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初夏，已經帶有幾分灼熱的陽光越發令人感到焦躁。這一天日落時分，蓊蓊郁郁的密林深處，一支身着卡其色軍裝的隊伍正向山外走去，戰士們臉上淌滿了汗水，雖然難掩一臉的疲憊，但戰士們一個個目光炯炯精神矍铄，帽檐上的五角星在晚霞的映照下熠熠生輝。再看隊伍正中，淩亂地走着一隊人，一個個垂頭喪氣沮喪着臉，有的臉上纏着繃帶，有的拄着拐，還有幾個相互攙扶着一瘸一拐艱難地跟在隊伍最後面，好像慢那麼一兩步就被甩下了，不得不加快腳步緊緊跟着，怎奈自己的這雙腿不聽使喚，殷紅的血順着膝蓋上繃得緊緊的紗布往外滲了出來，越是想走快幾步，越是疼得厲害，一陣陣鑽心的疼痛令臉上的五官都挪了位。再看他們的裝束越發有意思，有的身穿國軍的綠軍裝，有的身穿老農的大坎肩，還有幾個不知道從哪裡劃了來的幾件舊衣服，估摸有些年頭了，以至于分不清衣服的顔色了。

　　一個月後，南甯，平陽街辦事處。

　　治安委員柳眉和街道主任方磊正在辦公室裡忙着手中的工作，這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大高個，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公安局的刑警雷陽，雷陽一米八的大高個，魁梧的身材，四方大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無論走到哪裡，都帶着軍人特有的氣質。雷陽和柳眉、方磊打過招呼後，将兩人請到長條凳前，眼神堅定的看了看他們，說到，“我們已經收到線報，一個月前在黑虎山剿匪戰鬥中逃走的匪首霍爾特化名來到了南甯，你們要密切注意最近出現的陌生人和可疑人員，一旦發現霍爾特的蹤迹，務必立即報告公安機關”。柳眉聽到這，心中抑制不住地有幾分激動，爽朗的對雷陽說到，“雷公安，你放心吧，那個霍爾特膽敢溜進我們平陽街，我管保叫他有來無回！”，雷陽聽到這笑着對柳眉說，“喲，有你這位巾帼英雄，我們可就放心了！”，說完屋裡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第二天中午，市運輸公司的大院裡漸漸消去了上午的嘈雜和忙碌。柳眉拉着一輛平闆車走出了大院向家裡走去，柳眉一邊走一邊琢磨着昨天和雷陽的談話，心裡還在尋思着“霍爾特會不會在平陽街現身呢，他又會藏在什麼地方呢？”，柳眉正想着，突然頭頂傳來幾聲悶雷，烏雲張着大口向這邊吞了過來，“不好，要下雨了”，柳眉嘴裡叫着，趕忙放下了平闆車向街邊跑去，前腳剛剛跑到騎樓下，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本來就不寬敞的騎樓立即被前來避雨的路人擠了個滿滿當當。柳眉側身往裡走，突然小腿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低頭一看原來是身旁橫放着一擔籮筐，占去了不少地方。柳眉問道，“這籮筐是誰的？”，“是我的”，一個幹癟的聲音從柳眉身後傳來，柳眉回頭一看，原來是平陽街翠微路專靠撿拾垃圾為生的路阿婆，柳眉輕聲說道，“阿婆，勞煩您把籮筐并排放好，給大家騰騰地”，路阿婆眉頭一擰頗有些不悅，但是一看到周圍一雙雙眼睛全都盯着她，隻得起身把兩隻籮筐往一起推，旁邊幾個小夥要上前搭把手，路阿婆一看慌了，趕忙攔下了衆人，嘴裡叫嚷着，“别動，别動，我自個搬得動，都是扒拉來得垃圾廢品，髒着很！”，小夥聽到這，手停着半空又縮了回去。路阿婆雙手死死拽住籮筐的邊沿用力拉扯着，突然腳下一滑蹲倒在地，一隻籮筐翻倒了，裡面的東西撒了一地，就在衆人上前攙扶阿婆時，大家的眼睛驚呆了，翻倒在地的籮筐居然掉出一大袋飽滿的大米，還有幾塊肥滿的豬肉，柳眉再往這邊的籮筐看，舊報紙廢紙箱下面壓着的也是一袋大米。看到這柳眉心裡一緊，“這路阿婆就一個人生活，平日裡買米頂多隻買十來斤，這些天也沒見家中來什麼客人，這次咋買這麼多大米？”，柳眉雖然心中生疑，但臉上依然平靜似水，幫阿婆扶起了翻倒的籮筐，又把散落的大米、豬肉、破爛一一放回籮筐，笑着問道，“阿婆，買這麼多米，吃得了嗎？”，路阿婆被這一問臉上顯出極不自然的神情，隻得慢吞吞的答道，“這不大夥都翻身了日子好過了嗎，手頭寬裕了，一次多買點，省些腳力”，柳眉聽到這，心裡哼了一聲，“阿婆在這哄三歲小孩呢，别人我不清楚，我還不了解你，過去你靠扮女巫裝神弄鬼欺哄老百姓，賺的都是黑心錢，解放後政府掃除封建迷信不讓搞那一套了，你的飯碗被砸了，嘴裡成天不幹不淨的。本來政府關照你，給你安排了工作，可你嫌髒嫌累自個不願幹，才以撿破爛為生，這才過了幾天，你轉變的夠快的！”，柳眉不動聲色指着豬肉問到，“阿婆，家裡來客人了吧？”，路阿婆聞聽此言，臉變得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自顧自埋頭用手撿拾散落在地上的大米。

