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時拾史事獨家原創稿件,未經授權嚴禁轉載/作者桃之夭夭
季武子立嗣魯國正卿季武子沒有嫡子,隻能立庶子為繼承人。他有兩個庶子,年長的叫公彌(又名公鉏),年幼的叫悼子(又名纥)。正常情況下,季武子應該按照"立長"的原則,立公彌為繼承人。但是季武子喜歡悼子,他想立悼子為自己的繼承人。
季武子就此事與家臣申豐商量,說:"彌與纥,我兩個都愛,想從中選擇更有才的那個作繼承人。"申豐由是知道季武子不想立長,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起身跑開了。申豐回到家中,收拾東西準備舉家搬走避禍。
過了幾天,季武子再次拜訪申豐并重提舊話,申豐說:"你如果真要這麼幹,我就套上車馬立刻離開。"家臣不支持,季武子也不便蠻幹,隻好将立嗣一事暫時擱置。
得不到家臣支持,季武子便轉而向大夫臧纥(臧武仲)尋求幫助。臧纥說:"你請我喝酒,我幫你搞定這事。"季氏于是大擺酒席宴請衆大夫,臧纥為上賓。
主人敬過衆人之後,臧纥命令在北面設下專座(北面位尊)并鋪上雙層席子,然後派人召悼子前來,自己則親自下階相迎。臧纥是上賓,席間地位最尊,他親自起身迎客,衆大夫自然紛紛跟進,悼子于是在格外隆重的氣氛中正式登場。
悼子南面而坐,其他賓客則依長幼尊卑排定席次。主賓之間又完成一輪相互敬酒之後,臧纥這才再派人召公鉏前來。
等公鉏到場,臧纥便讓他與其他賓客依長幼尊卑論序落座。如此一來,無異于公然宣告季氏将以悼子為嗣,而公彌為庶。
季武子完全沒想到臧武仲會使用如此招數來幫自己,一時之間驚呆了,以至于因害怕而臉色大變。季武子的害怕不是沒有道理,因為立嗣的問題處理不當,極易引發家族内亂。盡管如此,季氏立嗣的問題也由此借臧武仲之力一舉而定。
為撫慰公鉏,季武子讓他出任季氏家族的馬正,主管領地軍賦,也算是委以重任。不過公鉏惱于父親廢長立幼,拒絕接受這一職務。
有個叫闵子馬的(未知此人身份,或是季氏家臣,或是晉大夫)去見公鉏,說:"您不必如此。禍福本無門,唯人自召之。為人子者,患不孝,不患無位。你隻要謹守父命,事無一定,可以随時變化。隻要保持恭敬孝順,将來你自己的家族富貴程度倍于季氏也是完全可能的。但如果你犯上作亂,你的家族後輩倍受災禍也是完全可能的。"公鉏深以為然,從此恭恭敬敬侍奉父親,朝夕請安,恪守官職。
季武子見其轉變,也因此非常高興,特意叫公鉏宴請自己,然後他帶上自家酒器赴宴,宴畢将全套酒器留給公鉏。金屬酒器在當時屬于非常貴重的物品,僅此一項,公鉏便一舉而富。後來,公鉏又出任魯國左宰,在政壇上也有了自己的地位。
孟莊子立嗣臧纥幫助季武子搞定了家事,季武子因此很喜歡他,但魯國三大家族(三桓)中孟氏的族長孟莊子卻讨厭臧纥。孟莊子的車馬官(負責養馬和駕車)叫豐點,他喜歡孟莊子的庶子孟羯,對他說:"你聽我的,我一定能讓你成為孟氏家族的繼承人。"
盡管此時孟氏已經立嫡子孟秩為嗣,但在豐點的反複遊說之下,孟羯還是聽從了他的主意,任其去操作。等到孟莊子病重,豐點跑去公鉏那裡,說:"如果想辦法立孟羯為孟氏繼承人,孟氏就可以與臧氏為仇,您可以借機報複臧氏。"
公鉏于是去做父親季武子的工作,說:"雖然孟秩已經是孟氏的繼承人,但如果我們想辦法廢掉孟秩,改立孟羯,那咱們季氏的力量将大大優于孟氏。"季武子沒有同意。
這裡的邏輯有點繞,需要稍加說明才好理解。春秋時魯國政壇長期為季孫、孟孫、叔孫三大家族所把持,他們都是魯桓公的後代,所以被稱為"三桓"。雖然家族繼承本是各家自己的事,但在需要的時候,其他家族也會介入(既有可能出于幫助,也有可能出于幹涉)。如果季武子對孟氏家族立嗣的問題幹涉成功,那麼在季氏扶持之下取得繼承權的人則會感恩于季氏,對季氏有好處。不但家族如此,國與國也是如此,一國若能幹涉另一國國君繼承問題,一定不會放過這種寶貴機會。當年齊國内亂,宋襄公因扶持齊孝公繼位而名聲鵲起,繼而借機稱霸。
不久孟莊子死了,公鉏親自領着孟羯在房子的一側南面而立以迎接前來吊唁的賓客,這就相當于告訴來賓孟氏的繼承人是孟羯而非孟秩。季武子前來吊唁,進入室内,哭完之後走出室外,問道:"孟秩在哪兒?"公鉏說:"孟羯已經在這裡了。"季武子說:"孟秩年長。"公鉏說:"何長之有?孟氏唯才是立。何況這是孟莊子遺命。"公鉏所說"不唯長而唯其才"完全是以其父當年立悼子而不立公鉏的那番說辭來還報于他,而所謂"孟莊子遺命"則完全是臨時編造的借口而已。就這樣,孟氏庶子孟羯在公鉏的親自扶持下取代孟秩成為孟氏繼承人,孟秩無奈之下隻得逃亡,跑到邾子國去了。
