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黑桃皇後 | 禁止轉載

　　1

　　大雨滂沱的夜晚，她行色匆匆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其實并不算很晚，隻是她為了抄近路需要穿過一個正逢拆遷的老式住宅區，那裡的居民們應該都搬走了，拆到一半的屋群七零八落，黑壓壓的一片讓人心慌。

　　如果不是嘩啦啦的雨聲，她或許能聽見身後亦步亦趨的腳步聲。如果不是頭頂滅了一盞路燈，或許她會看見跟着自己的拉長的影子。

　　下午她從網上看到消息，鄰市有一名重刑犯越獄，很有可能逃竄到了本市。愈靠近那個拆遷區，她愈接近黑暗，心中的不安也随着越來越強的雨勢而擴大。

　　雖然她很想快點回到家休息，但是顯然在這個雨夜穿過這片無人區不是明智之舉。她想到這裡，立刻在即将踏進黑暗的時候止步。

　　算了，大不了繞點路。

　　她剛一轉身，頓時撞在一個人的身上，随即被抓住了頭發。

　　2

　　“這個孩子，是個孽種。”眼前的女人雖然低垂着眼睛，但依舊可以看到她眼角流露出的恨意。她的表情非常平靜，可是語氣卻透露着一股肅殺之氣。

　　三天前，在市中心三春大廈發生一樁駭人聽聞的命案。

　　這棟大樓是商住兩用樓，很多規模比較小的公司喜愛選擇這種總價較為低廉的大樓作為辦公場所。錢大偉婦科診所就在三春大廈的22樓A座，這家診所隻有錢醫生以及護士一人，平時基本隻接待熟客介紹來的病人。

　　當天整個診所裡一片狼藉，所有的醫療器械都掉了一地，四十五歲的女護士最起碼被割了幾十刀，白色的護士服被自己的鮮血染紅。她的脖子上還纏繞着一段白布，那是檢查室用來遮擋的簾幕。

　　地上散落着數十把手術刀、手術鉗，每樣工具上都是血迹斑斑，看起來似乎是這麼多器具一起捅死了女護士。

　　最引起轟動的要數錢醫生。

　　他同樣身中數十刀，同時從22樓被人推出，像是一個炮彈似的重重摔下，不僅把自己的腦袋砸了個稀巴爛，身下的一輛商務車同樣頂塌窗碎，慘不忍睹。

　　負責調查案件的柯警官經過調取電梯内的攝像，發現案發時間有一名長發孕婦進出診所，之後不過五分鐘，錢醫生就從樓上摔下。

　　雖然電梯内的攝像并不清晰，可是柯警官仍然覺得鏡頭裡的女子有些眼熟。在查閱進出大廈的登記記錄之後，他看到“林惠善”這個名字，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這名女子曾經是一起擄人案件的受害者。六個多月前，鄰市有一名死緩囚犯越獄并逃竄到本市。那天夜裡下着傾盆大雨，林惠善在加班後回家的路上被人擄走，拖至距離居所不到二十米的拆遷居民區，期間被人搶劫、毆打，身體受到殘酷的虐待。最後兇手将一塊浸濕的棉布遮住她的口鼻，幸虧她懂得忍耐才逃過一劫。

　　之後林惠善精神受到很大的打擊，一直有創傷後遺症。當柯警官抓到那個逃走的犯人請她去指認的時候，她幾乎毫不費力就認出兇手，激動得直接暈倒在地。

　　經過審判，那個犯人越獄之後再次犯下傷害他人身體的重罪，在一個多月後即被處以槍決。

　　柯警官記得林惠善有個很恩愛的丈夫，事件發生之後甘心放棄海外工作留守在她身邊。原本以為随着時間的流逝林惠善可以逐漸忘記痛苦的遭遇，沒想到今次又遇到這麼可怕的案件。

　　想到這裡，柯警官不由對這個女人心生憐憫，隻是女人說出的話卻讓他大吃一驚。

　　“你……你剛才說你去診所是為了什麼？”他小心翼翼地再問一遍，生怕自己聽錯了。

　　“我去堕胎，這是個孽種，不能留。”回答相當決絕。

　　雖然從時間上來判斷，最後接觸錢醫生主從兩人的就是林惠善。可是看林惠善大腹便便的樣子，說她以如此殘酷決斷的手法殺死一男一女兩個壯年人，恐怕不會有人相信，事實上也不太可能。

　　但是由于找不到第三者入侵的證據，那些殺人緻死的兇器上沒有任何人的指紋，隻有在婦科檢查的病床上找到一些毛發，而這些毛發則屬于林惠善。

　　柯警官判斷，應該是林惠善原本準備檢查身體，突然不知道什麼原因離開了診所，就在她離開後不久，錢醫生和護士慘遭不測。

　　“林小姐，我看你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如果堕胎恐怕很危險，一般醫院不會同意的吧？”柯警官試探着問道。

　　林惠善原本低垂着的頭突然擡起，對着他悚然一笑，“沒錯，所以我才來這家小診所。”

