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有那麼多人》這首歌,最近我一直在無限循環地聽。它的旋律,它詞裡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地嵌入我的靈魂骨髓裡,輕易地摧垮我的淚水之堤,因為它分明唱的是我和一個叫秋歸鴻的女孩。
它也使我第一次喜歡上莫文蔚這個歌手。隻有她那略帶沙啞的聲音,把歌中“青春歲月裡那麼用力地愛一個人,最終卻勞燕分飛”的感傷意境吟唱得淋漓盡緻。
在聽這首歌時,我喜歡站在窗前,望着遠方的流雲飛鳥出神。那乳白的光流仿佛時光的逆河流,靜靜地,靜靜地把我流回那段多情多愁且多病的青春歲月。
我青春故事裡的女主角,是個美麗的女孩,她有個好聽的名字——秋歸鴻。
秋歸鴻是我多年前在一所鄉村學校任教時的同事。不知怎麼,我第一次見秋歸鴻時,也像寶玉第一次見林妹妹時脫口而出:我女孩我曾經見過。
秋歸鴻有一頭瀑布般的秀發,當微風吹拂,那秀發輕輕飄起,營造出各種深深淺淺的謎。
秋歸鴻很文靜,也很少笑。中午,當學生們都回去吃中飯,她總是喜歡搬張小闆凳,坐到教室前的走廊上,眼睛望向遠遠的地方出神。憂郁的瞳仁裡閃過一波波驚心動魄的憂傷。有時,小小的嘴裡還輕輕地哼着首誰也聽不懂的歌曲。
我對美而麗憂郁的女孩,特别鐘情。所以當課間秋歸鴻獨處時,我總忍不住站在一個誰也沒注意到的角落裡,偷偷地注視秋歸鴻的麗影,猜測她的心思,憂傷着她的憂傷。
我斷定這漂亮而憂傷的女孩背後,一定有個悲傷的愛情故事。
很多次,我好想好想走到秋歸鴻的身邊,和她交流關于理想與人生的話題,但都被她非凡的美與冷漠的神情止住了腳步——在秋歸鴻面前,平凡的我自卑到塵埃裡。
一學期過去了,我竟然不敢跟秋歸鴻說過一句話。偶爾在校園裡相遇,面對她禮貌的、淺淺的笑時,我的臉總不争氣地不爬上股紅浪頭。而為了不讓她看到我表露在臉上的小心思,每次隻要一見到她,我就不得不得低着頭,躲避她的眼睛。
有次我們又相遇,她不知怎麼,竟笑問:“L老師,你每次見着我時,怎麼都低着頭呀?是不是怕我從你的臉上看出什麼秘密來?”
我嘴裡說沒有沒有,臉卻更紅了,逃也似的從她面前跑開。
追求秋歸鴻的人絡繹不絕。我幾乎每天都可以看到有青年小夥來到學校找她。其中不凡長相俊美,看派頭也像成功人士的人兒。
秋歸鴻對他們的到來,既不過分冷淡,也不過分熱情。一年兩年過去,來的人一撥撥,可都沒能打動秋歸鴻的芳心。
漸漸地,來的人少了。秋歸鴻一年年地長了年紀,她更加憂郁了。
不知從哪天開始,秋歸鴻在走廊上坐着時,手裡多了本三毛的書,有時是《千山萬水走遍》,有時是《雨季不再來》,有時是《撒哈拉沙漠》……
三毛的書也是我的最愛。愛三毛的人,内心裡都像三毛一樣,有太多流浪的幻想。所以我斷定,秋歸鴻和我一樣,都在做着流浪的夢。
想到這,我終于鼓起勇氣走近秋歸鴻。我一次次地地向她借書,把那些書看得熟透,為的就是當和她讨論時,有更多的東西輸出,讓她高看我幾眼。
而還書時,我喜歡摘起片小樹葉夾在書頁裡,葉片上寫些抒情的小字,如:“你的憂郁傷害了我”,“你是我石化的風景”,“看到你我就看到了月光”,“你是秋天歸來的鴻雁”……
我一直盼望秋歸鴻給我那些小字作出回應。然而,我的等待一次次落空,這讓我無比失落、惆怅。越惆怅就越想靠近。一天不見,就像幾萬年那樣漫長——這時,我在内心裡告訴自己,我完了,我愛上了秋歸鴻。而我可能不是她心目中理想情郎的人選。
我開始變得愛照鏡子。每天看到鏡中的那張臉,清瘦,蒼白,戴着副金絲邊眼鏡,書生氣有餘,男人味不足。
這讓我好恨自己,為什麼就不長得高大威猛些,就算不高大威猛,也該荷爾蒙爆棚啊。可我不是,什麼都不是。難怪,秋歸鴻明明就在身邊,我卻感覺她離我那麼遠。
有段時間不知為何,秋歸鴻總是請假。一請就是十來天。不見她的日子,我的世界隻有黑白兩色。
我沒有心思上課,有時上着上着突然莫名其妙就發火;有時把課上了十來分鐘,明明課的内容沒講完便布置作業讓學生做,自己跑上學校背後那座高高的山上,望着遠方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又不敢直接叫她的名字,隻得把“歸鴻”叫成“鴻——歸”。每叫一聲便崩一滴淚。
在我感覺自己快要難受得死去時,秋歸鴻回來了。她好像也更憂郁了。她的嘴裡常常哼起那首有關流浪的歌——《橄榄樹》: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
流浪遠方 流浪
……
後來,我才打探到,那段時間秋歸鴻是跟一個男人去流浪。得知這個結果,我心如刀割。我恨她,但卻又無可救藥地更愛她。我先是詛咒那個男人沒有好下場,後又詛咒秋歸鴻突然車禍斷掉一條腿,使我與她之間的條件平等,好讓我永遠永遠地照顧她。她就是還想千山萬水走遍,也隻能是我陪她。
我的詛咒很不靈,秋歸鴻依然好好的。她每天午休時,依然愛坐在走廊上讀三毛。嘴裡的歌依然是《橄榄樹》。隻是她不再愛打扮了,一身素衣貫穿春夏秋冬。
她為什麼不打扮了呢?她對生活失望了嗎?對未來失望了嗎?一個人如果對生活,對未來不再有所期盼,那是不是已心如死水?這麼美的女孩,卻心如死水,這是何等的凄涼啊!