　　夏日裡的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大一會兒工夫，雨停了，柳眉趕緊拉着平闆車跑回了家。剛到家門口，方磊急匆匆趕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喊道，“柳眉，剛剛接到上級通知，街道要舉行全員大掃除！”，柳眉聽到這，眼睛盯向了路邊，像是回答方磊，又像是自言自語，“一場暴風驟雨過後，是該把犄角旮旯裡這些髒東西打掃幹淨了”，兩人正說着話，突然門外傳來一陣陣的叫嚷聲，柳眉和方磊趕緊順着聲音跑了出去，隻見路阿婆叉着腰站在自家門口，點指三嬸，“你憑什麼搜我家，你憑什麼搜我家！”，三嬸也不甘示弱，大聲叫嚷着，“誰要搜你家了，我家的小雞跑進了你家，難道還不許我進去捉回來！”，路阿婆把眼一瞪，“我沒看見什麼小雞跑進我家，不許進，就是不許進！”，說着就要關腰門，正在這麼個工夫，三嬸的兒子靈子趁路阿婆一晃神的間隙，從她胳肢窩下面跑了進去，嘴裡叫着，“我這就把小雞捉出來！”，路阿婆想要攔已然來不及了，眼看着靈子就要闖進屋子，

　　就在這時，一個穿白色汗衫的男人手裡拎着一隻鵝黃羽毛的母雞從屋裡急匆匆走了出來，極其慌張的說到，“别吵了，三嫂，你家的雞在這，拿去吧”，柳眉定睛一看，這不是同班組的建斌嗎？怪不得一上午沒見到他，原來躲在阿婆家裡了，柳眉問道，“建斌，你咋在這沒上工呢？”，建斌想要趁着人多眼雜悄悄地溜出去，被柳眉這麼一問，立刻像觸電似得愣在了原地一動不動，眼睛不敢直視柳眉，而是在仔細尋找人群中的縫隙，“哦，柳眉啊，這不昨天幹活扭傷了腰，今天到這要點草藥”，不等柳眉回答，建斌像濕滑的泥鳅一樣擠進人群頭也不回地溜掉了。

　　望着建斌遠去的背影，柳眉心裡越發揪得緊了，這個建斌非是一般的人物，解放前曾經在大土匪牛橫手底下幹過，還一路升到了連長，後來解放軍抄了牛橫的老巢，建斌被抓了俘虜，政府本着寬待俘虜的原則，查了查建斌的案底，他當初當土匪也是被生活所迫，窮得實在活不下去了才跟着牛橫幹，但也确實沒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壞事，也就放了他，還把他安排進了運輸隊。他今天怎麼出現在路阿婆家裡呢？路阿婆為什麼非要攔着街坊不讓進她家呢，這裡面究竟藏着什麼秘密？柳眉心裡越想越亂，好像扯緊了一個死扣，越是用力，死扣越發緊，越是解不開。