　　“其實我聽說過産婦有時會得産前憂郁症，或許和先生多交流會有改善。”柯警官沒有結婚，幹巴巴地将自己從電視上看來的解釋複述了一遍。

　　林惠善搖頭，這時柯警官忽然發現，她之所以低垂着頭其實是在凝視着自己的肚子，用冷酷、兇狠、仇視的眼神凝視着自己隆起的小腹。

　　“沒用的。你不知道它有多堅強，我跳繩、遊泳、吃各種奇怪的中藥，甚至有一次還故意從樓梯上滾落下去。它就是這麼堅強，它是來報複我的，不讓我們家破人亡絕不罷休！”

　　林惠善喃喃自語，她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伸手搥打自己的肚子，邊打邊叫道：“孽種！你是孽種！你是惡魔留下的孽種！去死吧！”

　　柯警官吓壞了，急忙叫來女警察按住她，同時派人通知家屬接她回家。

　　“是我把厄運帶給了錢醫生。”在等待丈夫的時候，林惠善瘋狂的情緒終于漸漸平靜，她沉默許久後再次開口，目光從自己的肚子上移開，失去兇光的眼睛也同樣失去了神采，直愣愣地看着柯警官，讓他有點渾身不自在。

　　當天案發時間之前半小時，林惠善約好在錢醫生診所堕胎。可是就在她躺上病床時，忽然感到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腹中原本隻有四個月的孩子仿佛在威脅她盡快離開這裡。

　　不僅這樣，腹中有股力量讓她不由自主地起身，連話都說不出口，跌跌撞撞地離開了診所。

　　“我走後，那個惡魔沒有放過錢醫生。它要報複所有傷害過它的人，所以是它殺死了錢醫生。”林惠善的臉上流露出一股宿命般的絕望氣息，她苦笑道，“柯警官，你不要查了，你找不到兇手的。”

　　“那你認為兇手會是誰？”

　　“胡澤晨！”

　　柯警官在心裡歎息，暗想林惠善産前憂郁症真是相當嚴重，簡直到了胡言亂語的程度。胡澤晨就是半年前的逃犯，他身負殺人重案被判處死刑但在上訴期間越獄流竄至本市。林惠善就是被他搶劫虐打，身心受到嚴重創傷。

　　可是，若說錢醫生之死和胡澤晨有關也太不可思議了，因為他早在四個月前就被執行槍決。

　　等到林惠善的丈夫馬先生趕來的時候，她重新恢複到木木的樣子，一張臉冷若冰霜，像是帶着難看的面具。馬先生對太太呵護備至，就連一旁負責筆錄的女警都用羨慕的口氣說道：“這位先生人真好，不過任何女人遭遇強暴都會有心理陰影吧？雖然馬太太懷孕四個多月，不會是那個犯人的孽種。”

　　柯警官一愣，他注意到林惠善的肚子很大，沒想到卻隻有四個多月。他忍不住反駁道：“不要胡說，她雖然差點被犯人打死，但是并沒有遭到強暴。”

　　“啊？”

　　“經過活體取證，林惠善全身多處受傷，傷勢很重。但是她并沒有被性侵害的痕迹，所以她完全沒必要擔心懷上犯人的孩子，因為根本不可能。”

　　3

　　柯警官再次拜訪林惠善是在一個月之後，她腹大如鼓，就算坐在有靠背的沙發上也得捧着自己的肚子。她的臉色很蒼白，眼圈烏黑，兩頰消瘦。丈夫馬先生說她整夜整夜睡不好，吃得也很少，可是肚子卻比别人懷孕八九個月的都要大。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柯警官發現她的視線始終向着自己的肚子，恍如未聞。

　　“她幾乎整天盯着自己的肚子看，說要監視那個……那個惡魔。”馬先生艱難地吐出“惡魔”兩個字，的确，讓一個父親稱呼自己未出生的孩子為“惡魔”，實在是有夠痛苦的。

　　柯警官繼續問道：“你為什麼覺得肚子裡的孩子是胡澤晨的？”

　　聽見“胡澤晨”這個名字，林惠善閃電般的擡頭，露出恐懼的神色。

　　“根據驗身報告，你沒有受到任何性侵害的痕迹，所以你現在的創傷後遺症很不正常。”

　　柯警官看到林惠善一副馬上要暈倒的模樣，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上周我們抓到了一個搶劫犯，在搜索證據的時候，我們在他的住所找到你之前被搶走的手機等财物。經過審訊，他承認九月十七日晚上搶劫毆打一名過路女性，并通過照片指認就是你。”

　　林惠善雙手掩面，嗚嗚地哭了起來。

　　那天大雨傾盆，林惠善根本沒有看清搶劫犯的樣貌。她被人抓住頭發，用後腦不斷撞擊水泥地，腹部吃了不下幾十二十拳，将尚未消化完的晚飯全部嘔吐了出來。她的耳邊隻有嘩嘩的雨聲和男人發出的悶哼。

