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從太陽落山時下起,直到現在也不肯停歇,老天爺似受了很大的委屈,頃刻之間便哭的天昏地暗。
子菁看了看時辰,再過一刻鐘就子時了,見正殿裡的主子已然熟睡,她便起身拿了傘到殿門外去。
景桑不記得自己跪了多久了,這雨太大,這天太涼,冷了心,浸了骨,早已沒了感覺,早已沉寂的宮殿突然響了起來,他擡頭,一女子撐了傘正向他走來。
頭頂的風雨頓時停了下來,景桑擡頭,看着女子明亮的眼眸,在這一方天地裡,似有微光在黑暗深處亮了起來。
他有些吃驚,想問問她是皇妃消氣了嗎?
看着景桑慘白的臉色,子菁心有不忍,早已猜到他心中所想,将傘放入他手中,垂眼道:"回去吧,娘娘睡下了,明日怕也不會追究了。"
景桑不疑有他,他一向都是極其信任她的,道了句謝謝,撐着傘一步步的消失在夜色中。
景桑這皇宮裡的一名樂師,他的樂器是從小就帶在身邊的一支青玉笛,那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很漂亮的一支笛子,可是無論他怎麼吹,笛子也不會響。
他總認為這青玉笛是壞的,可是母親卻告訴過他,這青玉笛隻為心愛之人吹奏時,才會被吹響。
他卻是不信的,因為他已有了喜歡的姑娘,可是這笛子依然沉悶的發不出聲響。
這個故事,宮女佳慧也是知道的,為此佳慧總說景桑不是真的愛她。
今日清晨兩人又吵了一架,恰好今日皇妃娘娘心情好,讓景桑來吹奏一曲,景桑心思不定,出了錯,惹皇妃氣,便被罰跪在了雲霄殿外。
其實子菁也不知道皇妃有沒有消氣,隻是她實在是不忍心那個吹笛子吹的如此動聽的男子有什麼意外罷了。
所幸翌日清晨起時,皇妃并沒有追究景桑的過錯,隻是子菁從貼身侍女變成了一個打掃院子的粗使丫鬟。
皇妃讨厭子菁越了規矩,這雲霄殿的裡裡外外,從來隻該她這個主子說了算。
可是為了表現自己的寬容大度和善良,她也沒有辦法再去罰景桑,也就隻有在子菁身上下點功夫了。
景桑來在前來還傘的路上就聽說了子菁被貶的事,當他三步并兩步的趕到雲霄殿時,她正拿了掃帚平靜的打掃着院子裡的落葉。
看見他來,子菁倒是難得的愣了一下,随即又低下了頭,默默的做事。
一路上想了很多道歉的話,可是臨了卻又說不出口話,子菁這般風輕雲淡的模樣,景桑清淺一笑,他就知道,她永遠都和别人不一樣,他将傘放入她手中,說了句,"謝謝。"
就知道,他們彼此信任,内心深處給予的信任。
景桑說完便離去,子菁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又低下頭看了看手裡的傘,突然就咧嘴一笑。
其實兩人早已相識,君子之交淡如水,兩人的交情如水一般淡泊。
那日,景桑心情不好,獨自尋了個地方吹笛,子菁剛好路過,遠遠的就聽見幽怨的笛聲穿過層層宮牆,飄至她的心裡。
她也是極其喜愛音律的,也略知一二,所以聽得懂他笛聲裡的深藏的東西。
尋了聲音找去,景桑一曲剛落,他沒在意自己的清靜被打擾,女子眼裡的一抹溫柔,讓他明白,她竟是聽懂了。
兩人因此相識,時間久了,彼此熟識,又因為都喜歡音律,便互相引為了知己。時常兩人會在第一次遇見的地方碰面,景桑隻吹笛子,子菁隻聽曲子,兩人之間很少說話,很多時間,見了面微微一笑也就算打了招呼。
更多的關于彼此的消息,都是從别人嘴裡聽來的,聽說子菁姑娘在皇妃身邊伺候,今日又得了什麼賞賜,昨日又得了那些恩賜。
景桑,别人眼裡的光鮮亮麗,在她看來,都是假的,他的落寞,他的憂愁,似乎世上隻有她一人知曉。
他們都是彼此在心裡為彼此而不顧一切的人。
佳慧早就知道子菁,子菁和景桑在一起讨論音律,佳慧卻是不懂的,可是對于景桑有這麼一個知己,佳慧并不高興。
兩人為此常常吵架,佳慧本來乖巧的一個女子,不知什麼時候變得小氣而蠻橫。
為此就算景桑在雲霄殿外跪了許久,她不曾來看過一眼,聽說子菁出事,她更是開心的忘乎所以,不僅僅是因為子菁被罰,更因為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似乎認為這是老天給她準備的生日禮物。
做了幾道小菜,備好一壺清酒,佳慧早已告訴景桑,讓他過來吃飯。他到時,佳慧正在描眉,一筆一畫的細細描摹着自己精緻的眉。鏡子裡倒映出景桑的身影,她回頭,"景桑,幫我畫眉。"說着,便将眉筆遞了出去。
景桑看着眼前停在半空中的手,不知該不該去接,擡眼看到佳慧精心裝扮的容顔,他突然就想起了那個低眉順眼的素衣白裳的姑娘。
半晌沒有動靜,佳慧将手收回去,将筆狠狠地擱在了梳妝台上。
啪的一聲讓景桑回了神,佳慧的怒火讓他感到抱歉,今日是佳慧的生辰,可是這幾日他的腦海裡,都是那個安安靜靜的女子。
忘了準備禮物,連祝福的話語,似乎他也忘了說。
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佳慧從鏡子裡看到景桑手足無措,欲言又止的樣子,隻覺得好笑,怒氣消了大半,正要說話,他卻開了口,"對不起。"
這話讓佳慧一愣,還不待她有所反應,他便轉身疾步走了出去。
