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節放假，朋友小北找我一起看《寵愛》。

　　他去看張子楓、阚清子，我去看徐峥又玩什麼花樣，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徐峥監制的這部拼盤電影，講了6組“人和寵物”的故事，囊括親情、友情、愛情故事，每一部都感人至深。

　　于和偉、張子楓這對父女，以一隻貓作為橋梁，小心翼翼地嘗試消除父女隔閡；吳磊、張子楓這對校園CP，以一條狗為紐帶，情真意切地相互吐露那中學生特有的單純友誼、相互付出……

　　把我們兩個大男人、觀影全程都壓抑着的感動完全釋放出來的，是一條狗，叫豪七。

　　豪七從鐘楚曦還是小孩的時候，就陪伴、保護着她了。

　　有一天，小女孩長大了，嫁人了，豪七卻還是“不放心”新郎官陳偉霆。

　　每次新婚夫妻要做羞羞的事，豪七都分外忌憚，一定“挺身而出”攪黃他們的好事——它應該将人類的這種行為，當作陳偉霆要侵犯鐘楚曦吧！

　　陳偉霆、鐘楚曦、豪七歡快的“打鬧”着，突然，豪七要死了。

　　是啊，它是條老狗了。

　　鐘楚曦是空姐，任務在身，在豪七死前無法相見；在飛機上他微笑着面對乘客，但轉頭一個人時，便無法抑制地失聲痛哭。

　　陳偉霆終于在豪七死前得到了它的信任。

　　照顧那個小女孩的重任，交給你了，陳偉霆……

　　哎，我是一年到頭工作，今天來找放松的，沒想到哭得眼淚婆娑。

　　等我一轉頭，發現小北居然戴上了外套帽子——這還裝什麼裝，肯定是掩飾在哭呗——這也太誇張咯！

　　等看完，我準備二哥笑大哥的時候，他給我講了他的故事。

　　同樣關于一個人、一隻寵物的故事。

　　01 北方，陌間小路。

　　爺爺在前面走着，小北在後面慢悠悠，一會拔一下田邊的蘿蔔葉子，一會踢一下腳邊廢棄的農藥瓶。

　　黑子在最前面“帶路”，但每隔一會兒，它就跑回頭，圍着爺爺轉圈，接着跑小北這來轉圈，最後再瘋跑到前面。

　　爺爺轉過頭跟小北說：“快點，我不等你了！”

　　他們是要去村頭的公共澡堂洗澡。

　　爺爺走太快了，剛過完60歲生日的他，步子還很矯健。他身材高大，背影也很寬闊，小北感覺6歲的、瘦小的他，永遠也追不上爺爺。

　　小北趕忙往前跑，一直跑到氣喘籲籲。

　　黑子跑回小北這，陪他一起“加油”；它就像《寵愛》電影裡郭麒麟的狗狗巴頓，帶着小北一路跑啊笑啊，一路追趕爺爺。

　　小北都不太會算黑子多少歲，因為記事以來，它一直在。

　　小北10歲那年，它死了。

　　在它死之前，小北有一陣子不想睬爺爺，因為他打小北。那時候小北跟着小夥伴去打“拳皇97”的遊戲機，沒錢了就偷他包裡的，被發現了，他就狠狠地抽了小北一頓。

　　隻是2塊錢而已。

　　有一天放學回家，他跟小北說，黑子不見了，一整天沒見到。

　　小北并沒意識到有什麼問題，隻是有點不習慣而已；小北也沒搭理他，自顧自跑房間裡寫作業。

　　“我再去找找。”他說。

　　“怕是要死了。”奶奶講，“狗子要死的話，會到外面死，不回來的。”

　　小北心裡咯噔一下，渾身涼，趕忙跑出門追趕爺爺。

　　“我跟你一起找！”小北喊着。

　　爺爺轉過頭跟小北說：“快點，我不等你了！”

　　他們去了草堆、田裡、樹林，也問了幾家黑子常去的人家，但都找不到。

　　有人告訴他們，村裡有人在“打狗”，說不定是誰誰下毒弄掉了。

　　這吓得小北不輕，聽到眼淚就簌簌地往下掉。

　　晚上8點多的時候，他們在碼頭邊的一個草窩找到了黑子；它死了，渾身僵硬。

　　“它死了嗎？”小北問爺爺。

　　他沒睬小北，就站在那看小北哇哇大哭、撕心裂肺，他一定是沒有感情的爺爺。

　　“我去拿鍬。”他說，“就埋這裡吧。”

