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一家人坐車去殡儀館，所有的人在殡儀館大廳互相打着招呼，怕兒子走丢，夏兒緊緊握住兒子的手，一再叮咛她一定跟緊媽媽，不要走丢，丢了就找不到媽媽了。未未一勁點頭，他還沒見過這麼多人，這麼大陣仗，他有些害怕，也有些興奮，死亡的意義他還不太懂。

葬禮現場，夏兒緊緊挨着哥哥，春兒挨着夏兒站在一起。秋兒一家人過來，嫂子梅蘭妮招呼他們與自己站在一起。夏兒知道，這都是哥的安排，幸好有哥，還有爸。上官青從妻子去世後，一直精神恍惚，上官冬不讓父親來，說自己可以安排好一切。

忽然，秋兒的兒子張越越走過來，對夏兒說，“大姨你好。”

夏兒知道這是張援朝的主意，她禮貌地點點頭，“你好，”又對兒子說，“問哥哥好，”

“哥哥好！”

“你好。”張越越說完，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夏兒知道，孩子本不願來，是父親逼着過來，夾在母親和大姨中間，也真是難為。

葬禮結束，上官冬讓所有人到雇來的大客車乘車去大連飯店吃飯。單位同事都說有事忙先回去。留下的都是雙方的親戚。上官青的家人、周雲的家人，兩家四五十個人一起去飯店。上官冬自己陪着媽媽這面的男客人，讓夏兒和梅蘭妮陪着幾個姨。秋兒夫婦陪上官青的親人，春兒和他們的孩子坐在一起。上官冬發表感謝詞，各桌開始吃飯，各說各話。

死亡本是沉重的事情，葬禮過後，美食似乎消解着人們的悲傷，各桌的話題并不一樣。有的聊家常，有的聊社會新聞，春兒那桌最好，年輕人在聊工作、學習、文憑……

梅蘭妮殷切地勸大家吃，被問到周雲去世的情景，大家都唏噓不已，說這才回城幾年，本來有好日子過的，沒想到早早就走了，真是不幸啊！想到母親不在，想到春兒昨天晚上說的事情，夏兒心中越發的哀傷，低頭哽咽……梅蘭妮關切地給她夾菜，說夏兒，你别難受，媽走，還有爸和我們啊！這兒永遠是你的家啊！你什麼時候想回來就回來……嫂子這一說，夏兒的淚水又一次流下……

忽然，她聽到一個尖利的聲音，“哭什麼哭，裝什麼孝順，誰不知道媽就是被你氣死的！你還有臉哭？還有臉進這個家門，我要是爸，永遠不準你進這個家，這個家沒有你的份！”

所有的人都停下筷子，驚愕地看着秋兒，也看着夏兒。春兒站起來，幾步走過去，“二姐，你想幹什麼，這個家是你的家，有你的份！你說算！大姐回不回家與你有什麼關系！”

秋兒嘿嘿笑，“你個臭丫頭忘恩負義，是我讓你跟那個農村的臭小子黃的，要不是我，你就成農民家的兒媳婦，你不感謝我，還幫着她！”

上官冬站起來走過去，一把抓住秋兒的胳膊，“坐下，吃飯，什麼也不準說！非說，出去說，現在就出去！”

秋兒試圖掙脫哥哥的手，上官冬在暗暗使勁，她咬牙切齒，“哥，你幹什麼，誰不知道咱媽是被她氣死的，年年來家哭喪，終于把媽哭死，她得意了吧？”

上官冬的手越發地使勁，不知道按到秋兒什麼穴位，秋兒嗷嗷叫起來，哭起來，“痛死人啊！你想掐死我啊！”

“痛嗎？閉嘴，再說……”上官冬的手又在使勁。秋兒終于閉上嘴不再說話。上官冬把她按到椅子上，秋兒用右手護着左胳膊，低着頭抽泣。看來是真的痛，否則，潑辣的秋兒絕不肯住嘴也不會服輸。

上官冬讓大家繼續吃飯。他走到自己桌前，對張援朝說，“援朝，你帶秋兒和越越先走吧！不然，這頓飯大家誰也吃不好。”