　　“柳眉，幹什麼呢，走路也不看着道！”，一個男人響亮的聲音驚醒了柳眉，擡頭一看正是雷陽，這才發覺，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電線杆跟前，再往前一步就要紮紮實實地撞上了。柳眉猛然驚醒後，已經走到了家門口，趕忙把雷陽請進了屋，把自己白天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了雷陽，雷陽聽完後，略微思索了一會兒，對柳眉說到，“你提供的這些信息很有價值，肅清匪特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不是你我一兩個人就能夠完成的，我們要充分發動群衆，人民群衆的力量是無窮的，我建議在平陽街開一個控訴土匪罪行的群衆大會，你看怎麼樣？”，“太好了，我這就準備去！”，柳眉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看把你急的”，雷陽笑着說道。

　　兩天後群衆大會如期在平陽街舉行，說起土匪的惡行，平陽街的百姓都有切膚之痛，三嬸家的男人早些年被土匪擄上了山至今音信全無，三嬸找了多少人跑了多少路已經不記得了，現如今自家的男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提到土匪，三嬸恨得咬牙切齒。還有劉大伯的獨生子砍柴回來的路上被土匪劫走了，過了足足一個月，村民發現劉大伯的獨生子被倒吊在後山的一棵樹上，早就死去多日了，半邊臉被野狗啃掉了，每每想到這些，劉大伯總是老淚縱橫，誰家沒有遭過土匪的坑害，誰家沒有親人葬送在土匪手裡，大家越說越激動，紛紛簽訂公約要協助公安肅清這幫壞蛋！

　　大會散去，柳眉高興地對方磊說，“這次大會太成功了，有了群衆的鼎力相助，不愁抓不到霍爾特！”。剛剛過了兩三天，有街坊來向方磊和柳眉報告，這個路阿婆非常反常，她自己不識字卻天天買當天的報紙，也不知道買給誰看，她還三天兩頭到郵局寄信，路阿婆自己不會寫字，看那信封上的字，顯然是有些書法功底的，那麼這信是誰寫的呢？方磊和柳眉聽了大夥的彙報心裡咯噔了一下，心想，“我們倒要看看你這個神婆，能夠玩出什麼花樣來”，他們一再囑咐街坊緊緊盯住路阿婆，有什麼情況随時向街道報告，但不要驚動她，街坊點頭稱是三三兩兩散去了。

　　這天柳眉拉着一車棉布正吃力地在大街上走着，突然靈子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說到，“快，快，我媽喊你過去！”，柳眉料定一定發生了情況，放下平闆車要靈子看着，自己順着靈子指的方向朝十字大街跑去，隻見三嬸躲在一棵榕樹背後，緊張地盯着對面的騎樓。柳眉跑到三嬸背後，輕聲問道，“三嬸，什麼事？”，三嬸回頭一看是柳眉長舒了一口氣，低低地聲音說到，“你看那”，柳眉順着三嬸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建斌蹲坐在一家小食攤前面，大口吃着蔥油餅，路阿婆挑着兩籮筐的破爛剛剛從小食攤前經過拐進一條小巷，

　　三嬸說到，“我剛剛買菜經過這兒，看見建斌買了兩隻蔥油餅，一邊吃一邊鬼頭鬼腦東張西望，好像在等什麼人，我正納悶的時候，路阿婆走到了小食攤跟前，建斌裝作若無其事一樣把包蔥油餅的報紙扔在了地上，路阿婆随手上前撿了起來放進了籮筐，柳眉，你說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文章？”，柳眉微微一點頭，“好，我明白了，這裡就交給我了，你先回去吧”，三嬸點頭稱是趕緊離開了，柳眉從一旁的小路朝小巷的另一頭飛跑而去。

　　路阿婆挑着兩個籮筐正向前走着，猛一擡頭看見柳眉站在巷口的涼茶攤前喝涼茶，本想避讓但已然來不及了，柳眉微笑着拿着一杯涼茶遞給了路阿婆，“阿婆，天熱，喝杯涼茶解解渴”，路阿婆遲疑了一會還是接下了，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柳眉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籮筐随口說道，“阿婆，今天收獲不小啊”，路阿婆沉默地低下了頭沒有說話，柳眉走到阿婆跟前問道，“居委會裡舉辦掃盲學習班，您怎麼不來呢？”，路阿婆平靜地答道，“我年紀大了，耳朵又不大聽得見，去了還能學些什麼”，柳眉一眼看見籮筐裡面有張沾滿油漬的報紙，不禁計上心來，朗聲說到，“不學習就不明事理，你看，這條新聞很重要啊”，說着拿起那張沾滿油漬的報紙讀了起來，“布下天羅地網，匪特插翅難逃”，

