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
光明日報記者 任維東
高黎貢山的冬天,黑夜來得有點晚。2019年12月21日的傍晚,拍完夕陽在天邊映射出的最後一抹玫瑰紅後,前來參加國際觀鳥周活動的幾位遊客沿着彎曲的山路,一起向山下的客棧走去。
這是他們第二次來百花嶺。吸引他們再次光顧的這個位于雲南保山市隆陽區深山裡的少數民族村寨,過去曾長期為窮困所累。如今,這裡百鳥投林、鳥語花香,一條以觀鳥為核心的生态經濟産業鍊在逐漸成熟。
夕陽下的百花嶺 光明日報記者任維東攝/光明圖片
高等植物5726種,鳥類525種,百花嶺人卻長期“端着金碗讨飯吃”
“在這裡可以看到高黎貢山的第一縷朝霞,也能欣賞到落日美景。”在當地新開業的靈芝客棧裡,主人楊成吳一邊把剛泡好的白茶一杯杯遞給旅客,一邊不無驕傲地說。
坐落在百花嶺上的靈芝客棧,充分利用原有老屋進行改造,耗資300多萬元,設有15間客房,房内無線網絡、智能馬桶等現代化設施一應俱全。
楊成吳原為百花嶺村支書,因身體原因,辭去了職務,開起了客棧。他笑着介紹:“客棧用的是我媳婦的名字。觀鳥遊火起來後,全村的民宿客棧已經發展到了20多家,大家的日子越過越好了。”
百花嶺,光是名字就美得令人向往。然而,過去它卻是雲南保山市隆陽區深山裡一個為窮困所累的少數民族村寨,579戶2471人中,共有白、傈僳、彜、回、壯、傣、怒7個少數民族。村民們祖祖輩輩靠在山谷裡、山坡上種地與打獵為生。
鏽額斑翅鹛 光明日報記者任維東攝/光明圖片
位于高黎貢山東麓的百花嶺,海拔1400米左右,四季蒼翠,鳥語花香,溫泉、瀑布、河流、山川和諧地融為一體。而高黎貢山,更是堪稱世界級的動植物寶庫。它既是“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遺産的重要組成部分,也世界生物多樣性熱點地區和十大瀕危森林生物多樣性地區之一,還是中緬印跨境保護的重要地段和無可替代的生态安全屏障。高黎貢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被世界野生生物基金會(WWF)列為具有國際重要意義的A級保護區,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生物圈保護區”。保護區有高等植物5726種、獸類154種、兩栖類52種、爬行類81種、魚類49種,其中高黎貢山特有種子植物382種,因此被譽為“世界物種基因庫”“哺乳類動物祖先的發源地”“人類的雙面書架”等。更吸引人的是,這裡迄今共記錄有525種鳥類,約占雲南省已記錄鳥類總種數的54.8%。因此,它又被譽為“中國的五星級觀鳥聖地”“中國觀鳥的金三角地帶”。
然而,世代生活在此的老百姓并未真正了解這塊福地,也從未想過把這裡的生态資源優勢轉化為經濟優勢,隻是習慣于上山打獵、砍伐,一直都是端着金飯碗“讨飯吃”,一年到頭,每畝地收入大約2000元,勉強維持溫飽。
當愛護環境、發展生态旅遊的春風刮進山寨後,百花嶺人終于抓住了這次難得的機遇。
那是1989年11月的一天,村民侯體國在山林裡拿起彈弓準備打鳥,偶遇了一對來觀鳥的台灣夫妻,他們請侯體國幫助帶路找鳥,并許諾支付給他一筆費用。侯體國半信半疑地答應了,那一天他們共看到了160種鳥。返程前,兩口子留下一句話:隻要村民們不再打鳥,未來将會有世界各地的人到此觀鳥。
台灣夫妻離開百花嶺後,便将百花嶺富集各種野生珍奇鳥類的信息發布在網上。随後,觀鳥、拍鳥者紛至沓來,百花嶺逐漸引起了國内外的關注。最初是外國的專家拿着望遠鏡來科考,到後來,又有許多國内的鳥類專家前來觀鳥,大批攝影愛好者也慕名而來。随着觀鳥聲名鵲起,一片比種地更能掙錢的緻富新天地在百花嶺人面前豁然展開。
黑頭奇鹛 光明日報記者任維東攝/光明圖片
在保山市各級政府部門及村合作社的引導下,村民們紛紛為外來觀鳥者提供食宿、接送、背包、鳥導、場地租賃等服務,一條以觀鳥為核心的生态經濟産業鍊逐漸成熟。
讓百花嶺人做夢也想不到的是,2008年以前大家一年辛苦勞動下來,人均收入不過3000元左右,2008年以後村民人均收入逐年提高,到2018年人均收入增長到近13000元。2018年全村接待觀鳥旅遊者超過5萬人次,實現旅遊總收入3500萬元,一舉改變了過去貧窮落後的面貌。
