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olya-Yan(昵稱),在波爾塔瓦是一個非常特殊的角色,幾乎人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怪人,他對我們生活的世界有自己的判斷與理解。他持續不斷地寫劇本、導演電影,并自己搭建布景,設計面具和服裝。這張照片是在他的家裡拍攝的,他正是在這裡創作了許多電影。
波爾塔瓦:“蘇聯時代的博物館”
本刊記者/徐天 攝影/Viktoria Sorochinski
發于2021.3.8總第986期《中國新聞周刊》
被引薦去見Kolya-Yan之前,攝影師Viktoria Sorochinski就知道,他是當地人人皆知的怪人。
Kolya-Yan的房子坐落在烏克蘭波爾塔瓦的市中心,這裡是城市裡最古老的一片區域,房子來自蘇聯時代,四周樹木郁郁蔥蔥,青草沿着地皮四處蔓延,Viktoria幾乎以為自己走進了某一處時間停滞、被大自然接管的村莊。
與Kolya-Yan交流後,Viktoria發現,他對世間萬物有一套自己的價值觀。這些年裡,他躲在自己的世界中,持續不斷地創作劇本、導演電影,并自己布景、制作服化道。但他幾乎沒有作品被外人所知,Kolya-Yan解釋說,這些作品要麼沒有完成,要麼不夠完美。
眼前的人與環境,對Viktoria産生了巨大的吸引力。她雖然生于烏克蘭,但并不生活于此。波爾塔瓦是她外祖母的故鄉,但這是她第一次拜訪,來此之前,她并沒有太多的認知。用腳一步一步丈量了這座城市,又拜訪了Kolya-Yan以及更多的人之後,她隐隐覺得,波爾塔瓦有一個隐藏的維度,不是每個過客都能遇見甚至進入,需要波爾塔瓦自己選擇邀請你還是推開你。
Viktoria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自己被邀請進入了,她去了不為外人所知的地方,見了原本不會認識的人。之後的幾年裡,這座有着魔力的城市不斷召喚她。于是,她選擇一次次再去,并拍攝了一整組攝影作品。如今,這段神奇的經曆還将繼續。
Valerij是一個玩偶大師,他制作了很多玩偶,每個玩偶都有獨特的故事和意義。同時,他也在收集日本的古董玩偶,并進行修複。他的收藏品數量在歐洲排名靠前。他住在幾百個玩偶之中——他很不舍得賣掉她們。一旦進入他的家,就覺得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無歸之地
Viktoria的一生都在不斷移民,對烏克蘭的記憶停留在年幼的時候。
祖父母生活在首都基輔附近的小村莊,她還記得那時去祖父母家做客,記憶裡滿是幸福與陽光。多年後,她再次歸來,卻發現村莊裡幾乎隻有老年人,有志的年輕人早已去大城市或者國外工作,留在老家的,往往整日酗酒、麻木度日。村莊裡沒有商店,也沒有醫療等服務設施,四處都死氣沉沉,似乎被外界遺忘。老年人在恐懼、不安中生活,顫顫巍巍下地耕種,以求果腹。
Viktoria後來走過不少基輔附近的村莊,它們裡裡外外都透着遲暮的氣息。移民身份讓她比别人都更明白,這些村莊是她的、也是烏克蘭許多年輕人的根,也是傳統文化遺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絲證據。她想,也許這些村莊終将消亡,自己應當在那之前,用相機記錄下來。
過去的十多年裡,Viktoria反複回到烏克蘭的這些村莊。她拍下他們的臉,他們的手,他們的凝視,他們的房屋與生活方式,并将攝影項目命名為“無歸之地”(Lands of No-Return)——終有一天,後人将無處可歸。
英國一本雜志的總監曾評論這組圖片說,這像是蘇聯時代的博物館,一個來自過去的時間膠囊,宜家、臉書、快餐以及任何新鮮事物都像是從未觸達過這裡。
從某種程度上說,波爾塔瓦也與那些小村莊有相似的地方。烏克蘭的經濟衰退影響了城市的角落,建築殘破而老舊,有的看起來像是随時要倒下,政府不曾組織修繕,人們依然居于其中。
Vlada是Valerij的妻子,她從16歲起就和他在一起,她盡己所能地支持他和他的藝術。不久之前,她也開始制作自己的娃娃,這些娃娃與Valerij的娃娃截然不同,看上去有趣又神秘,有點讓人想起巫毒娃娃。Vlada是波爾塔瓦最不尋常的獨立女性之一——不僅僅是從外觀上,還有她的性格、行為。
永無島