我從未有過地心疼秋歸鴻。時時刻刻都想擁她入懷,給她安慰,撫平她心底的創傷。可我還是不敢向她表白隻言片語。
有時見她獨自漫步在雨中,我很想給她遞一把傘,或陪她走走,與她一起淋雨,可我不敢;有月光的夜晚,我悄悄來到她家的窗前,深深地凝視她坐在窗前安靜改作業的剪影,好想好想叫她出來,與她漫步花前月下,可我還是不敢。因為這,我斷定自己是天底下最懦弱的男人。或我根本不配做男人 。又或我根本就不是男人!
随着年齡的漸漸增大,家裡人開始為我的人生大事着急。我也覺得自己該有一段感情了。曾試着與其他學校的一些女教師交往,但與那些女孩牽手時,我不僅沒有幸福、甜蜜的感覺,心裡反而湧起濃濃的恨——恨自己牽手的不是秋歸鴻。
那些不投入的戀情結果可想而知。沒有一個女孩能與我談到三個月。再往後,我幹脆拒絕其他所有女孩投來的深情目光。
大概一年多後,學校裡又分配來一個年輕的男教師。姓吳,長相英俊,愛打籃球。他一見秋歸鴻,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瞬間淪陷——淪陷在秋歸鴻美麗的臉龐、憂郁的眉眼裡。
吳老師問我,你想不想追秋老師,如果不追,我馬上就行動了。我覺得吳老師與秋歸鴻更般配,狠着心說不追,你快行動吧。吳老師激動地一拍我的胸,轉身朝秋歸鴻身邊走去。
秋歸鴻很快接受吳老師的追求。他們并排走在一起時,俊男靓女萬分養眼,簡直絕配。隻是秋歸鴻依然憂郁,臉上難得見到笑容。
不久,在吳老師的強烈攻勢下,秋歸鴻答應兩人未婚同居。在住進吳老師家的那晚,秋歸鴻對我說,L老師,你能作為教師代表送我一程嗎?
我勉強答應了。
吳老師家在鎮上。傍晚時他租了一輛小轎車來接我和秋歸鴻。在車上,秋歸鴻一言不發,也不穿新衣,根本不像要去當别人新娘的樣子。快到鎮上時,秋歸鴻突然淚落如雨。
她說L老師,你相信嗎?我從來沒有好好談過一場戀愛!
我不語。因為我想起她曾和一個男人去流浪。
見我沒回答,她又說,曾經有傳說我和一個男人一起去流浪。其實根本沒有,那隻是我自導自演的一場戲而已。之所以要演那場戲,是為了想知道,那個自一出現就住進我生命裡的人,會不會因為這場戲而傷心……
秋歸鴻又哭。
那晚,鎮上的青年男女聽說吳老師帶了一個漂亮的妹子回來,他們都買了鞭炮,紛紛來恭喜吳老師。吳老師家熱鬧到半夜。
在屋外鞭炮聲一陣接一陣響起時,坐在屋裡一角的秋歸鴻卻神情木然。她不時看向我,眼神深如大海……
我好像讀懂了些什麼。一時悲從中來,不能自已。沒等到飯菜上桌,也沒向吳老師告别,偷偷溜了。
外面已很安靜。我家離鎮上有二十多裡,但我決定步行回家。頭頂傾灑淡淡的月光,四周悄無聲息,濃濃的凄涼感包圍着我——意識到自己已錯過了人生裡最珍貴的東西,我不禁潸然淚下。
那個學年結束後,我要求調到另一所學校去。我想忘卻秋歸鴻,但我也知道,一切都是枉然。
在新的學校,認識新的同事,生活内容更加豐富,我也能融入其中,像世界上所有的人們那樣,繼續平凡的工作,有職業式的微笑,看來再正常不過。
可當談起婚姻、家庭,兒女時,人們才又驚異地看着我,不解我這麼多年為何不給自己一段婚姻,不親近世俗卻幸福的人間煙火。而我也一樣,不想起婚姻、家庭時,也覺得自己是芸芸衆生中沒什麼不同的一員。
但婚姻與家庭,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人們口中的熱詞,這也時時提醒我,我終究是與人們不同的。而這個不同,可以用元稹一句詞來诠釋原因——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這篇文字即将敲到尾聲。耳機裡仍循環播放着莫文蔚的《這世界有那麼多人》。這歌唱的是我及我的那段青春麼?
這世界有那麼多人
人群裡敞着一扇門
我迷蒙的眼睛裡長存
初見你藍色清晨
……
笑聲中浮過幾張舊模樣
留在夢田裡永遠不散場
暖光中醒來好多話要講
……
這世界有那麼個人
活在我飛揚的青春
在淚水裡浸濕過的長吻
常讓我想啊想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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