　　恐懼、憤怒和仇恨填滿了她的内心，她裝死以求活命。

　　但是讓她覺得糟糕的是，她沒有注意到半點兇手的特征，就連聲音也不過是哼哼而已。所以當警方将逃犯胡澤晨的照片擺在她眼前的時候，她下意識地認為當時傷害自己的就是這個曾經殺害四人的兇徒。而湊巧的是，警方抓捕胡澤晨的地點恰好就是林惠善被搶劫的那個拆遷區。

　　胡澤晨長相平凡，但是有一雙利劍似的眼睛。就算僅僅看照片，林惠善已經覺得很不舒服，這雙眼睛太過靈活，好像真人會随時随地從照片中走出來。

　　“公審胡澤晨的那天，我明明不想去的，但是卻鬼使神差去了法庭。我坐在最後一排，當法官判決死刑立即執行的時候，胡澤晨突然扭頭看了我一眼。”林惠善尖尖的手指抓緊自己的腹部，大概是肚子太過渾圓的關系，她隻抓住了覆蓋在肚子上的毛毯。

　　“那個眼神，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恨我，恨我恨得要命。他恨我誣陷他，所以他要報複。第二天，我就發現懷孕了。這個孩子，就是胡澤晨的化身。”林惠善指着自己的肚子，表情悻然。

　　之後的幾晚，她都夢見胡澤晨咬牙切齒指責她誣賴自己，就算當了鬼也要報複絕不罷休。

　　“錢醫生就是被我連累的。”林惠善咬着嘴唇，舉手又想要捶自己的肚子，卻被丈夫輕輕握住。

　　“我們昨天抓到殺死錢醫生的兇手了。”柯警官明顯感到林惠善身體一震，用難以相信的眼神望着自己。

　　殺死錢醫生和護士的兇手是三春大廈的一名孫姓清潔工人，此人負責清潔二十至二十五層，曾經一度因回收醫療廢品的事情和錢醫生積怨已久。

　　案發當天，就在林惠善走後不久，孫工人從後樓梯悄悄走進診所準備偷一些管制類藥品卻被護士發現。憤怒的錢醫生不理會他的苦苦哀求一定要報警，結果被他用診所内的手術刀紮死。

　　之所以兇器上沒有指紋，那是因為他戴着保潔手套。

　　“看吧，什麼亡靈複仇之類的事都是假的，你所懷的孩子也絕對不會是孽種。醫生也說了，之所以肚子特别大是因為羊水過多的緣故。”馬先生激動地摟住呆呆的妻子，向柯警官道謝：“謝謝你警官，我的妻子應該可以安心了。”

　　4

　　五年後，柯警官因家庭關系調整工作去了交通科，雖然得以從各種兇案中抽身，可是他的工作沒有半點減輕，反而層出不窮的交通事故讓他更為忙碌。

　　這天他負責帶隊處理一樁交通意外，一個年輕的父親牽着兒子過馬路時被一輛公交車撞倒碾壓。司機及時報警求助，但是父親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已經宣告不治身亡。

　　醫院裡，司機面無人色，嘴裡不斷喃喃自語：“他自己跌了過來，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眼看司機情緒不穩難以取證，柯警官打算先通知死者家人。

　　死者的兒子呆呆坐在急診大廳裡，手臂戴着黑紗，面無表情似被吓傻了。

　　死者随身攜帶的皮夾裡有身份證，看到他的名字，柯警官直接愣住了——他竟然是林惠善的丈夫馬先生。

　　柯警官蹲下身子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問小孩：“小弟弟，很抱歉你爸爸發生了意外。你知道媽媽的電話号碼嗎？我們需要通知她。”

　　男孩擡眼看了看柯警官，漆黑的瞳孔就像是暗不見底的深潭，他指了指自己手臂上的黑紗，冷冷地回答：“我媽媽上個月死了。”

　　柯警官大吃一驚，“她死了？怎麼死的？”

　　“晚上一個人在家不小心撞到桌角摔死了。”男孩子好像在說别人的事，低頭把玩着衣兜裡的一支棒棒糖。

　　柯警官倒吸一口涼氣，他仔細端詳着男孩，他看起來約莫五六歲，神情卻冷靜得好似成年人。

　　多年前的記憶忽然就像潮水湧進了他的腦海，他記得當時在調取逃犯胡澤晨的案卷時，主要負責偵破殺人案的鄰市警官曾經指出：胡澤晨此人锱铢必較，他心眼小不合群，自稱有仇必報。第一起殺人事件的起因就是同事将自己的工作失誤硬栽在他的身上，令他受到公司處分。後來的三個死者都是和他不同程度上有過節。

　　如果他沒有死，以他的個性，必然會對林惠善展開報複。

　　孽種。

　　柯警官的心裡響起林惠善咬牙切齒的詛咒，不，絕對不是，這絕對隻是巧合。他怎麼能把兩個成年人的不幸意外歸咎于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呢？

　　門外走進一個哭哭啼啼的老婦人，自稱是馬家的保姆。男孩一看見老婦人，立刻起身向着她走去，他步伐穩健神态平靜，走過垃圾桶的時候将那支棒棒糖順手扔了進去。

　　經過柯警官的不懈努力，終于在馬先生發生車禍現場找到一條重要線索。（原題:《孽種》，作者：黑桃皇後。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号：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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