　　路阿婆想要搶下那張報紙，又覺得太失态了，隻得強裝鎮定說到，“撿來的報紙，髒的很”，柳眉并不搭理路阿婆，很随意地翻看着報紙，并沒有發現什麼特别之處，不免有些失望，翻到第四版左下角的空白處時，柳眉發現了一個手寫的黑字，字極小，如若不是仔細辨認根本看不清，柳眉迅速往前翻看，每一版左下角空白處都寫有一個黑字，這幾個字按照版序連在一起就是“青果未熟”四個字，“青果未熟，青果未熟”，柳眉在心裡默默念了兩遍，這才把報紙放回籮筐，“阿婆，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去吧”，路阿婆輕蔑地朝柳眉冷笑了一下，挑起籮筐走遠了。

　　柳眉火急火燎地趕到了公安局，将今天發現的情況告訴了雷陽。雷陽眉頭緊鎖，一會兒又舒展開來，說到，“這路阿婆的家就是個鬼窩，我們是該進鬼窩裡面看看了，但又不能驚動她，柳眉，你有什麼好辦法嗎？”，柳眉說到，“好辦，這件事就交給我們了”。

　　兩天後的清晨，柳眉和方磊還有街道其他幾位同事戴着衛生檢查的臂章敲響了路阿婆的家門，路阿婆開門一看是柳眉和方磊，這次倒很客氣，滿臉堆笑地把幾位讓了進來。柳眉把屋裡樓上樓下裡裡外外全都仔細檢查了一遍，屋裡淩亂不堪堆滿了垃圾廢品，還不時散發出刺鼻的怪味，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别的發現，臨走時柳眉正告路阿婆，“您這家裡夠髒夠亂的，要好好清掃一下啊”,路阿婆連連點頭送走了柳眉一行人。

　　柳眉和方磊剛剛回到居委會，雷陽已經等候在那裡了。柳眉說到，“上次三嬸要進她家，她那麼兇，硬是攔着不讓進，這次我們衛生檢查，她是滿臉堆笑把我們請進去的，這個阿婆，别看不識字，心裡鬼着哩！”，雷陽說到，“别忘了，人家以前就是靠裝神弄鬼吃飯的，這點小伎倆算的了什麼。柳眉，你上次在舊報紙上發現的“青果未熟”四個字很有價值，你看能不能從這裡打開突破口？”，“哎，那四個字我琢磨了好幾天，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柳眉面露難色，“不要着急，既然留下這句話，一定有它的用意，誰也不會冒險留下下一句廢話”，說到這，屋裡的人都陷入了沉思。

　　星期天一大早，是個難得的晴天，平陽街像過節一樣熱鬧，街坊鄰居都參加了衛生大掃除。清運垃圾，掏陰溝，填埋臭水坑，為了自己和家人有一個幹淨優美的生活環境，大家幹得熱火朝天。柳眉帶領幾個年輕人去打掃公共廁所，忽然發現衛生院的張醫生一臉愁苦沒精打采地幹着活，“咦，這是怎麼了，張醫生平日裡是個樂天派，成天有說有笑，今個這是怎麼了？”，柳眉心裡泛起了嘀咕，不自覺偷偷瞄向張醫生，隻見張醫生臉色煞白，好像大病了一場，手裡拿着掃帚掃地，眼睛卻總是望向廁所擋牆的頂部，“張醫生往那裡看什麼，那裡究竟藏着什麼秘密呢？”，

　　柳眉心裡直打鼓，但臉上依然平靜。待大家都打掃完畢離開了，柳眉看看四周沒人，獨自來到了廁所擋牆下面，柳眉踮起腳仔細查看擋牆頂部的每一塊紅磚，又用手拔了拔，果然有一塊紅磚松動了，柳眉使勁一拽，把那塊紅磚拔了出來，隻見紅磚上畫了一個三角形，中間清晰地刻着一個“青”字，“青，青”，柳眉嘴裡反複念叨着，“對呀，張醫生全名不就是叫張青山嗎，這個青字和張醫生有關聯嗎，要不然他今天為什麼總是朝這裡看呢？”,一連串的問号擠滿了柳眉的腦海，她不動聲色将紅磚放回了原位，恢複了原來的模樣，就好像從來就沒有人動過一樣。

