情入理。曹雪芹如能看到這一回,一定拍案叫絕,正合他的心意。故事有頭有尾,方有意味。其他如第九十八回,苦绛珠魂歸離恨天,黛玉臨終被冷落,無人顧憐,寫人情世态,入骨三分。

  高鹗的結局,和曹雪芹的原意不同了。曹雪芹的結局“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高鹗當是嫌如此結局,太空虛,也太凄涼,他改為“蘭桂齊芳”。我認為,這般改,也未始不可。

  其實,曹雪芹刻意隐瞞的,是榮國府、甯國府不在南京而在北京。這一點,我敢肯定。因為北方人睡炕,南方人睡床。大戶人家的床,白天是不用的,除非生病。寶玉黛玉并枕躺在炕上說笑,很自然。如并枕躺在床上,成何體統呢!

  第四回,作家刻意隐瞞的,無意間流露出來了。賈雨村授了“應天府”。“應天府”,據如今不易買到的古本地圖,應天府在南京,王子騰身在南京,薛蟠想乘機随舅舅入京遊玩一番,身在南京,又入什麼京呢?當然是──北京了!

  蘇州織造衙門是我母校振華女校的校址。園裡有兩座高三丈、闊二丈的天然太湖石。一座瑞雲峰,透骨靈珑;一座鷹峰,層巒叠嶂,都是帝王家方有而臣民家不可能得到的奇石。蘇州織造府,當是雍正或是康熙皇帝駐驿之地。所以有這等奇石。

  南唐以後的小說裡,女人都是三寸金蓮。北方漢族婦女都是小腳,南方鄉間或窮人家婦女多天足。《紅樓夢》裡不寫女人的腳。農村來的劉姥姥顯然不是小腳。《紅樓夢》裡的粗使丫頭沒一個小腳的。這也可充榮府甯府在北京不在南京的旁證吧。

  《漫談》是即興小文,興盡就完了。

  原載丨《當代》2010年第4期

  

  何紅雨:陝西作家協會會員,西安市文聯簽約作家。著有散文集《獨美》《再見時光》《小幸福》等。新浪微博:何紅雨hhy微博。 個人公衆号:何紅雨(ID:gh_e7eea994ab9c)。QQ:447162896。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hhy4350

  

  小歡喜| 小甜蜜| 小幸福

  微信搜索“何紅雨”,即可關注訂閱“何紅雨”的個人微信公衆号,更多美文等着你!

  作者:頭條号 / 何紅雨 原創文字,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合作請聯系本文作者。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

查看全部

相关情感资讯推荐

热门情感资讯推荐

网友关注

Copyright 2023-2025 - www.tft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