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重前行,風雨兼程。
“今日進山,閉關四天。通信将斷,有事留言。”4月26日中午12點13分,宋心強在朋友圈寫下這段話後,杳無音訊。這樣的“失聯”,于宋心強和身邊人而言,再平常不過。
失聯的那些天,宋心強都在幹啥呢?“說好聽點,我們的工作是摸清大熊貓在保護區的種群結構、空間分布動态及其遺傳信息;了解保護區大熊貓同域動物的種類、多度及分布;摸清保護區竹子種類及分布狀況;了解保護區受威脅情況,并消除威脅……”
宋心強一口氣說了一大堆專業術語,然後緩了緩,腼腆一笑:“說難聽點,我們就是為了‘一坨屎,幾張紙’。”
屎,是指大熊貓及其伴生動物的糞便;紙,是指野外所填寫的各類表格。四川大相嶺省級自然保護區(以下簡稱大相嶺保護區)從事野保科研監測工作的負責人宋心強和他的隊員們,年複一年,在野外尋找大熊貓糞便,記錄各種考察數據。
他們,就是傳說中的大熊貓“鏟屎官”。
“鏟屎”結束,出山合影。
1 想當“鏟屎官”? 随時準備累癱
“鏟屎官”宋心強和他的團隊非常年輕,平均年齡隻有20多歲,最小的1997年出生,還有女性。這些年輕人除了對大熊貓和野保事業的熱愛,還有個共同點就是身體好——這是要成為“鏟屎官”的敲門磚。
這次,宋心強和他的隊員及向導38人一起進山,來到大石壩,一個風景不錯、人迹罕至的地方。剛一落腳,一位向導就因身體不适留守了,“可能行李太重吧。”宋心強說,車子是開不進營地的,因為道路中斷了,所以必須步行将所有物資背到營地。在他展示的照片上,每個人都負重幾十公斤,除了衣物、帳篷、藥品、紅外相機等各種設備,還有肉、米、面和鍋碗瓢盆……1988年出生的宋心強戴着一副眼鏡,斯斯文文,感覺還有點弱不禁風,進山時,他往往前胸挂一個脹鼓鼓的包,後背一個沉甸甸的包,包下還挂着一包,獨自一人走幾十公裡路,是常事。
帶路的當地向導,說倒就倒了。可見“鏟屎”這條路并不好走。“要想很好地完成大熊貓種群動态監測工作,最應具備的就是身體素質,還有野外适應能力。”宋心強說,2018年,大相嶺保護區組建監測隊,第一項考核就是體能,“三四十公裡的山地長跑,60多人報名參加,通過第一輪考核的12人,接受了為期三天的野外考察,最後通過體能考核、野外測試,再加上筆試成績,僅有6名過關。”李平,隊員之一,“熊貓專家”胡錦矗的學生。這個1995年生的大男孩,2018年加入“鏟屎官”隊伍,第一次上山就走到筋疲力盡,還撞破了頭。
隊裡還有一個95後的女“鏟屎官”劉景怡。2018年,大學剛剛畢業,劉景怡在專業課老師的推薦下,通過考試,加入了大相嶺自然保護區監測隊。很多朋友都無法理解她一個女娃娃跑去深山老林工作,劉景怡卻很堅持。“在我選擇這個行業的時候,就做好了身體和心理上的準備。”
劉景怡的運氣不錯,第一次上山“鏟屎”就有收獲。“那是我剛上班不久,強哥(宋心強)帶我出野外,下着雨,一路上全是帶刺的灌木叢,我們在裡面鑽來鑽去,被雨水淋透了,衣服也劃破了。走到我們保護區一個叫仙女池的地方,剛一上坡,我就看見了大熊貓的腳印、糞便,還有它們吃過的竹莖殘渣,簡直是欣喜若狂!”劉景怡拿出手機一個勁兒地對着大熊貓糞便拍攝,“我從未想過自己會對着一堆屎那麼興奮。”劉景怡說起還有點不好意思。
大熊貓糞便收集的範圍很廣,宋心強和隊員們負責的大相嶺保護區,涉及全域就有29000公頃,還有泥巴山大熊貓走廊帶、龍蒼溝國家森林公園等範圍,他們天不亮出發,夜深了才返回營地。
“回不回,其實還不好說。”因為隻有找到了大熊貓糞便才算完成任務,如果運氣好,找到了就能回,如果沒找到,就得在外露宿,第二天繼續找,找不到繼續找……周而複始,所以,對宋心強和隊員們來說,撿到一坨新鮮的大熊貓糞便,不亞于考古專家的重大發現。
