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鄉愁》之155
農村裡,對養子和親生兒子一樣看待的人家,有是有,但也不是全部。
此外,也有特殊的例子。
我們村子南街有個鐵匠鋪,在路邊搭建了兩間簡易房子,裡面擺着鐵器和爐子。
老闆張鐵匠是附近村裡的人,個子瘦高瘦高的,手藝很好。誰家需要打造個鐵器什麼的,都去找他,價格還便宜。
小時候,爸爸還帶我去過鐵匠鋪幾次,要麼是買點現成的東西,要麼就是請張鐵匠給臨時加工。
張鐵匠話不多,經常光着膀子;他的二兒子和他一樣瘦高,負責給他打下手。
父子倆配合得很默契,做起鐵器來,“叮叮當當”倒是也快。
但是,張鐵匠也有一塊心病,就是他的大兒子。
常言說“打鐵需得自身硬”,張鐵匠的大兒子長得倒是比他爹還壯實,但就是有點傻,讓張鐵匠頭疼不已。
這個孩子喜歡裸奔,經常不穿衣服到處跑。
十幾歲的小夥子了,還赤裸裸地到處溜達,很是遭人厭煩。
哪個大姑娘小媳婦的,在路上遇見他,都是被吓得捂着臉趕緊跑開。
即使是冬天,這孩子也是赤身裸體,不但手上全是皴,連脖子上也黑黢黢的全是皴。
據說,給他的衣服,都都被他撕碎了丢在一邊。
當時,我們一幫孩子就很奇怪:他是怎麼活着混到現在的?
這孩子除了不穿衣服,還不吃熟食,就喜歡吃生的東西,像個野人。
我們村每五天逢一次集,肉市就在鐵匠鋪不遠。
那孩子就披着一個髒兮兮的破圍巾,在肉架子下專撿砍下來的骨頭渣子吃,也不嫌牙碜。
那時候,賣肉的都是将豬肉解剖成一條條地,挂在架子上賣。想挑那塊肉,一刀就劃下來了,手法很麻溜。
很多時候,看這孩子在肉架子周圍轉悠,有些賣肉的看不過去,給他個饅頭什麼的。
他還不吃,就專門啃生骨頭。
每次聽說或看見那孩子又在肉架子下面溜達了,張鐵匠都是又氣又羞。他脾氣還暴,經常拎着一根鐵棍子就過來了,逮住那孩子就是一頓黑揍。
他是打鐵的出身,下手又重,經常打得那孩子慘叫不斷,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倒是其他人看不下去了,說:“孩子有毛病,你打死他,也改不了這毛病啊!”
一邊勸說着,一邊拉開了。
那孩子就一溜煙地,又跑到不遠處的肉架子那裡盯着了。
有時候,遇到好心的鄉鄰來買肉,跟賣肉的說:“搭頭兒給這孩子吧,怪可憐的!”
于是,賣肉的就甩手将要給鄉鄰添加的一點搭頭兒丢出去。
那孩子雖然動作僵硬,但接東西卻很敏捷。
不管賣肉的往那個方向丢,他都能像猴子一樣蹿過去,接過去一點骨頭、碎肉或一點肥油,轉身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看得鄉鄰目瞪口呆,歎着氣走開了。
後來,那孩子挨張鐵匠打得次數多了,也學聰明了。
每次在肉架子下面溜達或者蜷縮在邊上等着的時候,眼睛都“咕噜咕噜”地盯着鐵匠鋪的方向。
隻要看見他爹拎着鐵棍、氣哼哼地過來了,連忙撒丫子就跑。
别看他光着腳,還真是不怕穿鞋的,到處躲藏,還不怕紮腳。
有些時候,張鐵匠還真是追不上他。
也有些時候,眼睛不停梭巡買主的老闆,看見張鐵匠過來了,也好心地過來踢那孩子一腳,低聲說:“你爹又來打你了。”
那孩子一聽,“嗖”地就竄出去;等張鐵匠過來時,那孩子早沒影了。
有時候,街上的幾隻狗也會去肉架子那裡,等着砍下來的碎肉末和骨頭渣子吃。
那孩子看見狗和他搶吃的,就兇狠起來,經常趕得那幾隻狗夾着尾巴逃開。
每次在肉架子下面等着,和狗幹仗,就成了他唯一的快樂。
有時候,會有一群狗和他搶食,他就裸體大戰群狗,每次都打得那群狗慘叫着跑走。
以後,隻要他在肉架子下面蹲着或者站着,那群狗全都耷拉着頭,遠遠地站着看,連邊都不敢湊。
有時候,看他可憐,賣肉的就剔出點帶着肉的骨頭給他。
他抱着骨頭就跑了,然後躲在沒人的地方,可勁地啃那骨頭。
有時候看他啃骨頭時,呲着兩排森森的白牙,“咔嚓咔嚓”地将骨頭渣子都嚼碎了吞下去,往往看得人頭皮發麻。
除此之外,他倒是不招惹其他孩子;街上别的孩子看見他的樣子,也是毛毛的。
即便是街上的小痞子們,也不敢輕易找他的碴兒欺負他。
記得有一次,街上一群的半大孩子聽女孩子說,那孩子又光屁股過來,女孩子都吓得不敢出門了。
那群孩子就想逞英雄,要幫女孩子們趕走這個野孩子。
于是,一群早就想狂揍那孩子一頓的孩子們,就圍住了那孩子猛揍。
那孩子一邊還手,一邊不成聲地喊叫。
那孩子很少跟人交流,所以基本上是個半語(方言:有時能說話,有時不會說)。
後來,他爹聽見了,和他兄弟都拎着根鐵棍子沖出來。
街上的那群孩子,看見兩個打鐵的漢子拎着鐵棍子沖出來,吓得紛紛抱頭鼠竄。
那次,是他爹第一次拎着鐵棍子出去,但沒有朝他身上打。
聽說,那次,張鐵匠将那孩子拎回鐵匠鋪裡,喊他在爐子前好好坐着。
給他二兒子錢,讓他去給那孩子買了一整隻燒雞回來,逼着那孩子吃下去。
那孩子第一次哭着,吃完了整隻做熟的雞,連雞骨頭都沒剩下一根。
吃完了,用包燒雞的包裝紙擦擦手,才跑着回去了。
冬天,這孩子不去屋裡睡覺,就去豬圈裡,摟着家裡的那頭肥耷耷的老母豬睡。
有時,也會擠在一群豬崽子堆裡睡,所以身上也髒兮兮的。
據說,有一年,張鐵匠家要殺了那頭老母豬過年。
沒成想,那孩子死活不讓,在家裡大吼大叫,哭喊不休,還不顧死活地撲在豬身上,用身子護着那頭老母豬。
張鐵匠也是看見這孩子就捂腮幫子,像是倒牙了一般。
後來,揮揮手,幾個幫忙殺豬的壯漢,将這孩子拖走了。
最終,那頭豬還是被殺了。
沒有了母豬取暖,那孩子就慘了,天天凍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兄弟們看不下去,給他披着一床小被子。
冷得實在不行的時候,他就頂着那床破被子到處跑。
後來幾年,沒在街上看到那孩子。
問起村裡人,有人搭碴兒說:“年前那個冬天太冷了,那孩子被凍死了……”
或許,到這時候,張鐵匠的那塊心病才算是沒有了。
過了一陣子,再看到張鐵匠時,感到他的背已經有些駝了,臉上的皺紋也更深了,頭發也開始灰白起來。
心若計較,處處都有怨言;心若放寬,時時都是春天。
若幹年後才明白:其實,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
有時候,他鄉故鄉,此岸彼岸,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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