　　埋好黑子，爺爺第一次沒讓小北“追趕”他，拉着小北的手，他們慢慢走回家。小北走在他身邊，第一次沒感到他很高大，或許是因為小北腦子裡全在念着黑子。

　　他跟小北講，前幾天打小北，不是2塊錢的事，是小孩不能偷錢。

　　不過小北沒心思聽這個。

　　第二天吃過中飯，爺爺習慣地将一團米飯泡了點肉湯，倒在門口黑子的碗裡。

　　“你昏了啊？黑子沒了！”奶奶瞪他一眼。

　　他沒說話。

　　02 小北從初中開始，就寄宿了，一個星期回一次爺爺奶奶那；到高中，一個月回一次家，不過一般回父母身邊，偶爾去一次爺爺奶奶那裡。

　　高中的時候，小北在學校會給爺爺、奶奶打電話。一開始是父母要求的，比如告訴爺爺這個月回哪邊；後來小北自己會主動打，問一問小黑的情況，說一說他自己這邊的學習、生活。

　　小黑是黑子死後一年養的，小北讀初中的時候甚至一度異想天開，籌劃怎樣将小黑帶到宿舍養而不被宿管發現。

　　電話裡，小北跟爺爺通話都是幹巴巴的，因為他不善于表達感情，可能小北繼承了他的血液吧，也不會。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爺爺會去村頭小賣部門口等小北。小店門口有條凳，老人家們在那曬太陽，他們說爺爺中午就坐那了，等小北到傍晚。

　　每次都是。

　　他說他又沒事做，不礙事；小黑在他身邊溜來溜去，一會不見蹤影，一會又跑回來撒嬌。

　　小北從面包車上下來，跟司機師傅說再見，小黑哧溜一下就跑到小北身邊，銜住小北的褲腳，要帶小北去找爺爺。

　　爺爺在條凳上慢慢撐起來站好，滿面笑容地看着小北。

　　小北覺得他老了。

　　爺爺70歲生日後，小北明顯感到了他老了。

　　小北走在他前面，他在後面幾步路跟着。小黑像極了當年的黑子，在最前面瘋跑，然後又跑回來對小北搖尾巴，再跑到後面“帶”爺爺。

　　小北隻好放慢腳步等爺爺和小黑，聽他說幾件小黑的趣事——比如，跟誰家狗打架了，去哪淘氣被人家抓住剃了毛……

　　小北的學校生活非常枯燥，爺爺的生活想必也沒什麼好說的，隻有小黑有趣。

　　當小北看到電影《寵愛》裡于和偉和李蘭迪這對父女，視頻電話時總是聊貓咪的事，他一定是想起了和爺爺一起的下午，他們聊小黑的下午。

　　​03 後來小黑也死了。

　　小北是在電話裡聽到的，是媽媽告訴他的。那時小北已經在念大學，打完電話就出去參加同學的聚會，當晚根本無法開心起來。

　　小北也打了電話問爺爺、奶奶，爺爺說不礙事。

　　小北說要不要再養一個？

　　爺爺說，不養了、不養了。

　　小北問你身體還好吧？我放暑假回來，推你去街上溜達？

　　那時爺爺得了帕金森；整體還好，就是經常抖，不太爬的起來，出門要輪椅。奶奶照顧他，給他擦身子，也不想推他出去。

　　奶奶說他身材高大，太重了。

　　她不說小北甚至都忘了，我的印象中，他早就成了一個跟在小北後面走路，有些佝偻的、瘦弱的老頭。

　　小北暑假沒回去，跟同學去旅遊了，跑了很多城市。

　　小北的夢想就是去很多很多城市，所以從黑龍江到香港、從上海到青海，到處跑。

　　爺爺打電話來，問小北什麼時候回去，小北說，今年回不了，要去哪裡、哪裡。他問小北那些城市的情況，跟小北說他也去過其中一些地方，不過他們并沒有深聊。

　　都不擅長。

　　又一年暑假，小北在教育局實習，走不開。

　　小北打電話回去時，奶奶接的電話，她問小北，回來嗎？小北跟她講了情況，她說沒事的，過年才見過，叫我過年早點回來。

　　小北問爺爺呢？她說爺爺在睡覺。

　　“這麼早就睡了啊？”小北挺驚訝，這才晚上6點，就算在農村，看電視也不該這麼早睡吧。

　　“你爺爺夜裡睡不着。”奶奶說，“睡一會兒醒一會兒，有時候睡得早，但很快也會醒的。”

　　爺爺去世的時候，小北在揚州瘦西湖玩。

　　本來是可以預見不妙的，奶奶打電話來問小北，什麼時候回去。奶奶不會打電話，想必是請人撥打的，或者是費了極大的力氣跟爺爺溝通，硬是學會了打電話。

　　小北說，要晚幾天，現在學校有事。

　　其實是跟幾個朋友去揚州“采風”去了，還像模像樣寫了幾首抒情詩。

　　媽媽跟小北說，當時爺爺還有其他幾種病，太痛苦了，吃了好多安眠藥，被奶奶發現了，沒死成。

　　接下來幾天，情況惡化得很快，小北在趕回去路上，他便離開了。

　　電影《寵愛》裡，鐘楚曦沒有趕上見狗狗豪七最後一面，那一幕，小北戴上外套的帽子，竭力忍住狂奔的淚水。

　　後來小北常常想：為什麼我自己的這點事、那點事就那麼重要？為什麼不早點回去？為什麼幾年就去見爺爺屈指可數的幾次？

　　哭泣有用的話，要珍惜何用！

　　人家要送一隻波斯貓給奶奶養，渾身雪白，一隻眼睛淺黃、一隻眼睛淺藍。

　　奶奶不要，說這貓太愛幹淨了、吃的也挑，不養。

　　小北說再養條狗吧？

　　她說，也不養，這次是怕她死了，狗還沒死。

　　（END/ 故事來自朋友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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