李平回憶,他剛來那大半年,一坨大熊貓糞便都沒碰到過,“我一度懷疑大相嶺根本就沒有大熊貓……”後來不斷摸索,不斷探尋,終于有了經驗,“大熊貓不會在很密的竹林裡活動,那種比較開闊的山脊,就可能有它們的蹤迹。”李平用很老練的口氣說。
劉景怡狂拍大熊貓便便。
大熊貓便便。
2 “愛屎如命” 與“滾滾”鬥智鬥勇
大熊貓看上去呆萌,其實機警無比,而且動作敏捷,一有風吹草動,跑得比啥都快。要想撿它的屎,也是場鬥智鬥勇的持久戰。
隊員們常常自我打趣:“人家是花光所有運氣隻為遇見你,我是花光所有運氣隻為找坨屎。”大熊貓糞便收集并不是一項獨立的工作,它依托于保護區大熊貓重點區域種群動态監測、紅外相機監測和保護區的日常巡護等任務,往往是幾個任務同時進行。所以,為大熊貓“鏟屎”,那可不是說鏟就鏟,這項工作開始之前,宋心強所在的大相嶺保護區經過了三年較為系統的監測,逐步摸清大熊貓的活動範圍及活動規律,這才開始動身“鏟屎”,而最終能不能找到大熊貓糞便,除了豐富的野外經驗、敏銳的觀察力,還需要有相當好的運氣。
“春季大熊貓發情期間,三月筍、八月筍發筍季節,都比較容易發現糞便。”宋心強介紹,大熊貓的糞便呈紡錘形,不過吃竹筍的時候,糞便又會變成圓圓的一坨,“無論大小和形狀,都有些像‘烤紅薯’。”單憑顔色,宋心強他們就能判斷出,這隻大熊貓今天都吃了些啥,“便便是綠色的,它們今天吃的是竹葉,便便是黃綠黃綠的話,它們一定是吃了竹莖。”發現大熊貓糞便,并非撿起來裝袋了事,“采集前,首先要根據大熊貓糞便表層黏液、糞便顔色、是否完整、有無光澤等情況,綜合判斷糞便的新鮮程度是3天内、15天内還是大于15天。然後用卡尺測量其長度和直徑,采集15天内的大熊貓新鮮糞便時,必須佩戴一次性無菌PE手套,放入全新的樣品袋中,并貼上标簽。”宋心強強調,絕對禁止用手接觸糞便,而且撿一坨屎,就得換一副手套和一個樣品袋,“輪不到我們嫌棄糞便,這是防止我們的手把糞便污染了,聽起來不可思議吧?”
在宋心強發來的照片中,經常會看到這樣的畫面——隊員們捧着一坨糞便,喜笑顔開,還有的拎起一口袋糞便,靠近頭臉,如獲至寶的興奮。拿這麼近,不怕臭啊?宋心強連連搖頭,說:“不臭哦!隐隐還有竹子的清香!”據了解,大熊貓以竹子這樣富含粗纖維的植物為主食,隻有20%能被它們吸收,有80%都被排出了體外,就是竹纖維。“所以就有一些造紙企業,提煉出大熊貓糞便中的竹纖維,制作成紙巾,再利用。”宋心強說的這種大熊貓便便紙,早在2017年,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就與四川一家造紙廠合作,提供都江堰、卧龍、碧峰峽三大基地的大熊貓食物殘渣、糞便,通過洗選、蒸煮、高溫消毒等環節提煉出植物纖維,來生産熊貓紙。記者在某購物平台上搜索到這個品牌的熊貓紙,3盒售價54.9元,買家評價都說好,“有淡淡的竹香。”
大豐收!跟大熊貓糞便合個影。
3 大熊貓繁衍延續 一坨屎給你答案
千辛萬苦地在深山老林裡找到的大熊貓糞便便,意義非凡,在于摸清大熊貓在保護區的空間分布及種群結構,保護大熊貓更好地繁衍、生存。
跟着便便走,可以摸清大熊貓種群數量。“我們要排查那些緻危因素,要改造大熊貓的栖息環境,就先要了解大熊貓的野外分布及種群狀況。但是,其獨特的習性給野外監測工作帶來了很大的難度,很難發現它們的個體,無法開展研究。”宋心強介紹,經過長時間的摸索,直到20世紀80年代中後期,研究人員才掌握到一種名為“距離——咬節法”的方法。“所謂‘咬節’,就是大熊貓進食的時候,咬斷竹莖,經過消化道排出後,幾乎仍然能保持竹莖原來的長度和形狀。不同的咬節,是屬于不同的大熊貓的個體特征,同時配合距離檢測,糞便出現的距離,就可以推測糞便是不是屬于同一個體,由此來确定這個區域,大熊貓的種群數量。”同時,大熊貓幼崽還咬不動竹莖,吃的都是竹葉,所以,也能通過觀察糞便裡是否存在咬節來判斷大熊貓是否在繁衍延續。
