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風
近日在北京上演的話劇《威廉與我》把莎士比亞的人生搬上了舞台。與“莎士比亞”相比,“威廉”二字太不起眼了。不過,和“與我”搭配成劇名,反而透出一份有底氣的親切,這就好比你拉開一輛豪車的門,不說“我的賓利”,而說“我的車”。
莎士比亞是屬于全人類的戲劇大師,他的名字和他的名作一道,早已成為文化常識。但或因如此,“莎士比亞”常成為人們口中、筆下甚至舞台上空洞的符号,光芒四射,觀之如直視明亮的太陽,除了一個大光團,啥也看不清。在走近與理解莎士比亞的層面,《威廉與我》好比給了人一副墨鏡,讓我們從容不迫地直視這顆閃耀了四百多年的“戲劇太陽”。
作為職業戲劇人,《威廉與我》的創作者對莎士比亞的生平和作品無疑是熟悉的,接近三個小時的演出,叙事之娴熟,表演之自如,足以說明創作團隊戲劇素養和文獻功課之紮實。更可貴的是,這部以人物傳記為基本題材的作品,沒有一絲一毫“偉人悼詞”“楷模事迹”或“名人野史”的流俗氣味——事實上,這幾種模式正是當下不少傳記題材作品慣用的套路,相反,它以平視的姿态、親切的語态,多少還摻雜了些調侃的心态,塑造出一個作為“人”的莎士比亞,透過“大師”的光環,觀察這座名為“莎士比亞”的雕像的底座。
我以為,正是立足于塑造“人”的創作基點,《威廉與我》才得以暢快地展現威廉順風順水時的快意,才華全開時的傲嬌,莎翁與世界漸行漸遠時的蕭條,以及名利羁絆和家事折磨下的苦澀。正是因為構建了人與人隔空對話的場景,我們看到了莎士比亞藝術夢想之執著、身處困境之堅韌,也看到他寄人籬下時的卑微、面對南安普頓伯爵等“金主”時的怯懦。有賴于作品營造的氛圍,作為觀衆和對話者的我們,很願意對這位不那麼偉岸和完美的莎士比亞抱一種理解,表一種同情,并在品讀莎翁的怕與愛、榮與哀中反觀自我,内視己心。
在講述曆史這個問題上,任何複述都是創造,任何聆聽都是再造。因此,“威廉與我”之“我”,既是創作之我,也是觀看之我,是我,是你,也是他,是一切被威廉吸引入思考隧道的主體。《威廉與我》因這樣的多層次而意趣橫生,值得細品。
你看,它的舞台上,隻有四個演員,卻有三十多個角色。
它的故事,講述威廉的戲劇人生,幼時與戲劇結緣,青壯年在倫敦闖蕩成名,暮年失意終老故裡,叙事緊扣威廉個體的生命時間,卻又展現出一個時代的戲劇風貌。
它的台詞,從文獻中來而有年代感,不失緻敬莎翁的莊嚴,卻直白曉暢,不落食古食洋的窠臼。
它的主題,指向戲劇藝術的嚴肅思考,卻采取了一種輕松幽默的形式。
它的取材,限定在特定曆史時期,地理、機構、官職、人名等多為當時的真實存在,卻又表現了深植于藝術與人性的普遍價值。
它的時空,在觀者眼前靈活切換、瞬間移動,碎片跳躍碰撞,又調動觀者“腦補”出完整的畫面。
它的整體基調,帶有濃濃的悲怆感,卻又常甩出些令人忍俊不禁的橋段。
它的表演,灑脫而充滿了共情力,讓人不自禁地代入劇情之中,與威廉一起感動、一起糾結,演員卻又不時跳出角色,或旁白或诮諷,似要提醒觀者可千萬别在台上的故事中迷失,而要回到現實來思考……
于是乎,真與假、莊與諧、笑與淚、史與思、喜與悲、人與我,諸多相反相成的因素湊在一起,讓這部作品是布萊希特的,也是莎士比亞的。
創作者講的是莎士比亞的故事,指向的是關于戲劇和人性最硬核的話題,比如,究竟什麼是戲劇,戲劇如何與權力相處,戲劇又該怎樣建構與觀衆的關系。這些問題是學院派的,又是實踐者的,文藝複興時期英國的威廉曾經碰到過,大明萬曆年間的湯顯祖也曾碰到過,也是後來幾百年間一代代有抱負的戲劇人乃至一切藝術家所碰到的。它們是戲劇藝術的“大哉問”。
實話說,對于這些問題,《威廉與我》隻是盡可能地告訴人們,威廉當年是如何作答的,但威廉的答卷隻屬于威廉,湯顯祖就未必認同,後世繼來者更沒有“抄作業”的便利。不過,提示人們問題的存在,有時比提供一份标準答案更重要,因為它會促使人們保持反思的精神和追尋的态度。《威廉與我》就這樣給了人們得魚忘筌的欣喜。僅此,這部作品及其創作者就有資格獲得掌聲。
《威廉與我》的票房和口碑表現讓人興奮,它的靈氣顯現出“星星之火”的品相。
這些年來,各級文化主管部門的藝術基金,是影響文化藝術創作的一股強勢力量,在符合要求的作品中挑選優秀者,創作單位和創作者将獲得“真金白銀”的鼓勵,以此引導和培育創演。
而疫情之後,京滬等地集中誕生了多個以“青年創作”“原創扶持”為宗旨的項目,多采取政府部門出資支持,民營單位執行的方式,征集優秀劇本,輔助創作者優化劇本、組織排演,協助對接出品方、演出場地等,讓創作者特别是實操經驗尚不豐富的年輕創作者的作品兌現舞台的可能性最大化,從源頭上更廣泛地鼓勵和引導創作者的能力和信心。
《威廉與我》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從緻力于孵化原創劇本的“培源計劃”中脫穎而出的。作為350多部作品中的佼佼者,它帶着創作者強烈的創作誠意和不俗的水準,通過了雙盲初評和複評,在排練期間得到了“培源計劃”務實的助力和專業人士的建議,迅速成型演出。創作者為劇場表現負責,觀衆為劇場表現買單。
疫情嚴重影響了國内的演出市場,暴露或放大了缺少原創之作、優秀之作等痼疾。如今,《威廉與我》以及同樣從“培源計劃”中走出來的小劇場話劇《春逝》等優秀作品,再一次确認了“好作品,才是真的好”的道理。攝影/王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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