　　“張醫生出身于中醫世家，是位醫術高明的好大夫，難道他和匪特有什麼勾連？”，越想柳眉走得越急，直到走進了公安局的大門。

　　聽了柳眉的講訴，雷陽沉思了一會兒，說到，“對于張醫生這樣的知識分子，不能硬來，那樣隻會适得其反，要攻心為上，隻有想方設法打開張醫生心裡那道鎖”，“你說得太對了，我這就上張醫生家裡去，找他談談”，說着柳眉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瞧把你急的，快要下雨了，帶上雨傘”，說着雷陽給柳眉遞過去一把雨傘，柳眉沒有推辭，接過雨傘就朝外走了出去。

　　來到張醫生家門口，雨下得正急，雖然打着傘，柳眉的肩頭還是淋濕了。張醫生一看是柳眉，神色有些不自然，但看到柳眉冒着這麼大的雨來拜訪，還是把她請進了屋裡。柳眉看到張醫生有些不安，便随口說道：“我想聽聽你對衛生工作的意見”，張醫生這才放松下來，兩人慢慢聊了起來。說着說着，柳眉聊到了最近南甯的剿匪形勢，還說平陽街街坊檢舉揭發壞分子的事迹，張醫生聽到這裡身子微微震動了一下，擡頭瞄了瞄牆上的挂鐘剛想開口，又歎了口氣低下了頭。

　　柳眉一看心裡有了底，知道張醫生心裡藏了很重的心事，隻是不敢說出來，就繼續說道，“那些土匪為非作歹無惡不作，一年前，幾個土匪假扮病人的家屬，深更半夜來你家騙你出診，結果半道上綁架了你，要狠狠敲你一筆，這些難道你忘了嗎！”，“别說了，我怎麼會忘記！”，張醫生痛苦地抓着自己的頭發，“那次我被土匪關進地牢整整七天七夜，如果沒有公安幹警的搭救，隻怕我早就沒命了”，“那麼，你還想那幫壞蛋去傷害無辜的百姓嗎，你就不想出點力嗎？”，張醫生一擡頭，隻見柳眉用真誠熱切的目光看着自己，最後心一橫，長歎一聲，“唉，也罷，那就跟你講了吧”。

　　那是一個禮拜之前，我正在診所忙碌着，忽然收到一封标有土匪番号的信，勒令我交出200塊大洋作為“剿共”的經費，并且要求我把回信放在廁所擋牆的最上面。收到這封信我害怕極了，既怕扣上“通匪”的罪名，又怕遭到土匪的暗算，這幾天整個人都是魂不守舍，我太痛苦了，你知道嗎，這幾天我一直活在恐懼之中惶惶不可終日！今天大掃除回來，我又收到了土匪寄來的第二封信，土匪給我下了最後通牒，今天夜裡十二點之前再不回複，就要殺我全家，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隻是一名普通的醫生，我怎麼跟他們鬥！今天如果不是你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熬過今晚，謝謝你，柳眉，現在我想通了，就聽政府的，跟他們鬥到底！

　　說到這，張醫生起身從抽屜裡拿出了兩封信交給了柳眉，柳眉仔細看了兩封信，低頭略微思索了一會，眼睛堅定地看着張醫生說道，“你現在就寫回信，就說三天後交錢”，“這，能行嗎？”，張醫生的聲音有些顫抖，“放心吧，就照我說的寫，我自有辦法！”，“好，我寫”，說着張醫生掏出鋼筆寫了回信。“當、當、當”，牆上的挂鐘敲響了報時的鐘聲，在這靜谧的深夜裡回蕩，張醫生打了一個哆嗦，“沒有時間了，你趕緊把信 放過去！”，柳眉把信交給張醫生，自己拿起雨傘沖進了茫茫夜色中，張醫生還想叫住柳眉，嘴唇張了幾下終究沒有發出聲音，披着雨衣走了。

　　出了張醫生家的大院往左就是廁所的方向，柳眉一路急走一邊盤算着，“要不要去通知雷陽，不行，來不及了！”，就在這時，柳眉一眼看到了三嬸家門口那棵樟樹，心裡頓時有了主意，“三嬸，三嬸”，柳眉壓低聲音叫了幾聲，“誰呀？”不一會屋裡亮起了燈，傳來穿衣服窸窸窣窣的響聲，“是你呀，柳眉，這麼晚有事嗎？”，柳眉湊到三嬸耳旁說了幾句話，三嬸皺緊了眉頭不一會又舒展開來，便轉身回到屋裡喊了幾聲“靈子，靈子，快起來！”，片刻工夫過後，靈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從屋裡走了出來，柳眉一把挽住靈子沖進了雨幕之中。

