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錢成熙

尼泊爾的登山季再次到來，正向着頂峰沖刺的登山者之中，許多人可能都已經聽過尼瑪爾·普賈（Nirmal Purja）的大名，在三年前的這個時候，這位尼泊爾登山者在48小時内連登珠峰、洛子峰和馬卡魯峰，創造了登山史上的奇迹。而這，隻是他創造最快登頂8000米以上高峰新世界紀錄的“可能計劃”（project possible）的一部分。最終，他用讓人難以想象的速度——6個月零6天——成為世界上最快登頂世界所有8000米以上高峰的人。

尼瑪爾·普賈，登頂14座最高峰最快世界紀錄保持者

在尼瑪爾·普賈之前，這項成就的最快世界紀錄是7年10個月6天，由韓國登山家金昌鎬在2013年創造并保持。而再往前追溯，他也隻比上一個世界紀錄快了一個月（不過金昌鎬采用的是無氧氣補給的登山方式）。尼瑪爾·普賈究竟是怎樣的超人，可以将這個記錄整整提高7年，隻用原紀錄的零頭，便登上了全世界最高的14座山？去年11月上映的紀錄片《征服14座高峰：凡事皆可能》（ 14 Peaks: Nothing Is Impossible ）便講述了這段神話般的壯舉。

“征服14座高峰：凡事皆可能”；目前可在哔哩哔哩網站觀看

尼瑪爾·普賈是山地國家尼泊爾人，但他的家鄉苗地縣（Myagdi），用普賈自己的話來說，是“尼泊爾地勢最平的地方”。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他從沒想過自己會登山。普賈的父親是以骁勇善戰著稱的英國特種部隊廓爾喀部隊的一員，因此，他子承父業，像兩個哥哥一樣，在成年後加入了廓爾喀部隊。

童年的普賈（最右着綠色上衣者）

後來，他更加入了皇家海軍特種船隊（SBS），成了第一個加入這支精英隊伍的廓爾喀人。此後近十年，他幾乎參加了英國參與過的所有戰争。他說自己是“一個穿着人字拖到處搖晃的鄉下男孩，進入了英國陸軍最精銳的部隊”。

2012年，一次偶爾的機會讓他來到了珠穆朗瑪峰大本營，向導教會他如何登山，比如怎樣使用登山杖，他們一起成功登頂海拔6119米的東洛布切，他嘗到了登山的快樂。從那時起，他的所有假期都用來登山，而且他隻登8000米以上的山峰。

他第一次登頂世界第七高峰，海拔8167米的道拉吉裡峰時，沒做任何适應性訓練。“通常情況下，人們需要兩個月的時間為攀登這樣的山峰做準備，”普賈說，“就在這時，我意識到我很适應高海拔地區。”

2014年，普賈成了部隊中極端寒冷氣候作戰教官，并在三年後帶領廓爾喀部隊首次在惡劣天氣中成功登頂珠穆朗瑪峰，以紀念廓爾喀人服務英國軍隊200周年——而這已是他第二次登頂這座世界最高峰。五天後他再度在極端天氣中登頂，接下來的五天中，他又登上了洛子峰和馬卡魯峰。而他覺得，如果不是中途停下來兩天參加聚會，他可以在三天内完成這項任務。

雖然他堅持艱苦的日常訓練多年，如影片中他妻子所說，每天淩晨兩三點起床，負重30公斤跑20公裡，完成一天工作後再去健身房訓練到11點，但能有這樣的登頂速度，普賈的身體可能是一個關鍵。他的恢複能力比同是特種部隊成員的同事們要快許多，他們需要一個月才能從攀登珠穆朗瑪中恢複，而他第二天便可以重新上路。紀錄片中，他參加了一家法國實驗室的測試，在模拟海拔6000米高度的含氧量環境中騎自行車。這個實驗室測試過全世界頂級的自行車手，他們都堅持不過90秒，而普賈能堅持整整三分鐘。“我的身體是大自然的饋贈。”

正是意識到自己天賦過人，再加上對登山難以自拔的熱愛，普賈産生了挑戰世界紀錄的念頭。除此以外，他也想為尼泊爾登山者正名。多年來，留名青史的登山家們都是西方人，而為他們負重、鋪路、哨探……的夏爾巴人，雖然也一樣登頂，但成了背景闆，長期被忽視。普賈說，他想要為尼泊爾登山者取得榮耀。盡管在2017年6月，他已經因高緯度登山方面的成就被英國女王授于員佐勳章（MBE，Member of the Order of the British Empire），但對普賈來說，這還不夠。

