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着桶,走向下一棵樹。他的身後,是一排已經穿上了白襪子的樹,一眼看過去,齊刷刷,有了列隊的感覺。
它看起來更像是褲子。但對于那些高七八米,甚至幾十米的樹來說,這條一米左右高的褲子,就顯得太短了,樹的腿有那麼短嗎?這肯定不符合一棵樹的美學,樹會覺得我這個比喻醜化了它。說它是襪子,就比較貼切了,隻是我們看不到樹的腳,它的腳埋在土裡。
往樹腿刷白石灰的人,是個細高個,他的肚臍眼距地面正好一米,這也就成了一隻樹襪子的高度。他的左手拎着一隻桶,桶裡是稀釋的白石灰,右手拿一把刷子,蘸滿了白石灰,以自己上衣下擺的第二粒紐扣為刻度尺,從上往下刷。白石灰往下淋,一條一條的,一縷一縷的,像淚痕。他刷得很細緻,樹幹上的每一個縫隙都不放過。有的樹皮皲裂了,他就将它撕下,一塊死掉的樹皮,已經不是樹的一部分。用不了兩三分鐘,他就将一棵樹的白襪子刷好了。樹冠從上面俯視自己的腿,被刷得白白的,整齊,好看,高興地一哆嗦,最後幾片葉子就落下來了。冬天就是在樹葉的飄零中,紛紛揚揚地落下來的。
他拎着桶,走向下一棵樹。他的身後,是一排已經穿上了白襪子的樹,一眼看過去,齊刷刷,有了列隊的感覺。它們本來就是站成一排的,但樹有高矮,有胖瘦,有大小,現在統一穿上了白襪子,高度又一樣,就更齊整了。如果你是開車經過,它們就齊刷刷往你身後跑,你會發現,穿着白襪子的樹,似乎跑得更快一些。
我在小區裡,看到物業的園林師傅,也在給我們小區裡的樹穿白襪子。最大的那棵杏樹,已經在我們小區活了二十多年,比我剛搬來時,已經高出好幾米,穿的白襪子,卻一直還是那個尺寸,它會不會覺得有點不合腳?銀杏樹不說話,我也不知道。我看見隔壁樓的小男孩,經常跑到那棵銀杏樹下,跟銀杏樹的白襪子比高度,身體筆直地貼着樹,手從自己的頭頂劃過去,哈哈,比白襪子高了。小男孩大呼小叫,蹦蹦跳跳跑回家去了。我相信他家裡的牆上,也一定被他刻了很多高度,牆看着他一天天長高,不過,他似乎更樂意跟一棵粗大的銀杏樹比一比,誰長得更快。
我問園林師傅,為什麼給樹穿上白襪子?師傅直起腰,說,主要是防蟲。有的蟲,到了冬天,會爬上樹,鑽進樹洞或樹縫裡,躲過冬天,春天來臨的時候,他們就會蘇醒、繁殖,吸食樹汁,禍害一棵樹。白石灰阻斷了蟲爬樹的夢想。師傅還告訴我,剛才你說這是“白襪子”,還真是那麼回事,白石灰還有吸收陽光的保暖作用,幫助它們熬過冬天。這倒是我沒有想到的。
不出一兩個星期,城裡大多數的樹,都穿上了這樣的白襪子,寒風從一棵樹梢,蹿到另一棵樹梢,将它們的葉子摘得光秃秃的,這樣,後面的寒風,能往南跑得更快更遠一點。寒風顯然也看到了樹腿上的白襪子,它繞着樹幹旋轉,狠命地撕扯,以為可以像扯一片葉子那樣簡單,這隻白襪子,卻已經成了樹的一部分。再說,即使是杭州這樣的地方,也有很多樹是不屈于寒風的,再冷的冬天,它也不肯落葉。
冬天第一場雪降臨的時候,早起,我從樓上看下去,滿地的白,一時錯覺,以為是這麼厚的積雪,定神才看清楚,平鋪的是雪的白,站着的是白襪子的白。白與白連在一起,白茫茫一片。可惜,杭州的雪一向來得慢,去得快,當太陽出來的時候,平鋪的白就融化了,隻留下那些站立的白襪子的白,在苦等春天,當大地重新綠油油的時候,那些穿着白襪子的樹,就會像站立在翠屏之上的白鶴,白綠相間,何其美豔。(孫道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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