　　來到廁所附近，柳眉拉着靈子躲在一堵矮牆的後面，這裡可以清晰地看到廁所，但是外面卻看不到這裡，柳眉跟靈子交代了幾句問道，“記住了嗎？”，“嗯，記住了”，靈子用力點點頭。午夜的大街上冷冷清清空無一人，隻有急驟的雨水拍打着地面發出“滴滴答答”的響聲，“特務會不會出現呢，這是他們使用的障眼法還是故弄玄虛？”柳眉想到這心裡揪得更緊了，“快看，柳眉，有人來了”，靈子叫了起來，柳眉趕緊按住靈子的嘴朝前看去，隻見一個身披雨衣的黑影穿過馬路朝廁所方向走去，黑影走到廁所前左右看了看之後閃了進去，柳眉拍了拍靈子囑咐了幾句，靈子興奮地點點頭起身跑向了廁所。靈子急匆匆跑到廁所就往裡面沖，正和那個黑影撞個滿懷，黑影擡手就給了靈子一記耳光，靈子委屈地說到，“我拉肚子，急着上廁所，你幹嘛就打人！”，黑影沒有言語埋頭走了。

　　柳眉正等着心焦，靈子帶着一臉的雨水跑了過來，“看到沒？”，柳眉急切地問道，“嗯，看到了，是建斌！”，靈子大口喘着粗氣又夾雜着幾絲興奮，“你确定是他？”，柳眉又問了一遍，“沒錯，肯定是他！”，靈子加重了語氣。柳眉急速走到廁所前，用手扒開擋牆最上面那塊松動的紅磚用手一摸，信，果然不見了。柳眉送走了靈子，踏着雨水朝公安局走去。

　　第二天清晨雨過天晴，陽光灑滿了古老的小街，清新如洗的空氣叫人越發喜歡恨不得多吸上幾口。建斌拉着一輛平闆車朝運輸公司走去，也許是剛才過早吃得太多了，這會兒肚子感到有些撐，以至于想走快些但是雙腿不聽使喚。穿過這條小巷就到運輸公司了，建斌嘴裡哼起了小曲，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面前，建斌吓了一大跳擡頭一看竟是雷陽，“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建斌的聲音有些顫抖，雷陽冷冷的說道，“走吧，跟我走一趟！”，建斌還想說些什麼，但是一看到雷陽利劍一般銳利的目光立即軟了下來。

　　第二天晚飯後，柳眉和街坊鄰居在路阿婆樓下的空地上乘涼聊天，不時傳來一陣陣歡快的笑聲，柳眉說得正高興但眼睛卻不時瞟向路阿婆家。已經快十點了，路阿婆家樓上樓下依然燈光明亮，一眨眼的工夫，路阿婆樓下的燈滅了，隻聽門嘎吱一聲響，路阿婆大搖大擺走了出來，“這麼晚了，還沒睡啊”，有人和路阿婆打了聲招呼，“肚子餓，去買碗河粉”，路阿婆揚了揚手中的瓷碗。就在這時樓上突然黑了下來，柳眉看得仔細，心裡明白樓上藏着人。一支煙的工夫，路阿婆端着一碗河粉回來了，

　　屋裡黑漆漆的透出幾絲不安的氣息，她剛剛打開大門，突然從旁邊沖出幾個魁梧的身影，還沒等路阿婆來得及反應幾人已經沖進了屋子，路阿婆發狂似的吼叫，“快來人啊，救命啊，家裡進強盜了！”，“啪”的一聲響，有人拉亮了電燈，“老實點，蹲下”，雷陽一聲怒喝随即和柳眉向樓上沖去，路阿婆仍然不死心大叫大嚷，“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深夜裡闖進我一個孤老婆子家要幹什麼！”，“蹬蹬蹬”，膠鞋蹋得木質樓梯咔咔作響，

　　就在這時，樓上突然火光四起，沖天的火焰吐着血紅的火舌吞噬着逼仄的小屋，一個黑影像一道閃電從窗口跳了出去順着黑色的屋脊飛速逃去，柳眉和雷陽顧不得灼熱的火苗急急地追了上去，黑影像一條滑溜的巨蛇從一棵榕樹上跳下去往大路跑了，柳眉和雷陽在後面死死咬住緊追不舍，風聲在耳旁呼呼作響，就在這時方磊也急匆匆趕了上來。