普賈為這個大膽的想法取名叫“可能計劃”。2019年4月23日淩晨2點，他成功登頂海拔8091米的安納普爾那峰，開始了他向“可能計劃”邁進的第一步。

普賈在安納普爾那峰大本營

在前期籌款中，可能是因為過于瘋狂，普賈并沒有找到太多贊助，他不得不抵押了在英國的房子。因此，整個登山過程并沒有專業拍攝團隊，都是登山小組自己——包括普賈和幾名夏爾巴人——在登山之餘拍攝，普賈說，他自己一面爬山，一面還要操控無人機，因此條件所限，紀錄片沒有在登山過程本身上着太多筆墨。觀衆們看到的，多是半夜從大本營出發，跋涉一番，一轉眼，輕輕松松上頂峰，簡直如探囊取物。攀登計劃中的第二座雪山道拉吉裡峰時，普賈甚至還帶着大本營派對時的宿醉，越過不同海拔的四個營地，一口氣登頂。所以看他登山的觀衆可能内心也會膨脹，覺得登山像去露營。然而，以被一筆帶過的安納普爾那峰為例，它可是8000米以上高峰中攀登死亡率最高的雪山，連被稱為殺人峰的K2都難以望其項背。迄今為止僅有190多人登頂，與此同時，死亡者多達61位。

而在攀登珠峰、洛子峰和馬卡魯峰的48小時内，他甚至還順手做了一件大事。許多人可能還記得，2019年有一張出名的“珠峰大堵車”的照片：狹窄的希拉裡台階上下，數百位登山者将道路堵得水洩不通，想上的人上不去，登頂的人下不來。那次大堵車最終導緻11人喪生，使得2019年成為珠峰登山史上遇難人數第四多的年份。這張照片的拍攝者，正是被堵在下山路上的普賈（他自己也被堵了7.5個小時）。這次大堵車引起的大讨論導緻在後來的登山季中，尼泊爾限制了登山者在社交網絡上分享帶有其他登山者的照片。

普賈拍下的珠峰“大堵車”照片

極為難得的是，哪怕是要完成這樣瘋狂的計劃，普賈也從未違背過登山者最珍貴的美德——救人，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救助陷入險境的登山者。他們順利回到安納普爾那峰大本營之後，聽聞一位來自馬來西亞的登山者Wui Kin Chin已失蹤超過36小時，又毫不猶豫地再次回到四号營地之上，将他營救回了大本營（可惜被救者在得救兩天後依然去世了）。

普賈在出發營救前

在從世界第三高峰，海拔8586米的幹城章嘉峰下撤途中，普賈又遇到了一位印度登山者和他的夏爾巴助手，兩人都耗盡了氧氣。在8450米的高度，團隊帶上了兩人，毫不猶豫地将自己剩餘的珍貴氧氣都給了他們，同時呼叫救援。然而他們等了12個小時，從下午到半夜，盡管4号營地有40多人，但沒有任何人來幫忙。

影片中展示了當時拍攝的畫面：登山小隊陷入絕望，一名登山者死在普賈懷裡，而所有的氧氣都已用盡。普賈告訴觀衆，他當時已出現高山症導緻的幻覺，危在旦夕。幸運的是，小組成員最終全部成功回到營地。

攀登幹城章嘉峰途中

在影片中，普賈談到了自己的人生哲學，“我總是告訴自己，我今天不會死。也許明天有可能，但不是今天。”是毅力，是勇氣，也是運氣，普賈向死而生，卻擁有最大的幸運。2019年10月29日，他登上14座山峰中的最後一座，海拔8013米的希夏邦馬峰，為“可能計劃”畫上了一個圓滿句号。記錄片末尾，當被問到下一步計劃時，他說“even bigger”（更大）。果然，在2021年1月26日，他帶領九名尼泊爾登山者（全是夏爾巴人），完成了人類首次冬季登頂K2（海拔8611米，僅次于珠峰的世界第二高峰）的壯舉。

登頂K2後的慶祝

說句題外話，此時此刻，2022年的登山季，普賈回到了珠穆朗瑪峰。但這次，他的目标不再僅僅是頂峰。2021年，他發起了“清理大山”運動，為的是清除掉世界最高山峰上的垃圾。這一年，他們清理了世界第八高峰馬納斯盧峰，而今年，他們的目标是“世界最高垃圾場”——珠穆朗瑪峰南坡。

珠峰清理小隊

“平均而言，每個登山者都會産生超過18磅的垃圾，包括廢棄的帳篷、氧氣瓶、食物容器、廢棄的設備，當然還有人類的糞便。這些污染物被降雨和融雪沖入河流，污染了當地居民的水源，對健康構成嚴重威脅。除此之外。我還想防止登山者不小心夾到舊的、腐爛的繩索而發生的死亡事件。”普賈說。

這一次，他将再次來到峰頂，但不是為了速度，也不是為了榮譽，“我相信我們都有責任保護這些神聖的山脈……我們都必須為解決氣候變化問題盡一份力，以便讓子孫後代也能體驗到山的魅力。”

責任編輯：徐穎

校對：施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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