Viktoria曾去探秘波爾塔瓦的标志性建築軍校大樓。在著名的波爾塔瓦戰役時,這座大樓就處在俄軍與瑞典軍隊對壘的正中心。它構造雄偉,但已有部分被燒毀,破敗得厲害。樓裡處處都是塗鴉,牆皮大面積脫落,有的地方甚至長出了青苔與青草。陽光透過破碎的玻璃照射進來,讓人恍然覺得穿梭到了另一個時空。
軍校大樓是烏克蘭最美麗、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紀念性建築之一。它也是波爾塔瓦最神秘和矛盾的地方之一。1709年,俄國人和瑞典人在波爾塔瓦進行了著名的波爾塔瓦戰役。軍校大樓位于最中心的位置,已廢棄多年。當光線透過破碎的窗戶射進來,這座建築看起來似乎擁有自己的時空。2019年(這張照片拍攝幾個月後),波爾塔瓦當局終于開始對這座建築進行翻修,并計劃在這裡建立最高法院。
1709年的波爾塔瓦戰役,可以說是東歐命運的一次轉折點。俄國最終赢得勝利,崛起于東北歐洲,瑞典自此走向衰落。對烏克蘭人民來說,這場戰役也催生了民族内的緊張局勢,同族之中,有的人捍衛瑞典軍隊的權益,有的人站在俄國沙皇一方,雙方同室操戈。幾百年後,烏克蘭再次面臨這一局面,在俄羅斯與西方之間搖擺。
波爾塔瓦身處烏克蘭中東部,自古以來,面臨着多文化、多宗教的影響。在距離波爾塔瓦不遠的沃爾斯克瓦河,中世紀時,河的一邊是基輔羅斯,另一邊是遊牧民族。深受地緣因素影響的波爾塔瓦,融合了斯拉夫文化、東正教、伊斯蘭教以及遊牧文化的影響,不同的文化、哲學、信仰相互融合,成就了今日的波爾塔瓦文化。
Viktoria很快發現,這裡的人似乎與衆不同。
她遇見過一位當地美術館的前任館長,對方是思想家、哲學家、曆史學家、藝術品修複家,同時還是神秘主義、命理學說的追随者。在那次會見中,Viktoria把自己的出生信息給了對方,對方才同意與她交談,因為可以提前計算并“看出”她的性格。
Kim Grigorievich是波爾塔瓦一家美術館的前任館長。由于他直率的性格,以及敢于直言反對波爾塔瓦的官方文化組織, 而不被當局喜愛。他是思想家、哲學家、曆史學家和藝術品修複家, 同時也是藝術家(畫家和攝影師)。照片中桌上的裸女照片是他的兩幅老作品。除此之外,他也是一個神秘主義者以及畢達哥拉斯占星命理學的追随者。
她還拜訪過一名水手。他說,自己曾遇到過神靈。十多年前,神靈來拜訪他,并在他家的燈泡内側畫下了一串奇怪的文字,像是拉丁語,以宣告自己的存在。
水手并非Viktoria遇見的唯一一個談論神秘力量的人。一名平面設計師告訴她,自己在讀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後開始喝酒,并因哲學思維陷入抑郁。每當喝了酒,他的身體裡似乎會冒出第二個人格來,他為之起名“Chaka Baka”,意思是愚蠢的惡魔。
整座城市似乎都充滿着神秘,同樣相信超自然現象的Viktoria為之着迷。她輾轉到過許多國家,也去過許多與她說同樣語言的城市,但沒有一個地方像波爾塔瓦那樣,給她家人的親近感。
這裡也許正在衰敗,但Viktoria覺得,它與烏克蘭的其他城市并不相同。自然與城市完全相融,神話與曆史相互交織,像是個烏托邦。這裡的人與她一樣,受多重文化的影響,最終創造了自己的藝術與哲學,并沉醉其中,就像長不大的孩子。
Olena,是攝影師在波爾塔瓦遇到的最美麗的靈魂之一。她似乎散發着光芒,讓任何有她在的地方都變得溫暖。這個靠窗放書的角落是她在自己的工作室裡最喜歡的位置。Olena是一名聲名在外的有才華的建築師,然而,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做過相關工作了。現在,她更關注視覺藝術。她是上世紀90年代波爾塔瓦“新鄉土藝術”運動的創始人之一。
Viktoria拍下了這些夢想家以及這座城市,将攝影項目命名為“永無島”(彼得·潘故事中的neverland)——這是她最喜歡的童話故事,直到現在還經常重溫。
從2016年第一次來到這片土地,她回去過很多次,她想将這個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或理解的永無島拍下來,而每一次都有新的遇見。一段時間不去,她就能感覺到,永無島在召喚她。當地人警告她,别在這裡停留太久,否則将無法離開。這座城市有一扇看不見的門,一段時間後就會關上,本打算短暫窺視的來訪者将被永遠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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