通過糞便分析大熊貓的DNA信息,可以了解大熊貓的性别、年齡、親緣關系等更豐富的内容。宋心強提到了非損傷性DNA取樣(分子生物學方法),這個結果更可靠,準确度更高,但同時為大熊貓“鏟屎官”提出了更嚴苛的要求——必須采集高質量的大熊貓新鮮糞便。而這個新鮮的概念,就是宋心強之前所提到的“3天内”的糞便。“因為隻有3天内的糞便,表面才會有一層黏膜,将這樣的糞便裝進瓶子,用無水乙醇浸泡,黏膜裡的大熊貓腸道細胞就能被分解出來,這樣就可以提取DNA。”宋心強介紹,不過“鏟屎”數載,這“3天内”的新鮮糞便,宋心強和隊員們發現了不到三次,而且每一次的質量都不高。這成了宋心強和隊員們的遺憾,也是他們繼續“鏟屎”的動力。
掌握便便情況,還可以對大熊貓提供科學的保護措施,及時消除一些威脅情況或者改善一些生存條件,幫助它們安全地繁衍。大熊貓之所以成為國寶,是因為它們稀有,而稀有,則源于大熊貓繁育有三難,發情配種難,受孕難,幼崽存活難。而通過大熊貓的糞便,就可以測出它們發情期的雌激素和孕期的孕激素水平,準确地把握交配時間;如果糞便中所反映出來的是大熊貓已經成功交配,那麼裡面的孕激素則可以幫助研究人員推測出大熊貓的預産期或者排除大熊貓的假孕現象。
大熊貓。
4 遠親不如近鄰 “鄰居”的糞便也很重要
除了大熊貓糞便,“鏟屎官”們還會順道“鏟”一下其他伴生動物的糞便,比如毛冠鹿、鬣羚、林麝、豹貓、花面狸、小熊貓……通過糞便的收集,确定這個區域有哪些動物,有利于更準确地鑒定物種。
對于伴生動物糞便與大熊貓糞便的共存,李平的解釋很有趣,“研究表明,這大熊貓除了交配,它就喜歡獨處。但實際上它也有顆想‘紮堆’的心呐!”李平說,通過伴生動物糞便,能夠判斷大熊貓活動的區域有哪些伴生動物,有多少伴生動物。伴生動物越多,證明這裡很适合大熊貓生活,生态平衡。“看得出來,大熊貓和這些鄰居是和諧相處的,它們互不打擾,各自安好。”
在大相嶺保護區裡,架設了近3年的監測紅外相機,鏡頭記錄了很多大熊貓與伴生動物的活動影像。“小熊貓的各種賣萌,藏酋猴的自拍,四川羚牛的全家福,水鹿的淡定取食,白腹錦雞、紅腹角雉的求偶等,數不勝數。”宋心強透露,這一次進山“鏟屎”,還發現了一個新的鄰居——黑熊,就在宋心強打開相機前的半個小時,它剛剛淡定地走過。就在黑熊出沒的這個位置,紅外相機裡還拍下了一隻呆萌的“黑眼圈”,“終于拍到了!”
宋心強隊伍本次調查自2020年3月16日開始,已經累計野外工作56天,記錄大熊貓同域物種分布點91個、樣線法調查到大熊貓同域分布動物14種,記錄大熊貓活動痕迹26處,其中,糞便痕迹點13處。李平說,上半年的“鏟屎”到此就差不多告一段落,但整個工作一年要進行兩次,下半年會在9月到10月啟動。“接下來,我們大相嶺大熊貓野化放歸研究基地将通過野化放歸圈養大熊貓,以達到複壯大相嶺大熊貓孤立小種群的目的,同時,改造大熊貓的栖息地,控制人類活動對大熊貓生态環境的影響。”宋心強感慨,保護大熊貓就是保護人類的未來,這條路,任重道遠。
□本報記者 肖姗姗
本文圖片由宋心強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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