　　小街不長，不一會三人追到小街盡頭，前方是個三岔路口眼前明暗不定早已不見了黑影的蹤迹，“快，分頭找！”雷陽徑直朝中間的大道跑去，柳眉拿着手電筒朝左邊的小道追了上去，追了一陣才發覺已經來到了市郊，一條條坑窪不平的小道分割開一塊塊菜田，柳眉握緊手中的手電筒四處搜尋着，忽然發現有一個黑影在晃動，柳眉拿手電筒一照，隻見一個戴着頭巾身穿灰布大褂的幹癟老妪低着頭慢慢向菜地的盡頭走去，

　　柳眉掃了一眼轉身繼續尋找着，直到那老妪走遠了，柳眉心中一驚，“這麼熱的天老妪為什麼要戴頭巾呢？壞了，是他！”，柳眉一個箭步轉身追向老妪，隻見老妪側身往右一拐急匆匆朝菜田前面的小樹林走去，“别跑，站住！”，柳眉大喝一聲撒開腿追了上去，老妪并不答話反而加快了腳步，柳眉顧不了許多急急追趕用手電筒照向老妪，隻見頭巾下露出一張兇惡的男人臉，

　　“站住，别跑，快來人啊，抓土匪啊！”柳眉扯開喉嚨大聲喊叫，尖厲的喊聲劃破了夜晚的甯靜，在空曠的原野上空回蕩，老妪又氣又惱拼了命地往前跑，柳眉随手撿起地上一個堅硬的土坷垃朝老妪砸過去，正好砸在老妪後腦勺上，老妪一個趔趄栽倒在地，柳眉快跑幾步一下沖上去扯下老妪的頭巾，“老實點，看你往哪跑”，丢掉頭巾的老妪終于露出了真實面容，隻見黑瘦黑瘦的一張臉顴骨高聳，嘴巴下面露出幾根短胡須像鋼針一樣向外伸着，一雙三角眼發出一道道寒光，“王八羔子，找死！”，正說着男人舉起手中的拐棍砸向柳眉，柳眉“啊！”地叫了一聲急忙拿手電筒抵擋，怎奈拐棍又長又硬一把掃掉了柳眉手中的手電筒，柳眉剛剛一轉身，男人手中拐棍的頂部居然伸出一把尖刀直刺柳眉，刀口非常鋒利男人用力過猛，匕首在柳眉手臂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刹那間鑽心的疼痛傳遍柳眉全身，獻血順着手臂像斷線的念珠往下流淌，

　　柳眉趕忙用手按住，男人獰笑着沖上前腳下一個絆子将柳眉摔倒在地，伸出左手死死掐住柳眉的咽喉，柳眉拼命撕打，但是喉嚨被掐住就好像千斤閘轟然墜落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柳眉臉憋得通紅嘴裡“嗚嗚”叫着就是發不出聲音，柳眉用力抓着男人的手臂，劃出一道道抓痕，漸漸地越來越沒有氣力了，她的臉紅得像燒透的鐵塊又像被吹爆的氣球，連皮下的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随時都可能爆開，----“啪”，一聲槍響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劃破夜空，驚起樹上幾隻睡得正香的倦鳥吓得一縮脖子撲棱棱飛走了。

　　柳眉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柔軟的床上，“哦，你醒了，好些了嗎？”，隻見雷陽就在眼前，柳眉這才看清楚這是醫院的病房，“我好多了，沒事”，柳眉感覺口裡有些幹渴咳嗽了兩聲，雷陽趕緊遞過一杯熱水，熱水像溫柔的兩隻小手揉捏着嗓子眼舒服極了，柳眉緩緩躺下了。“柳眉，你這次立了大功啊”，雷陽微笑着，柳眉眼裡有了幾絲光亮，“抓到了嗎？”，“抓到了，你看，就是他！”，雷陽遞過來一張照片，柳眉大吃一驚，“這不是牛橫嗎，怎麼是他！他不是早就死了嗎？”，“對，就是牛橫，這個家夥狡猾的很，那次剿匪他化妝溜掉了，四處散播自個已死的假消息，一個月以前，黑虎山剿匪中逃走的匪首霍爾特就是牛橫，這次總算把他逮住了，柳眉，你這次功勞不小啊！”，柳眉轉頭看向窗外，明亮的朝霞灑滿城市的上空，原來小城這麼美，柳眉嘴角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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