鳥導、鳥塘、鳥客棧,曾經“獵鳥人”變身“護鳥人”
在最近人氣火爆的明星鳥塘——32号鳥塘,下午1點多,15個攝影機位已經擠滿了人,來自天南地北的觀鳥攝影師全副“武裝”,把一個個三腳架、長鏡頭架起來,聚精會神地瞄準棚外樹林裡的野鳥,“咔嚓咔嚓”的快門聲此起彼伏。
這個鳥塘的主人叫張紹留,46歲,是個彜族漢子。他介紹說,鳥塘是2015年興建的,因為這段時間來栖息的鳥類繁多,所以不論是攝影師還是觀鳥者都願意早早來這裡等候。
赤尾噪鹛 光明日報記者任維東攝/光明圖片
所謂“鳥塘”,是指專門在山林裡沿着鳥兒相對穩定覓食的路線,為觀鳥、拍鳥者搭建的小棚子,經營鳥塘的村民通過在棚外投放蟲子、蘋果、柿子等食物引鳥,觀鳥者則躲在棚内觀察拍攝。有了這樣的鳥塘,觀鳥攝影者就不用漫山遍野四處找鳥,可以定點觀察拍攝,效率大大提高。
在百花嶺2号鳥塘,專程從黑龍江趕來的吳先生正在拍攝鳥類。“我大概是在山上待得最久的人了,已經在百花嶺住了3個月。白天拍鳥,晚上用電腦整理照片,每天都這麼過,有時候一天隻睡幾個小時。”為了拍鳥,吳先生花了12萬元購置專業的照相器材,在網上訂了百花嶺村鳥導老侯家客棧的房間。因為自帶的行李有100多斤,他是一路坐火車來的,準備等到櫻花開後再回東北老家。
同樣熱鬧的還有7号鳥塘,觀鳥者、攝影師架起“長槍短炮”,正在全神貫注地觀鳥。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衆多海内外各界人士不遠千裡來到這兒?正是森林中這些美麗可愛的野鳥。鳥網副總版主陳龍說:“這裡是中國最好的觀鳥地。以後會有更多的人來看鳥、拍鳥。”
而今,當百花嶺人看到野鳥能創造财富、山林可引來大批遊客時,山村一切都順理成章地發生了根本轉變。
每年數以萬計觀鳥者湧入百花嶺的事實,給山村各族鄉親們上了生動的一課。他們終于明白:今後不僅再也不能打鳥了,而且要想方設法護鳥,因為它事關大家夥的錢袋子。于是,高黎貢山農民生物多樣性保護協會應運而生。從村幹部到普通村民,大家紛紛加入了愛鳥護林的行列。
最早做鳥導的侯體國曾經一天打過上百隻鳥。如今,率先嘗到愛鳥甜頭的老侯卻說:“是鳥讓大家得到了收入,改變了村裡的面貌,過去帶大家打鳥,現在要帶大家愛鳥,要用心、用生命去愛護它們。”正是他,接受了觀鳥者的建議,2009年,帶頭在百花嶺一處鳥兒經常出沒的林間建起了第一個鳥塘,在不影響野鳥覓食的情況下,為外來拍鳥愛好者提供觀鳥攝影服務,每個機位收費20元。
有了老侯的示範,村民們群起效仿,過去村裡小賣鋪櫃台上常放着的彈弓不見了,一個個可容納十來個拍鳥愛好者一起拍攝的鳥塘棚子如雨後春筍般在山林中出現了,鳥導也達到80多人。現在每個攝影機位收費50至100元不等,觀鳥旺季時有經營鳥塘的村民一天收入可高達4000元。
楊成吳說,為了防止觀鳥經營中的惡性競争,村黨支部規定經營鳥塘者不得同時經營民宿,經營民宿者則不可同時經營鳥塘,還成立了專門的農業旅遊專業合作社,對當地鳥塘實行統一管理、統一售票機制,同時還采用山林、資金、土地、房屋建設按戶入股分紅的形式,形成共同緻富、同抓保護的氛圍,做到經濟、生态兩手一起抓。
村民劉紹純清楚地記得,過去他也和村裡很多人一樣上山砍樹賣錢。家裡人口多,為了掙錢,他農閑時就上山伐木。“小的做房梁,30塊一棵;大的做柱子,150塊一棵。比較貴的是木荷樹,一棵可以賣300塊錢左右。”
2005年,劉紹純當上了高黎貢山自然保護區的護林員。14年來,和村裡其他護林員一道,他放下砍樹的斧頭,一直巡護着這片家門前的大山,主要是制止偷采盜伐和預防森林山火。
從“獵鳥人”變成“護鳥人”,從“伐木者”變成“護林員”……如今,村民們思想轉變了,大家在護鳥和護林的過程中慢慢理解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的深刻含義,在分享生态紅利的同時不斷提高“自我造血”能力,脫貧緻富之路由此大大拓展。
30年過去了,百花嶺人用自己成功的實踐,實實在在地證明了生态保護與民生發展是相輔相成、相互促進的。
《光明日報》( 2020年01月14日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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