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栖綠池上,朝去暮飛還。
更憶将雛日,同心蓮葉間。
唐代女詩人薛濤的這首《池上雙凫》,并非像某些小說作者寫的那樣作于中年情濃之際,而是少年時代的作品。浣花溪畔才氣橫溢的少女,對未來的愛情和終生的幸福懷有滿滿的期待。
但年輕的薛濤當時未必能意識到:愛情與幸福未必一來俱來。
望江樓公園薛濤雕像。王效 攝
攬草結同心,将以遺知音
薛濤的祖籍詳情如今已不可考,隻知道大約位于陝西長安附近。父親薛鄖攜妻宦遊蜀中,于是薛濤自幼便在四川長大。薛濤很早就表現出詩歌天分,作為家中獨女,薛鄖自然視如掌上明珠。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大約在薛濤十歲左右,薛鄖即因故辭世,薛濤與孀居的母親安氏一起居住在成都浣花溪附近,因此處已是郊外,物價較為便宜。
雖然家境從此窘迫,但薛濤的詩歌才能并未因此消退。到及笄之年,十五歲的薛濤已是成都小有名氣的女詩人。笄,是古時女性束發的簪子,及笄意味着已經可以嫁人。
唐朝時十四五歲的少女,對愛情的憧憬與後世女子并無二緻,尤其對于心思細膩、才氣飛揚的薛濤而言,春來的思緒都化成了一首一首的詩: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春望詞》之一
風花日将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春望詞》之三
等待着同心人的薛濤,最終等來的卻是自己入樂籍的命運。剛過及笄之年,薛濤就被西川節度使韋臯征召入府、歸入樂籍,成為專為達官貴人歌舞娛樂的樂伎。雖然不像青樓女子一樣必須以身侍人,但以樂侍人,在唐朝同樣被視為地位低下。
望江樓公園 王效 攝
此時的薛濤,如同韋臯豢養的一隻寵物。雖然日日參與宴飲、所見皆是當時精英,但愛情對于薛濤而言卻是奢望。即便韋臯死後薛濤脫離樂籍,但始終沒能邂逅意中人。
幸好人生中該來的總是會來。元稹出現了。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跟衆多自媒體文章裡渲染的姐弟戀不同,公元809年兩人相遇時,30歲的元稹所遇見的薛濤并非年屆四十,而是29歲的蜀中才女、制箋專家和西川節度使幕下的校書郎。“萬裡橋邊女校書”,早已名聲在外。
而此時的元稹也是少年得志,雖然其《莺莺傳》張生對莺莺始亂而終棄,但畢竟為其赢得了才子之名。在以詩賦取士的唐代,時人對才能的看重有時更甚于道德。任監察禦史的元稹出使東川,經人牽線,薛濤便在梓州(四川三台)跟當時長安有名的美男子相會了。
雖然此時元稹早有妻室,配偶是京兆韋氏的韋叢,但這絲毫不影響元稹的到處留情。跟流連花叢的元稹不同,薛濤雖然常年在男人堆中應酬,然而一至梓州相見就流連三月不去,卻堪稱前所未有。元稹縱然多經風月,但如薛濤一般的才女,卻也實在罕見。
相逢的快樂總會由離别來終結。809年六月,薛濤返回成都,元稹返回長安。之後元稹的厄運接踵而來:妻子韋氏病故、遭遇宦官毆打、從洛陽貶官到湖北江陵……身在成都的薛濤為之揪心,賦詩以贈:
知君未轉千關騎,日照千門掩袖啼。
閨閣不知戎馬事,月高還上望夫樓。
《贈遠》
中國最早的私人訂制“薛濤箋”
“望夫樓”一語,可知薛濤已經“以夫婦自況”。但元稹多半從未想過與薛濤攜手白首,他寫完悼念亡妻的《遣悲懷》,一轉身就納了女子安佳嫔為妾,三年生了三個孩子。使得學者陳寅恪在《元白詩箋證稿》裡,對元稹相當不以為然。
即便如此,薛濤還是心存一線希望。公元814年,薛濤從成都沿岷江長江而下,去元稹所在的江陵。這是薛濤一生中唯一一次離開四川,也是她走過的最漫長的路途。
但漫長換不來大團圓的結局。短暫相處後,薛濤原路返回成都,元稹娶了出身河東裴氏的裴淑為妻。這是兩人一生中第二次相會,也是最後一次。
回到成都的薛濤,似乎與之前并無分别,過着跟以往一樣的生活,偶爾寫幾句詩:
隻欲欄邊安枕席,夜深間共說相思。
《牡丹》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按照現代的标準來判定,元稹無疑是渣男無疑。但元稹之所以不娶薛濤為妻為妾,卻也有當時的大環境影響。
在唐代,愛情絕非普通人締結婚姻時考慮的主要因素,門第出身才是。隻有像薛濤這樣父母雙亡、經濟獨立的女子,才會将愛情看得不同凡響。這是薛濤的不同尋常處,同時卻也意味着愛情可能會有,但建立在愛情之上的婚姻卻可望而不可即。薛濤期盼的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在元稹眼裡不過是一時的露水情緣、逢場作戲。
尤其元稹除了是才子之外,還是熱衷仕途的官僚。在當時“士人重官婚”的時代大背景下,元稹娶妻隻會選擇對自己前途有助益的名門閨秀,絕不會娶父母雙亡、出身低賤的孤女——即便這孤女是海内知名的才女。也不止是元稹,白居易、韓愈、柳宗元、劉禹錫雖然或另有所愛、或仕途倒黴,但妻室卻無一不是官宦名門出身。後人在贊歎他們詩文才能之餘,卻往往會忘了他們都擁有一個做大官的嶽父。
成都浣花溪 王效 攝
這樣的時代,薛濤可以憑借才華成名,卻很難獲得少女時代曾經憧憬的愛情。元稹的好友白居易寫曾經的琵琶天才“老大嫁作商人婦”,但薛濤始終沒有為嫁而嫁。既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同心人看似出現了卻終于不同心,那就由它去。
公元821年,春風得意入了翰林的元稹不知是心存愧疚還是存心炫耀,給遠在成都的薛濤寄去一首詩,“錦江滑膩峨眉秀,幻出文君與薛濤”(《寄贈薛濤》),不知究竟是在頌揚薛濤、還是在表彰自己。
薛濤回了兩首絕句,其中一句是“老大不能收拾得,與君開似好男兒。”薛濤以自己年紀老邁為由,自謙已不能與元稹你這樣的好男兒相提并論了——畢竟是中國曆史上頂尖的女詩人。從此兩人斷了一生的聯系。
十年後,元稹死。薛濤在成都的吟詩樓裡沉默,未曾留下隻言片語。而此時離薛濤辭世,也隻剩下一年。
薛濤一生,有愛無嫁。雖然孤獨終老,但對于禀賦出衆、更易超脫的薛濤而言,即便遺憾但終究也屬雁過無痕。隻是每逢七夕之際,不免多少有些唏噓罷了。如今一千多年過去,七夕依然是七夕、成都依然是成都、薛濤的詩句依然傳誦,世間卻多了許多彼此相契的同心、塵俗庸常的幸福。
成都北門裡·愛情巷特色街區,七夕好去處 陶轲 攝
啟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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