臧孫出逃
臧纥前來吊唁,表現得異常傷心,哭得一塌糊塗。等他出來之後,為他駕車的人說:"孟孫向來厭惡你,你卻如此傷心。等喜歡你的季孫(季武子)死了,你該如何呢?"臧纥說:"季孫喜歡我,有如美疾;孟孫讨厭我,有如藥石。藥石可以治病,能讓我活命;疾病越美,毒害越多。孟孫一死,我離滅亡也就沒有多久了。"
果不其然,孟莊子的葬禮還沒辦,孟氏便緊閉家門,派人轉告季武子說:"臧纥因孟氏立嗣問題将要作亂,他不許孟氏舉辦葬禮。"季武子表示不相信。話傳到臧纥那裡,他不得不做好戒備。時值冬天,孟氏組織人開挖墓道,向臧氏借役夫,臧纥派正卒赴東門幫助開挖,自己則率甲士陪同前往視察。臧纥帶甲士出行的目的是出于防衛而非借機發起攻擊,但他的這一舉動恰恰被孟氏所利用,孟氏向季武子告狀說臧氏謀反。由于甲士隻在戰争中使用,季氏也覺得臧氏之舉非同尋常,加上公鉏和孟羯平日不斷說臧氏的壞話,不由得不疑。一怒之下,季氏下令進攻臧氏。臧纥抵擋不住,最後斬斷魯國都城鹿門的門栓,逃奔邾子國而去。
盟臧孫臧纥的父親臧宣叔最初娶于鑄國(小諸侯國,後為齊所滅),鑄女生下臧賈和臧為兩子之後死了。臧宣叔又娶了鑄女的侄女(同時也是魯宣公夫人穆姜的妹妹的女兒)為繼室,生下臧纥。臧纥自幼在魯宣公宮中長大,深得宣公夫人穆姜喜愛,臧纥因此被立為臧氏之主,而臧賈、臧為也因為這個原因被退回鑄國舅氏家生活。
臧纥雖然出逃,但他知道臧氏之罪不緻于絕祀,于是送了一隻占蔔用的大龜給在鑄國的異母哥哥臧賈,說:"纥不才,以緻讓宗族失去祭祀,謹以此相告。纥的罪過不至于使臧氏無祀(意思是不至于被絕後),您将此龜獻給魯君,以此請求繼任為臧氏宗主,我看能行。"
臧賈答複說:"這是臧氏家族之禍,并非您個人之罪,臧賈聽命。"臧賈于是讓弟弟臧為帶着大龜前往魯國進獻并提出繼承臧氏家族的請求。不料臧為沒有替哥哥申請,反而提出讓自己成為臧氏繼承人。
此時臧纥已從邾子國跑到自己的私邑防城,從那裡向魯君喊話,說如果念及臧氏先祖臧文仲、臧宣叔兩位的功勞,不絕臧氏宗嗣,他情願獻出防邑遠走他國。魯國于是立臧為為臧氏繼承人,臧纥随之兌現諾言交出防邑之後出奔齊國。
罷黜士族大夫算是一國的大事,不但要有正式的說法,通常還會上報周室并通報周邊各國,因此是要形成正式文書以宣告天下的。臧纥的手下詢問他說:"他們會就這事舉行盟誓口誅筆伐咱們麼?"臧纥說:"我有什麼罪,恐怕他們無辭可寫呢。"
果然,魯國将就臧氏的事舉行盟誓,季武子召來專門掌管逃亡大夫事宜的外史,詢問盟辭的寫法。外史說:"當年盟東門氏,是這麼說的'不要像東門襄仲那樣不尊君命,殺嫡立庶。'盟叔孫氏,則說'不要像叔孫僑如那樣圖謀廢棄國家綱常,傾覆公室。'"季武子說:"臧纥的罪行不緻于此。"
正當左右為難之際,孟氏有位後輩孟椒脫口而出:"何不因其犯門斬關?"犯門斬關指的是臧纥斬鹿門之關,破門而去的事。斬破國門确實是罪行,季武子認為可行,于是采納孟椒的意見,拟就盟書說:"不要像臧纥那樣幹犯國紀,犯門斬關!"("毋或如臧孫纥幹國之紀,犯門斬關!")
臧纥聽說此事之後,說:"咱魯國還真是有人才啊,這是誰呢?難道是孟椒那小子嗎?"
臧孫在齊臧纥就此留在齊國,齊莊公知道他的才能,打算送給他一些土地和城邑。臧纥知道齊莊公行事有些不靠譜,可能在國君的位子上待不了多久,便想辦法回絕。他去見齊莊公,跟他談及齊國讨伐晉國的事情,說:"齊國軍事上是有一些成功,但國君卻像老鼠,晝伏夜出。晉國内亂便去讨伐人家,等對方安甯了又準備事奉人家,這不是老鼠又是什麼?"齊莊公見臧纥出言不遜諷刺自己,惱怒之下便取消了賞他土地的計劃。
臧孫出逃是公元前550年的事,孔夫子出生于公元前551年,此時怕還未滿一歲,若幹年後,他老人家評論臧纥說:"知之難也,有臧武仲之知,而不容于魯國,抑有由也,作不順而施不恕也。《夏書》曰:'念茲在茲',順事、恕施也。"意思是聰明是很難達到的,以臧纥的聰明,卻不容于魯國,這也是有原因的,因為他所為不順于事理,所施不合于恕道。《夏書》所言"念茲在茲",就是指要順于事理、合于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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