景桑到了雲霄殿,被告知子菁不在,他下意識的就想到了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人未到聲先聞,一陣熟悉的笛聲從院裡傳來,景桑踏着婉轉的曲調緩緩來到子菁的身邊,眼裡飽含深情。
這是初次見面那日,他随意而做的一首曲子,沒想到她還記得,吹的如此動人,令他自己都覺得自愧不如。
一曲畢,子菁才發現他的存在,眼神閃躲,不敢直視他。
她的一舉一動,還有臉上的羞紅,無一例外都落在了他的眼中,心跳突然就慢了一拍。
面前女子的一舉一動,讓他突然回想起自相識以來,兩人一起相處的所有場景,她的溫柔,她的固執和堅強,還有她為他所做的一切,他突然就明白了,面前的這個姑娘,原來喜歡自己啊!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心裡竟也有了她的影子。
明白這個道理,景桑突然覺得好尴尬,兩人相對而坐,久久不語,可是從她們的身後遠遠望去,兩人就是一副美麗的畫卷。
藏身在暗處的佳慧,狠狠地攥緊了手心。她一直跟在景桑的身後,這樣的目光從來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怒火壓制了理智,佳慧沖到子菁面前,揚手就是一掌。
啪的一聲,在這偏僻的小院裡格外清脆,所有人都愣住了,景桑最先回過神來,質問佳慧,聲音冰冷,帶着憤怒,"你在做什麼?瘋了嘛?"
佳慧也是一愣,打完以後她就後悔了,可是景桑的話讓她才燃起的理智又熄滅了。
"怎麼,心疼了?"佳慧冷笑着,沒覺得自己做錯了。
景桑蹙着眉頭,沒來由的覺得心煩,佳慧從何時開始,一點點的變成現在的模樣,他第一次覺得這人讨厭,"你走。"他冷聲下了逐客令。
佳慧怒火更甚,轉身帶着恨意離去,景桑歎口氣,自己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女子。
“你沒事吧?”他小心翼翼的問着子菁,就要擡手觸摸那鮮紅的印記。
摸着被打的半邊臉,子菁先是傻了,然後笑開了,“她可能誤會了什麼。”
沒有疑問的一句話,讓景桑擡起的手垂了下去,“是誤會嘛?”他在這裡默默的問。
“要聽曲子嘛?”子菁一臉真誠地問,眼前的人一臉平靜,似乎被打的人不是自己,
若不是她臉上的印記,景桑都要懷疑剛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好啊!”就聽剛才你吹的那曲吧!
緩緩的笛聲在風中散開,景桑似乎聽出了不一樣的情感,他擡頭看去,子菁一臉的專注,并無不妥。
記憶裡,不,或許在所有人眼裡,子菁從來不會生氣,遇到任何事都是從容不迫,有條不紊,所以這麼多年以來,子菁跟在皇妃身邊,一直在皇妃的身邊貼身侍候。
離了她,皇妃終究是不習慣的。
沒過幾日,皇妃便把她又叫了回來。
景桑知道了很高興,畢竟那是他在這深宮裡除了佳慧,唯一的朋友。
佳慧在太醫院當差,是一名小小的女大夫,會治些雞毛蒜皮的小毛病。
當子菁昏迷不醒時,景桑毫不猶豫的想到了佳慧,除了她,沒人會跟子菁有什麼大的過節。
同時,他也知道,佳慧不會那麼容易交出解藥。
他找到佳慧,佳慧依然在描眉,看見他來,将眉筆遞到景桑面前,“幫我描眉。”好熟悉的場景。
景桑沒有拒絕,一筆一畫的為她描眉,他突然想起,與她相識多年,自己似乎從未為她做過一件事,一直都是她在照顧他,或許自己真的是不夠愛她吧!
兩人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那時景桑剛進宮,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被宮裡的同齡孩子欺負,佳慧性子野,宮裡人都知道,所以剛好路過,救了他。
從此兩人便相識了,一路相互攙扶的長到大,景桑一直覺得将來出了宮,回了家,必然會娶佳慧為妻,若是,沒有另外一個人的出現的話。
他不知,這些年,佳慧早已是親人,超過了愛情的界限,是更沉重的陪伴。
畫好了眉,佳慧滿意的笑了笑,内心深處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然後道:“青玉笛呢?再為我試一次吧!”
景桑沒有拒絕,這一次,沉寂了多年的青玉笛,終于有了聲音,佳慧卻在那一刻落下兩行清淚。
她一直都知道,景桑對她從來隻有兄妹之情,而景桑卻并不知道,所以才會舍不得,才會不甘心,可是苦海無邊,終究回頭是岸。
佳慧沒打一聲招呼便離了宮,留下一封信,信裡有治療子菁的藥。
景桑在内心深處沉重的道了一句謝謝,隻是那人永遠聽不見了。
子菁很快便好了起來,景桑是激動而歡喜的,沒過多久,兩人也都離了宮,回了老家。
有時,他會想起佳慧,可是那俏皮的女子不知去了何方,這一生,他再未見過她。還好,身邊有今生摯愛,有一曲笛音,今生也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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