其實，秋兒早就和張援朝說過，家裡如果拆遷，上官冬一定會和父母分開要兩處房子，将來把春兒打發走，父母這套房子他們就可以弄到手。如果說，原來還是個長遠的計劃，周雲的去世讓這個計劃的執行時間提前。周雲去世的當天晚上，秋兒就說要把兒子的戶口轉到姥姥家，父親自己過，他們夫妻要經常回家照顧，要不就幹脆搬回家住，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這套房子弄到手……

張援朝心裡有點埋怨妻子，“做就是，何必非要和大姐弄得不可開交，她在農村，房子和她也沒有什麼關系啊！”

上官冬的态度讓他害怕，如果這個大舅哥在這裡作梗，他們的計劃很可能落空，大舅哥是這個家的主心骨，嶽父嶽母什麼都聽大兒子的，誰讓人家有本事，是名醫呢！

他坐着不肯動，“哥，你也知道秋兒的脾氣，她聽誰的呀！連咱爸咱媽的都不聽，能聽我的，我說不動。你要能讓她走，我們就一起走！”

上官冬的聲音不高，聽着卻瘆人，“張援朝，你是不是個男人，老婆在這耍彪，你帶不走她？你以後不想進這個家門，是吧？”

這句話讓張援朝感到威脅，怎麼能不想進呢，想永遠住下啊！他站起來，走過去，“秋兒，我們先走吧！”

“我不走，憑什麼我走，要走也是她走！咱媽是她氣死的！以後不準她進家門。”

張援朝朝這面看過來，上官冬的眼睛如兩隻利劍朝他砍殺過來，他還從來沒領教過大舅哥這份厲害。

他一把抓住老婆的胳膊，“走！快走！”

張越越與春兒坐一桌，他喜歡小姨，和小姨也親。但從小他就知道，姥姥家并不歡迎他們一家。他走過來，“媽，我們回家吧！”

兒子給張援朝帶來力量，他對兒子說，“過來，我們倆架你媽媽，走也要走，不走也要走！”

秋兒朝兒子瞪眼，“你渾啊，我是你媽！”

越越的聲音帶着哭音，“媽，走吧！大家都不歡迎你，你弄得大家都不高興，你好意思呆在這兒嗎？”

一米七的兒子和一米八的丈夫，倆男人伸出胳膊架起秋，秋開始還要掙紮，後面傳來上官冬冷冰冰的聲音，“上官秋，你讓我們全家丢臉，你還要賴着不走，以後不用回家！”

這話讓秋兒渾身一激靈，她的算盤其實大家都知道的，在一家聊天的時候說過的，“媽，等你們老了，我和援朝來伺候你和爸啊。三個閨女中除了我，你誰也靠不上。春兒從小嬌生慣養的，夏兒不用說，更指不上！”

不說話，把一切看得明明白白的梅蘭妮對丈夫說，“你二妹厲害呢！算計咱家這套房子呢！”

上官冬開始還不相信，“不能吧！咱媽咱爸都好好的，算計啥呀！”

梅蘭妮笑，“你沒看出來嗎？有一種人，自己在能力上沒有本事，但有另外一種本事，就是總想着把别人的東西弄到自己手中，用盡手腕，常常就能得手。秋兒就是這種人，你慢慢品吧，會品出來的。本不該議論你們家的事情，咱爸說過，社會上有人淩強欺弱，家裡不能這樣。我知道這些年你對夏兒關心挺多的，如果最後這件事處理不好，過去所有的關心都化成泡沫，夏兒就真的沒家可回啦！”

妻子的話長在上官冬心裡，他知道妻子不說話，卻洞若觀火，對這個家，對幾個妹妹對父母，都有她自己的看法。如今說給自己聽，是她已經看不下去，并預見到後果。

秋兒不斷表白要回家照顧父母讓他明白妻子說得沒錯。他知道自己在這個家舉足輕重，什麼事情要安排好，否則，定會讓秋給弄個亂七八糟，讓親戚笑話，讓外人笑話。自從有拆遷的消息，如今母親去世，他有了自己的謀劃，必須立即行動，否則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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