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孤寂都是詩人的一種信仰。雖然凄清寥落，可畢竟詩意盎然，繞梁不去。許多孤寂中得來的隽永佳句，千載而下，讓人如臨其境，詠唱共情，久久難忘。

體現這種意境的詩詞很多，翻找太麻煩，憑記憶随意說上幾個吧。

最早的，可能應當是傳說為塗山氏所作的候人歌。簡簡單單四個字——候人兮猗。

等待那個人啊等了好久好久呀。

漫長的等待，無疑是孤寂的吧。

稍後那首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的越人歌。網上點評頗多，方寸之事，況盡暗戀心曲。

之後進入詩經，打開記憶，真的好多。像久已為人們耳熟能詳的《關雎》中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這個就是戀愛的酸臭味賦予的失眠的孤獨。

然後《蒹葭》裡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擊鼓》裡踴躍用兵，我獨南行。

不記得是《采薇》裡還是别的那篇小雅裡的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詩三百，孤獨很多，我暫時隻想到這麼點而已。

接下來，楚辭裡的屈夫子，詠歎滄浪之水，濯足濯纓，千古孤獨之魂，遂為絕唱。

宋玉的悲哉秋之為氣也……

劉徹的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曹孟德的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阮步兵的大人先生……

嵇叔夜的目送歸鴻，手揮五弦……

陶淵明的不足為外人道也……

細細思量，浩大的孤獨無處不在。

到了唐詩宋詞，孤獨的色澤更是異彩紛呈。比如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李白的靜夜思和月下獨酌，都堪稱個中極品。

但我最喜歡的還是李白另外一首獨坐敬亭山，和柳宗元的江雪。

不過李白的兩人對飲山花開，一杯一杯複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其實也是一首凸顯孤獨的詩。兩個人話也說盡，意興闌珊。詩人于是說，我要睡了，你走吧。明天愛來不來，來不來請随意，但來的話最好得抱個琴來，免得再繼續這麼無聊，讓人困倦到想睡覺了。

這個潛台詞實際上也就是表示了彼此沒有共同語言後，聊不到一塊的巨大孤獨。

獨坐敬亭山和江雪，是我最愛的唐詩。脍炙人口，婦孺皆知，也就不必再說。

其他杜甫的人生不相見，王維的明月來相照。李義山的當時已惘然，白居易的能飲一杯無，杜牧之的行人欲斷魂，溫庭筠的未老莫還鄉……可恨唐詩佳構太多，例證着實不勝枚舉。

宋詩詞裡一直比較喜歡的是蘇東坡黃庭堅秦觀陸遊賀方回辛棄疾張于湖這些。他們的詩詞中，細品都有入骨的孤獨意境。

當然李後主的故國詠歎調，柳永的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李清照朱敦儒姜白石王沂孫等字裡行間也有各自深谙的孤獨滋味。

他們的詞作也不必胪列再次，都是後世仰望的大家，作品一搜都有。

再到元曲，秋思之祖馬緻遠，關漢卿白樸喬夢符張可久，還有幾個少數民族大家，因為名字比較拗口，我一時想不起來，雖多有俚俗口語入韻，但其實也足堪稱雅俗同賞。

元曲小令最好寫各種清豔明麗的山水景色，并由上篇田園圖景急遽切入下片的山河興廢，斜陽草樹。鮮明強烈的畫面對比，凸顯的便正是深刻入骨的龐大孤獨。

明代高啟的雲海茫然，夏完淳的憔悴江湖九逝魂。大哀賦雖借鑒庾信的哀江南賦，但烈血忠魂，少年英雄氣卻又铮然，其獨特的孤獨感又迥然有别于前賢。

楊慎的廿一史彈詞，雖然有許多繁冗重複的篇章，但其中亦不乏力作。滾滾長江東逝水，北邙無數荒丘等詠史興亡之作，歎茫茫千古，何人曾不孤獨？

清詩詞大家，顧貞觀納蘭容若嚴遂成等人印象比較深。什麼死生師友，若隻如初見以及人唱百年歌，真是無一處不見孤獨。

另外還有個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的黃景仁。窮困潦倒的詩詞，獨困逆旅，與寂寥碰杯的筆墨當真不少。

有清一代，真正三百年來第一流的大詩人龔定庵，則真的是用一箫一劍，把寂寞孤獨都醞釀成了歌的風流人物，狂來說劍，怨去吹箫，星星私語，出鞘刀風，化作春泥更護花，負盡狂名多少年。

好了，以上大略是我記憶裡對曆代詩家攜孤獨同遊的大概印象。粗粗勾勒一筆，難免挂一漏萬。但百代獨孤如歌，當真非筆墨之能形容。

五柳先生望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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